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風
我來鎮上辦事,或者去買一件東西,我忘了。忘了來做什么,辦事還是買東西。我在鎮上轉了一圈,試圖記起點什么,但終究徒勞。但我并不急,反正時間早著呢,太陽才剛剛升到腦袋左邊四十五度的方向,當然我是面朝南站著的。我喜歡用自己的身體測量太陽的位置,由此猜測那一時刻的時間。我總是猜得很不錯,完全精確到三分鐘之內。因為沒事可干,又忘了自己來做什么,我就開始猜測時間,然后拿出手機來對照。
這個小鎮不大,我每轉一圈就站在郵局對面的位置,面對它的正門,猜測時間。我猜得越來越準,甚至有一次達到了和手機同步。可就在我第五次站在郵局正門對面的位置時,我發現手機不見了。我翻遍了所有衣袋,仍然沒有找到。這時,正好一個年輕姑娘手腕上挽著一臺淺粉色的手機,從我的右側邊聽歌邊走過來。我說:“麻煩問一下,現在是不是九點四十六分。”姑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一下,證實了我的猜測。
我在九點四十六分離開郵局對面的位置,向東走,二十一分鐘后拐向左手邊,再拐,進了一條巷子。巷子里無人,有傾斜的陽光插進來,兩邊的民居一半在明亮中,一半隱進暗影。陰暗的分界線切割在巷路正中,這是我今天第六次走過這里,第五次走過這里時,我的手機還在,或者說,在我的意念中我的手機還在,只是到了郵局對面的位置,也就是九點四十六分,我才發現我的手機不見了。
為了和第五次走過這里有些不同,我進了旁邊一家小理發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坐在靠墻的長椅上低頭玩手機,見我進來,略抬了一下頭,用手指了指對面大鏡子前的轉椅,我坐上去。女人從我身后的長椅上站起來,到衣架前取下白大褂,又麻利地穿上。然后,像一個看押犯人的士兵站在我身后,審視著鏡子中的我。為了配合她,我要求給我剪個光頭,這樣,我就更像犯人,她就更像士兵了。
我頂著一顆光亮的腦袋走出理發店,來到街面兒上。向前走了兩三步,或者十幾步,聽見后面有人喊:“手機,你的手機。”那個給我剪頭的女人站在理發店的門口叫我。這樣,我的手機又失而復得了。
我每走上一分鐘的時間,就掏出手機證實一下,就這樣,隨著我的腳步,一分鐘一分鐘過去,我再次來到郵局對面的位置。正好中午十二點整,影子最短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