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巖
從1964年8月的首次空襲到1973年戰爭全面結束,美軍累計出動超過30萬架次作戰飛機,在越南傾瀉了90余萬噸彈藥。面對北越高炮、導彈和殲擊機組成的防空體系,美軍也付出了超過900架飛機被擊落的代價。而雙方對電磁頻譜的殊死爭奪,使這場戰爭成為了電子戰歷史上的一道分水嶺。
不遺余力的電子偵察
可靠的電子情報是開展電子對抗行動的前提,電子偵察不僅能夠對無線電發射源進行測向定位,還可以通過對信號進行深入分析獲取更豐富的情報。對雷達信號的偵察,能夠獲取雷達的位置、數量、型號、運用方式等信息,其信號特征是研制告警和干擾設備的重要技術指標。而對通信信號的偵察,不僅能夠測定通信雙方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兵力調動、火炮校射、戰機引導等通過無線電傳輸的莫爾斯碼或話音指令被截獲和破譯后,能夠發掘出巨大的戰術價值。
美軍對北越雷達的偵察,從尚未交戰時已經開始,直至戰爭結束也沒有停止。1965年初,美國海軍VQ-1中隊使用EC-121飛機開始對北越雷達的部署位置進行精確測定。情報表明,有“匙架”雷達部署的地區往往也會有SA-2導彈的部署。由于該雷達頻率低,所以傳統的三角定位法定位困難,而EC-121是少有的能對該型雷達進行精確定位的電子戰飛機之一,因此“匙架”雷達成為了其高優先級目標。
雖然EC-121機上安裝的“強盜”偵察系統靈敏度高,偵測距離遠,可就是有點“挑食”,只能對360°掃描的警戒雷達和地面控制截擊雷達有效,無法對導彈控制和炮瞄雷達進行定位,而且這類雷達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一架飛機遠遠地兜一圈就想引誘其開機是不大可能的。為了提供更直接的戰術支援,美國空軍還在南越的新山一基地部署了RB-66電子戰飛機,伴隨攻擊編隊行動,密切監測北越雷達的動向,及時向編隊發出告警,美國海軍執行同類任務的是EA-3B電子戰飛機,海軍陸戰隊使用的則是EF-10B。隨隊支援偵察的戰術,在越戰初期美軍戰術飛機普遍缺乏雷達告警設備的緊要關頭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SA-2地空導彈在北越的部署,打了美軍一個措手不及,因為此前絕大多數美軍飛行員都沒有和地空導彈交鋒的任何經驗,連現成的雷達威脅告警接收機都沒有。為了找到對抗SA-2導彈的方法,來自軍方、政府、工業界不計其數的電子戰人員咖啡一杯一杯地喝、夜一宿一宿地熬、頭發一把一把地掉。“扇歌”雷達是SA-2的制導雷達,美國海軍和空軍分別建設了用于組織對抗測試和訓練的“扇歌”雷達模擬器,通過電子偵察獲得的情報,不斷對模擬器進行更新,以求在電磁特性上更接近這種蘇制雷達。
要找到SA-2導彈殺傷鏈中的薄弱環節,需要完整地截獲SA-2攻擊的全流程輻射信號,包括雷達的水平和垂直波束,發射前脈沖重復頻率的變化,發射后導彈的無線電信標,雷達的指令信道,以及最終的近炸引信信號。這種任務的危險性可想而知,無異于拍下老虎從遠方跑來咬你的全程的清晰照片,甚至連老虎張開血盆大口的鏡頭都不能落下,所以,無人平臺成為了首選。美軍在幾架瑞安-147無人機上安裝了電子偵察設備和轉發設備,無人機將接收到的信號轉發出來,在安全空域巡航的電子情報飛機負責接收和記錄無人機“自殺直播”的信號。第1次行動SA-2導彈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第2、3次行動截獲了部分信號,在第4次行動中,瑞安-147終于“殺身成仁”,將自己被2枚SA-2導彈炸成碎片的全過程用電磁信號轉發了出來,為雷達威脅告警和干擾設備的研制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在SA-2導彈的寒光之下,這幾架瑞安-147用自己的“命”,換回了更多美軍飛行員的命。
