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菜

全球疫情蔓延時,工程師張勇旺被迫滯留迪拜,其間,他經歷了生死劫難,更親歷了一場考驗人性的滅門案。
遠赴迪拜淘金,遇上全球疫情
張勇旺,80后,出生于河北省保定市。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2019年,他遠赴阿聯酋打工,也踏上了和死神幾次擦肩的險途。
在經歷了整整10個小時的飛行之后,張勇旺終于到達了迪拜。9月的地面,平均溫度在45℃以上,一下飛機,他就被一團熱浪包圍,但這種熱很快就被另一種熱情所覆蓋。
來接機的是一個30歲左右、黝黑健壯的巴基斯坦人,他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微微晃動著頭自我介紹說,他叫拉納·穆罕默德·拉蒂夫。他單手提著張勇旺的行李,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機,非常誠懇地給他看,說是中國制造的華為手機。
從迪拜機場到工程所在的阿布扎比,有將近兩個小時的路程,一路上拉納熱情地介紹著城市風土人情。車子經過一排別墅區,拉納突然指著沿途一個白色的別墅說,他以前的雇主也有這么一套大房子,說完臉色卻陰沉下去,陷入沉思。
寂靜來得毫無征兆,旅途的疲憊和接下來的忙碌,讓張勇旺很快將這件小事遺忘了。可張勇旺卻從沒想過,一場罪惡正在悄悄醞釀。
張勇旺在阿布扎比的工地從事焊接施工的檢查工作,手下大部分的工人都是來自印度和巴基斯坦,但拉納不在他的管轄范圍。不過,這并不影響拉納和他親近。令張勇旺驚訝的是,拉納和別的巴基斯坦人不同,他是飲酒的,甚至到了貪杯的地步,酒后總說一定要宰了欺負他的人。
在張勇旺到工地的第3個月,天氣漸漸變得涼爽,午休時,會有成群結隊的印度工人擠在集裝箱外抽煙?!袄{把印度監工給打了!”印度工人卷起骯臟的袖子,圍著堆在地上的紅紅綠綠的塑料杯子,搓著腳底板的泥,瞄著不遠處的一小撮巴基斯坦勞工,“他平常很老實,但下手就是狠,咱們的監工要躺上一段時間了?!?/p>
這些話順著風飄進了張勇旺的耳朵里,聽得多了,漸漸串起了整個事情的真相。
原來,拉納干活慢,且喜歡反復確認,跟不上工程的進度和節奏,總是會被印度監理當眾批評。批評得多了,難免會引起矛盾,拉納就趁監理獨自上廁所的當口尾隨他,打暈了監理。雖然,心有余悸的印度監理明確表示不追究,甚至假惺惺地為他求情,但拉納還是被罰款后開除了。
走的時候,拉納沒說話,把一條紅白相間的手帕扔在了印度監理腳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巴基斯坦人忌諱送人手帕,因為手帕是擦眼淚的,代表悲傷!拉納此舉威脅的意味特別明顯。
從此,張勇旺再也沒在工地上見過拉納。等到再見到他時,張勇旺差點喪命。
2020年初,就在工程即將竣工的時候,疫情開始席卷全球。1月29日,中東首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在阿聯酋被發現。之后,中東地區的感染人數不斷攀升。工地上一時間人心惶惶。在確診感染人員的單日增幅為2990例時,這種焦躁也達到了頂峰。
3月19日,阿聯酋暫停了對各國公民的免簽、落地簽政策,緊接著,各類公園、娛樂場所、大型商場、集貿市場暫停營業。還沒等他們在震驚中恢復過來,9天后,迪拜全城“宵禁”。從晚上8點至次日早上6點,政府實施“全城消毒計劃”。
不到2個月的時間,疫情便在阿聯酋蔓延開,工地上的工人因為藥物和口罩短缺陷入一片顯而易見的絕望之中。盡管有當地華人社團幾次發放愛心包,但那些杯水車薪的援助,沒能遏制住他們的恐慌,到處都是人心惶惶。
被迫滯留海外,經歷生死劫難
就在這時,拉納給張勇旺發了個微信,問是否有多余的愛心包,張勇旺趕在宵禁前將愛心包送到了他指定的地點。
