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剛
嶄新的酒店,里外散發著嶄新的
氣味(裝修是時代的產物
沙溪鎮也無法對它說不)
詩人們簽自己的名字,按下自己的手模
領取房卡,嘉賓證,會務手冊
印在卡片上的詩篇
和桑蠶絲制作的絲綢圍巾。
他們三三兩兩地打招呼
說話——走進沙溪,詩會的前奏
似曾相識,詩歌似曾相識。
沙溪有詩,有詩人往來,但這么多詩人
聚集在這里,是頭一次吧。
有人采風,有人領獎
有人吃著河豚不愿意讓目光離開盤子
抱怨美食中的毒素——
不不,沒有危險的美食
索然無味。我們懷著獻身的勇氣
聽當地人講河豚的故事
我們來自北方,因為
他們的江南,我們被迫來自北方。
新版的沙溪旅游圖給了江南詩歌館
一個位置。無疑,這是主人
希望看到的。沙溪很美
但可以更美——無疑,詩歌可以擔負
向美致敬的一部分責任。
小樓白墻黛瓦,石拱橋
吊腳樓,在七浦塘的水中生長
詩人在詩歌館里雅集
總有人以為一切都可以想象
主人說,無疑,這是錯誤的。
夜游古鎮其實是一個虛擬的命題。
在一個紅綠燈閃爍的路口
彩票店老板正把剛開獎的數字
寫到墻上。北京的詩人談起
他與彩票失之交臂的
那次經歷——得失不過一閃念的事
但我們已經厭倦了斥責
命運。沙溪鎮的星空下
我們一臉燈火:散步猶似艷遇
不是艷遇,春風那么單薄。
1995年,吳曉邦與我們揮手告別
名字前面寫著“一代舞魂”
而沙溪鎮的街坊們習慣稱他
跳舞的人。一座仿上海先施公司的建筑
被用來展示離古鎮甚遠的
現代舞蹈。天涯處處芳草
詩人們駐足,流連,似乎有話要說
終究默然離去。大師身后
藝術跟前,連傳奇都變得黯淡
又何嘗過往者的只言片語呢。
年輕的女導游依舊把她叫作
顧媽媽。這個從沙溪鎮洪涇村走出來的
漁民后代,時代紅人
曾經把北瓜和看圖講演稿
送到北京
并把獲贈的芒果
一直供奉到不知所終的鄉村老嫗
晚景寂寞,靠賣冰棒
補貼家用——在沙溪鎮文史館
她是一個符號記錄時代
她是一個詩人允許目不識丁。
這個夜晚屬于沙溪,屬于沙溪中學
歸根結底,屬于詩歌——
在主持的慫恿下,學生們
把最熱烈的掌聲獻給了
追光燈下的詩人(不設防的古鎮
越來越少,拒絕詩歌的校園
卻日益增多)。這一夜
這一頁,喝過酒的人正在談論愛情
住進梅村客棧的人要寫詩
打臺球的少年,不看月亮。
最后我們回到老街,回到
把橋身修到民居里面的七浦塘兩岸
霓虹臥波,冰輪滿月
唯聞船櫓欸乃而不見舟行
生活的真相橫穿市井
從姚涇路到白云路
從美到美的發現
對枕河沙溪的了解我們需要一個補課的
過程:綠色沿著石頭罅隙
長出滄桑,說你好,又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