徐江
詩人,作家,文化批評家。生于1967年,1989年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F居天津。
“虐心”可以作為影視創作的技巧、手段,但如果將其作為刻意營造的收看效果和目的,就未免會使作品淪為低端的純消費品
剛從《親愛的,你在哪里》主人公虐心的經歷與情感糾結中走出,加上前陣子看的同樣虐心的職場劇《平凡的榮耀》、懸疑劇《沉默的真相》,忽然發現對著手里的遙控器和手機App,有點兒不大自信,實在不知道該選個什么劇來消遣了。特怕一不留神,又糊里糊涂地誤入某個灰色的影像世界。
記得好多年前,有一陣子很是想不明白演技與影像雙重高超的歐洲文藝片,為什么在世界范疇里競爭不過好萊塢?后來算是明白了:文藝片大都又悶又苦,壓抑得不行,而現代商業“魔爪”下的世界人民,精神和體力本來就被工業化節奏“壓榨”得不行,能在壓抑狀態下繼續對壓抑的文藝作品津津樂道的,顯然就是“超人”了。一部拍給“超人”們看的文藝片,肯定上座率比不過拍給廣大俗人看的喜劇和“大片”嘛。
所以說,電視劇如果想“深刻”,或是為了接地氣,刻意增多“灰色”元素,一定要事先想好,并在操作中把控分寸和尺度。
說起來也巧,2020年熱劇,有不少劇情都集中出現了“虐心”傾向。拍得好的如《平凡的榮耀》,道盡了大都市職場新人入職之苦,以及置身在商業社會的主人公們所面臨的“道義與企業利益的兩難”。老板的詭詐、公司不同層級的視野與境界差異、小人物艱難的獨善其身……這些既是對生活的提煉,也對觀眾不無警示。
《沉默的真相》比照同類型懸疑劇《隱秘的角落》,一方面延續了后者富有張力的劇情與人物個性編織,一方面卻又對劇中人身上的閃光點有些刻意拔高——檢察官“江陽”和名律師“張超”,太像一對當代版的程嬰和公孫杵臼了,其慘烈的“賭命”式人生抉擇,給人一種部分移植《趙氏孤兒》的失真感?;蛟S這樣的主題表現,反映出了主創對社會正面人物的愿景式設定。但這樣的表達對于觀眾而言,觀賞“拍案驚奇”的看客心態,無疑還是要遠多過“受到感召”。
有些時候,不是人物性格和劇情“虐心”就能感人。像《親愛的,你在哪里》,王雷扮演的“丁宇”,人物的克制、自我壓抑快趕上當年李雪健在《渴望》里演的“宋大成”了。 “丁宇”這個人物固然被演繹得感人,可觀眾同樣知道,他和三十年前那個“宋大成”一樣,屬于硬編出來的人物。那么,這樣的模范丈夫形象,還會對生活中的人們起到多大影響?
當然電視劇里的“虐心”,并非始于2020年。三十年前的“《渴望》潮”“瓊瑤潮”,更早的“山口百惠潮”(《血疑》),乃至近些年諜戰劇中女主人公們的“悲慘犧牲潮”(《懸崖》《麻雀》《諜戰深海之驚蟄》),可以看到,中外編劇一直在不停地打造著熒屏虐心術。考慮到資訊的發達、播出平臺類型的豐富、市場對催淚型劇集的需求,觀眾很容易形成一種傾斜的認知:劇集要感人,就必須要依托于慘烈、殘酷的情節構建。
我們都知道,影視中人物戲劇性的機遇,可以強化細節效果與凸顯人物沖突,從而有可能帶來更多的看點和吸引力。可如果這類“看點”人為痕跡過重,那它們是不是會對劇集的吸引力產生反面作用呢? 比如《親愛的,你在哪里》里,小姑子和女方繼父這兩個人物的戲,都帶有一定的喜劇色彩和在劇情中沖淡悲情的“攪渾水”性質,演員的表演都非常不錯,但對“孩子丟失”“尋回親情”這兩大主題所起的作用,都太輕了。如果把這樣的戲刪去一半乃至三分之二,整個劇情不會產生結構上的變動和損失。這也許又側證了一點:現在的長篇連續劇,雖然已比前幾年的長劇呈現出篇幅縮短的趨勢,但似乎還有進一步壓縮的空間。
我不知道未來的媒體和大眾對劇集的評價里,某天會不會再增加一項指標:“劇情的殘忍指數”。要是單看2020年這一年截至目前的劇集播出趨勢,貌似這一天為期不遠。未來的劇集會“虐”到怎樣的程度,“苦菜花”將要蓬勃生長到怎樣的盛況,我們姑且拭目以待。但在這里,業內人士也不妨自問一下:就算整個電視劇行業的“催淚”技術空前提升,能在本土電視劇里重現過往朝韓影視的勾淚級別嗎?即便能,又是否貼合中國觀眾的審美?
“虐心”可以作為影視創作的技巧、手段,但如果將其作為刻意營造的收看效果和目的,就未免會使作品淪為低端的純消費品。那就太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