對于美國陸軍電子戰部隊來說,無線電通信是他們更感興趣的對象。美國陸軍保密局早在1961年5月就成立了一支特別分隊,向南越陸軍提供無線電測向設備并指導其使用。但越共游擊隊的報務員嚴格遵守通規通紀,嚴密管控發報的時間和頻率,因此使用地面測向設備難以對其精確定位。隨后,美軍將測向機安裝在“海貍”輕型運輸機上,偵收效果顯著提升。1962年,3架測向飛機創下了一個月內成功標定6個越共指揮所的紀錄。此后,無線電測向飛機的規模迅速擴充,陸續有上百架輕型運輸機安裝了測向設備。越戰期間,美國陸軍安全局全面加強了在南越的部署,其中包括1個野戰偵察站和2個直屬營。此外,美國空軍的幾支“眼鏡蛇頭罩”EC-47分隊和一個澳大利亞皇家空軍的無線電測向分隊和至少1個南越空軍中隊也在美國陸軍安全局的指揮之下。
在電子偵察領域,自1968年開始的“白色冰屋”計劃也頗具創意。為了監測“胡志明小道”的情況,美軍飛機在北越運輸隊活動區域投放了大量傳感器,當車隊從附近經過時,音響和地面振動會觸發傳感器發射信號。代號為“蝙蝠貓”的EC-121R飛機接收到這些信號后,再將其轉發至位于泰國那空帕農基地的地面站,地面控制人員據此引導攻擊機發起空襲。
轟轟烈烈的電子干擾
干擾是電磁頻譜中的一種進攻手段,而這種進攻的目的是為己方提供足夠的防護。美軍對北越的電子干擾又包括雷達干擾、通信干擾、敵我識別干擾等等。其中,由于美軍認為通信信號偵聽所獲得的情報價值要遠遠大于干擾所帶來的戰術價值,所以通信干擾極度受限,而對敵我識別器的干擾很快就被證實效果甚微隨即停止。因此,美軍在越南戰場上電子干擾的最主要對象就是北越的雷達設備。
最初,美國空軍的觀點是“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機”,使用RB-66型(后改稱EB-66)電子戰飛機為攻擊編隊提供干擾防護。
由于EB-66是源自1950年代的機體平臺改進而來的,雖然電子設備是新的,但機體過于陳舊,發動機功率不足,速度和機動性都不怎么樣。本來EB-66B/E的設計初衷是隨隊支援干擾,但笨重的EB-66不敢深入SA-2導彈的防區,只能退而求其次實施遠距離干擾。而對于攻擊編隊來說,在不斷接近目標的過程中,自己距離干擾機的距離不斷增大,干擾的防護逐漸減弱,要命的是與北越防空雷達和導彈陣地的距離在不斷縮短,危險性激增。這就好比踢球時啦啦隊都遠遠地坐在己方球門一側,球員帶球進攻時聽到的助威聲越來越微弱,而來自對方的咒罵聲倒是越來越清晰,心里愈發沒底。因此,單憑遠距離干擾已經很難保障攻擊編隊的安全,加裝自衛干擾設備的計劃提上了美國空軍的日程。
然而,在機身空間寬裕的轟炸機上布置干擾設備很容易,在機體狹窄的戰術飛機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美國海軍的“鞋拔”計劃硬是將A-4攻擊機的航炮備彈量砍掉一半,才在騰出空間的彈藥艙中把ALQ-51干擾機塞了進去。這種方式布線復雜、發射機與天線的距離遠、輻射功率損耗大,但也有好處,就是不占用戰機的外掛點,也不增加額外的空氣阻力。而美國空軍的選擇是使用干擾吊艙,因為這樣不需要對機身內部進行重新設計,進度會快一些。
1965年春,美國空軍的QRC-160-1吊艙進行了戰場測試,但由于設計和保養原因致使效果不佳被如數退貨。經過全面改進,干擾吊艙重新回到東南亞戰場已是1966年9月,25套QRC-160A-1吊艙交付355聯隊,在越南開展了代號“吸血鬼”的系列測試飛行。
