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江
小區門口有棵長得枝繁葉茂的大榕樹,樹下面有個補鞋的小攤子,那是補鞋匠老謝的地盤。多少年了,幾乎都是他這一個小攤子獨占了這一帶的補鞋生意。
曾經也有過一個補鞋匠,眼紅老謝的生意好,心癢難耐,就在老謝旁邊擺起了攤,但顧客都是奔著老謝去了。新來的那位門可羅雀,兩天之后,就自動消失了。后來他逢人就說,老謝這人有邪術,說不定是在顧客身上下了蠱呢,不然怎么那些顧客都只幫襯他的攤子呢?
這話傳到老謝耳中,老謝只是搖搖頭,淡然地一笑。
其實,老謝哪會下什么蠱。只是手藝好一些,經他手修補過的鞋子,美觀,耐穿,價格又比別人便宜些,所以老顧客都愿意幫襯他。
老謝不但手藝出名,他的節儉也是出了名的,身上常年穿的是那一兩套灰不溜丟的衣服,吃的喝的,都是從家帶來的,舍不得掏錢去買那些十幾元一份的快餐。菜很簡單,通常是一只煎雞蛋,一點青菜,或者一點咸菜,偶爾出現幾片肉,那一定是過什么節日了。
“老謝,你一天掙得也不少,就不要太難為自己了,買點好吃的犒勞犒勞自己吧。錢財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別熬壞了身子。”退休已幾年的老校長鄧伯跟老謝是老熟人了,說話就很直接,也不怕傷了他的自尊。
“嘿嘿,吃得再好到頭來還不是要拉到茅坑里去?我們這種手藝人,沒那么多窮講究,能混個肚兒圓就不錯嘍。”老謝憨厚地笑著,搖著頭,一頭花白的頭發隨著腦袋在晃動。
鄧伯就搖頭嘆氣,這個老謝,真是鉆進錢眼里了。
說歸說,不遠處大排檔里飄出的炒菜香味,還是會常常勾起老謝肚子里的饞蟲,但老謝忍得住,他的錢,要留著有大用處呢。老家的三間泥磚屋,很破舊了,下大雨的時候,到處漏水。老謝做夢都想把那破屋拆掉,建一幢兩層的小樓房,住著舒坦,在鄉親面前也倍兒有面子。
每天收了攤子,回到出租屋,點算一天收入的時候,那些花花綠綠的票子,在他面前仿佛就是一塊塊青磚、一包包水泥。
到了年底,就攢夠錢建房子了。他喜滋滋地盤算著。三年沒回家過年了,總是舍不得花錢買車票回去,老伴在電話里都抱怨好幾回了,說七十多歲的老娘天天念叨他。老謝決定了,今年一定回去過年,順便把房子建起來。
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再回這里擺攤呢,或許就不再來了,在家耕地種田也不錯,老伴一個人伺弄家里那幾畝田地也挺不容易的。
心里有盼頭,日子就過得飛快,轉眼就到年關了。鄧伯今天經過老謝小攤子的時候,看見老謝嘴角含笑,很愜意的樣子,就在他身邊的馬扎上坐下來,問:“老謝啊,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見人就笑瞇瞇的,撿到錢了?”
老謝一張核桃樣的老臉舒展開了,說:“我心里樂呵呀,比撿到錢還高興呢,明天就坐車回老家過年了。哎呀,都三年沒回去了,家里都不知道變成啥樣嘍!呵呵,小孫女都六歲了,三年沒見,不知道還認不認得我這個糟老頭子呢。真想聽她脆脆地叫我一聲爺爺呀!”
“那啥時候再來呢?習慣了每天找你嘮嗑,你這一走,日子就寡淡無趣了。”
“說不準呢,這次回去把新房子建起來,或許就不再來嘍?!崩现x的語氣里有自豪,也有發自內心的留戀。
鄧伯比他還要高興,這些年總是聽老謝念叨房子的事情,現在終于快夢想成真了,真替他開心。
第二天,鄧伯親自開車送他到了高鐵站,分別的時候,鄧伯緊緊地握著老謝的手,說:“新房子建好后,記得多拍幾張照片發給我,讓我也樂呵樂呵?!?/p>
老謝雞啄米一樣點著頭。
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個月,老謝的補鞋小攤又悄然出現在大榕樹下。
“咦,老謝,新房子建好了?”鄧伯很意外。
“沒建成吶?!崩现x有些難為情,那模樣,好像謊言被戳穿了一般。
鄧伯的臉上寫滿了問號。
“村小學破得不成樣子,我把一部分錢拿去修學校了。我的小孫女在村小學讀一年級呢?!崩现x依然是帶著那樣憨厚的笑容,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看著老謝那雙在補鞋機上勞作的粗糙的大手,鄧伯的眼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