在測試飛行中,這些裝有4部100瓦噪聲干擾發射機的吊艙展現出了令美軍滿意的干擾效能。同時還對干擾吊艙編隊的戰術進行了驗證。干擾吊艙編隊的基本工作原理是——“人多力量大”,4架攜帶吊艙的戰機按照一定距離和高度差組成編隊,從而實現更好的干擾效果。自此之后,美國空軍一改從前百般嫌棄的態度,開始廣泛使用干擾吊艙,而此時距離第一架戰機在越南被SA-2擊落已經過去了一年半之久。
自衛干擾吊艙的成功運用是越戰中美國空軍取得的最寶貴經驗之一。在裝備吊艙之前,美軍戰機需要借助地形遮蔽從低空接近目標,此時處于高炮的射程之內,在抵達目標上空時需要拉起,但又進入了SA-2導彈的射界。而有了自衛吊艙,美軍飛機就可以保持在3000~5000米的高度以四機編隊巡航,損失率降低至原先的1/4。
與空軍的EB-66類似,海軍在戰爭初期也改裝了自己的遠距離干擾機——EKA-3B,這種飛機不僅安裝有電子對抗設備,還能為攻擊編隊提供空中加油。直到1972年海軍的終極電子戰飛機——EA-6B“徘徊者”入役,EKA-3B的地位才被取代。此外,海軍還早早地通過“鞋拔”計劃,將自衛干擾機安裝在了自己的攻擊機上,應對地空導彈的準備工作比空軍充分得多。
而海軍陸戰隊最初使用的是EF-10B“空中騎士”電子戰機,1966年11月開始換裝EA-6A,該機型配套的ALQ-76大功率干擾吊艙裝有4部400瓦干擾發射機,每架飛機攜帶3個吊艙。然而由于生產延誤,ALQ-76直到1968年才合格下線,在此之前EA-6A不得不以“新瓶裝舊酒”的方式一直使用ALQ-76吊艙的外殼裝載老式的ALT-6B干擾機。在“后衛”行動期間,EA-6A得到了集中使用,特別是在“后衛”Ⅱ行動期間,針對北越最新出現的一個神秘的Ⅰ波段雷達信號“T-8209”,EA-6A作為唯一能干擾該頻段信號的電子戰飛機對其進行了壓制。
為了撥開電子干擾的迷霧,北越雷達部隊采取了多種戰術,包括在不同類型的雷達間建立有線或無線電通信網,受干擾影響較輕的雷達就能將空情通報給防空部隊:通過對干擾源進行測向,獲知敵機來襲的方位:采用完全不受電子干擾影響的光學跟蹤方式來為SA-2導彈提供粗略的引導信息等。
在越戰前期有個奇怪的現象,對港口、鐵路、油庫等大型基礎設施進行轟炸的都是戰術飛機,而本該以戰略轟炸為主業的B-52卻龜縮在相對安全的空域,對越共游擊隊戰術目標進行空襲。直到步入“后衛”Ⅱ行動,B-52才敢直面SA-2地空導彈密布的河內、海防地區,美軍出動了3倍于轟炸機數量的保障飛機,為戰爭結束前的最后11次夜襲提供了電子偵察、箔條云投放、遠距離干擾和雷達壓制等綜合電子戰支援。最終,只有15架B-52被擊落,而如果缺少電子戰手段的防護,這個數字將會是75~100架。
推陳出新的硬摧毀手段
1965年,在第1架F-4戰機被SA-2導彈擊落之后,美軍解除了不主動攻擊北越防空導彈陣地的禁令,專門組織戰斗轟炸機針對雷達、高炮和地空導彈陣地的行動也是越戰中的一大特點。
在應對SA-2導彈威脅方面,美國海軍一開始就跑在了空軍前頭,使用裝有雷達尋的和告警接收機的A-4和A-6攻擊機,引導海空軍聯合攻擊編隊對北越的地空導彈陣地進行打擊。
每次出擊都要讓海軍領航,美國空軍自然心不甘情不愿,因此專門組建了一支打擊部隊,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野鼬鼠”。最早被改裝成“野鼬鼠”的是F-100F雙座戰機。由于任務緊迫,首批2架F-100F僅用了45天就完成改裝,開始在美國本土圍繞“扇歌”雷達模擬器開展測試。1965年11月,4架F-100F開始在越南進行戰場測試。在為期60天的測試中,這4架“野鼬鼠”Ⅰ原型機成功拿到了“第一滴血”,戰術的有效性得到了驗證。F-100F通常會引導3~4架F-105遂行任務,當雷達尋的接收機發現目標后,F-100F會向其接近,并用火箭彈或航炮標示目標位置,后續的F-105再用炸彈對北越雷達陣地進行毀滅性打擊。
由于F-100F巡航速度較低,所以飛得更快的F-105不得不在其身后以妖嬈的“S”形航線交錯飛行,使用F-105作為“野鼬鼠”平臺的計劃被提上日程。“野鼬鼠”Ⅱ選擇了F-105F雙座機,但由于安裝了大量新設備,使其飛行性能大打折扣,因此未能通過測試。而1966年5月飛抵戰區的“野鼬鼠”Ⅲ實際上更為保守,全盤保留了F-100F的尋的設備,只是將平臺換成了F-105F。1969年,開始發展使用新設備、以F-105G為平臺的改進型“野鼬鼠”Ⅲ。而以最新的F-4戰機為平臺的“野鼬鼠”Ⅳ項目的開發進度嚴重滯后,直到1972年的“后衛”行動中才被投入戰場。
在越戰中,反輻射導彈的出現也是電子戰史上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雖然真正被反輻射導彈摧毀的雷達數量或許并不多,但迫使北越雷達不敢連續開機實際上就已經達到了防空壓制的目的。在“麻雀”Ⅲ空空導彈基礎上發展的AGM-45“百舌鳥”反輻射導彈,讓飛行員可以在更遠的距離上對敵方雷達進行精確打擊。然而,“百舌鳥”也存在一些技術缺陷,首先是射程近,即使采用上仰發射也無法超越SA-2導彈的射程戰斗部威力小,很多時候僅能毀傷雷達天線,飛行員仍然要攜帶炸彈來徹底摧毀目標陣地;不具備記憶能力,目標雷達一關機就抓瞎;導引頭不可旋轉,因此機頭需要指向目標,不具備離軸發射能力等。
北越雷達操作員如果在屏幕上看到了“百舌鳥”尾焰引發的小回波,就會迅速切斷發射機與天線的連接,此時輻射能量將饋入“假負載”以熱能形式散發出去,輻射出去的信號微乎其微,待安全時再重新恢復與天線的連接,這樣既可以擺脫“百舌鳥”的跟蹤,又能夠省去重啟發射機必經的預熱過程,以最快的速度恢復雷達的工作。有些時候,北越還會采取多部同類雷達交替開機跟蹤的戰術,讓“百舌鳥”無所適從。
1968年3月,一種新型反輻射導彈完成了戰場首秀,這就是AGM-78“標準”導彈。這種導彈在射程、威力、導引能力方面較“百舌鳥”有了明顯提高,由于射程遠于SA-2導彈,因此具備了防區外發射能力。美中不足的是其重量超過了“百舌鳥”2倍多,只能由F-105使用,更現代化的F-4反而無法掛載。而且,“標準”投產之初的價格是“百舌鳥”的10倍之多。在戰爭后期,“野鼬鼠”時常會在沒有鎖定北越雷達信號的情況下發射反輻射導彈,迫使北越雷達保持靜默,但從來都只是使用“百舌鳥”,斷然不會頭腦發熱地把寶貴的“標準”輕易發射出去。
由于戰術理念不同,美國海軍并沒有組建專業化的“野鼬鼠”部隊,因為廣泛裝備了雷達尋的和告警接收機,幾乎所有的海軍攻擊機都能夠掛載反輻射導彈或非制導武器執行雷達壓制任務。海軍的戰術更適合短時間壓制敵雷達活動,而如果需要持續性支援,空軍的“野鼬鼠”戰術則更為合適。時至今日,“野鼬鼠”仍然存在在美國空軍的編制序列之中。
由于忽視了電子戰的作用,美軍戰機在戰爭初期被籠罩在SA-2的陰影之下。隨著新裝備新戰術的運用,美軍逐步奪回了電磁頻譜的控制權,而北越防空系統也在前所未有的干擾環境中鍛造了非凡的實戰能力。電子戰運用水平的高低,將在交鋒的一瞬間決定誰將淪為“獵物”,誰是真正的“獵手”。越南中的電磁交鋒,鞏固了電子戰的重要地位。伴隨著1970年代后電子技術的突飛猛進,電子戰走出了不受重視的低谷,步入了發展的快車道。
(全文完) [編輯/何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