張勇旺猜他離開工地一定會混得狼狽,所以將事先準備好的一些生活用品送給了他。他沒說什么,只是把一雙拖鞋放下,合起掌心做了一個很中國的感謝動作,在眼淚掉下來之前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張勇旺每次和家人視頻,家人都催促他盡快回國,于是,他辦理了辭職手續打算盡快回國。沒想到,就在辭職當晚,張勇旺收到迪拜和阿布扎比機場傳來的消息,所有客運航班暫停。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辭職就意味著他再也不能住進職工宿舍,而是食宿自理。為了節省開支,他離開工地前往迪拜等飛機,到底什么時候能復航還是個未知數,他只好住進了當地最便宜的旅店,每天要花上300元-400元的食宿費。
為了節省開支,他開始把一天三頓飯改成了兩頓,甚至學著阿拉伯人一樣跪地祈禱,希望疫情早日結束。情況沒有因為他的祈禱變好,新聞里不斷出現惡性事件,不是確診人數增加,就是火災頻發;要不就是出租車司機被人捅傷。號稱犯罪率最低的迪拜,似乎也越來越不太平。
就這樣在旅館里滯留了整整2個月后,張勇旺的胃病開始頻繁造訪。5月中旬,他無意中在新聞里看到,一對印度夫婦慘遭滅門,兇手逍遙法外,那個印度人的名字讓他覺得特別眼熟。
就在他試圖從記憶里尋找答案的時候,一股酸水從胃部涌上來,大概2天前,他就開始無法進食,全靠流質食物維持生命體征。胃里翻江倒海,一會沒忍住直接吐在了地毯上。這讓他感到極度虛弱,肩膀和脊梁根本撐不住一顆頭,整個世界都在他眼中不停地旋轉,平衡感全無。
張勇旺將雙手撐在膝蓋上,企圖借力,沒想到這一舉動,加速了他的跌倒,整個人硬邦邦地摔在了地板上。他躺在自己的嘔吐物上,掙扎著撥打了急救電話,得到的回復卻是,因肺炎住院的人實在太多,床位緊張,這種情況只要是還能動,醫院就不能接收。
一切都是未知數,也許他根本等不到復航。絕望中,他想到了華人社團的愛心包上印有聯系人的二維碼,于是,他掙扎著連滾帶爬地翻出愛心包,試著加了負責人的微信,然后平躺在賓館的地面上,靜靜等待渺茫的生存希望降臨。
大約15分鐘后,張勇旺的申請通過,并被拉進了華人社群。他不敢讓人聽出他的虛弱,顫抖著雙手詳細描述了自己的情況。很快,群里的愛心人士開始為他出謀劃策,群里的醫生開始為他提供醫療建議和心理輔導。
一位李女士要了他的定位,冒著50℃的高溫從沙迦驅車趕來。他被送進沙特德國醫院時,基本已經無法說話。后來,大夫告訴他,當時的他呼吸困難,心跳微弱,出現了大量的胃出血狀況,如果再晚一點施救,可能他就無力回天了。
就這樣,他在異國他鄉撿回了一條命。恢復期間,他被允許在走廊中自由行走。在醫院大廳的電視墻上,他再次看到了印度夫婦被殺的新聞,新聞對兇殺案有了進一步描述。
命案發生在疫情期間,嫌疑人在受害者睡覺時闖入別墅,偷了一個裝有2000迪拉姆的錢包,然后走進臥室找貴重物品。由于盜竊時,印度夫婦醒來,他毫不猶豫地刺傷了他們,兇手連這個家里年僅13歲的女兒也沒放過。
最后,印度夫婦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他們的女兒還在搶救之中,暫未度過危險期。新聞看得張勇旺很壓抑,那個穿白色長袍的身影實在是太讓人眼熟了,尤其是那雙塑膠拖鞋?!袄{!”他站在醫院的大廳里,突兀地叫出了聲。
印度雇主,驕縱蠻橫的女孩,白色別墅,酒后的只言片語,無法消解的憤怒,和那雙他親手送出去的塑膠拖鞋……
單槍匹馬試探,協助警方破案
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往往就是真相,張勇旺幾乎可以篤定,拉納就是真兇。但他是怎么回到迪拜的,又為什么要殺掉從前的雇主呢?
到底該怎么辦?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扎。舉報窮困潦倒的異國兄弟,讓他惹上官司,還是秘而不宣地回國,讓真兇逍遙法外。更重要的是,他能對自己的直覺負責嗎?輾轉反側了一夜,張勇旺做出了一個大膽又冒失的決定,他要見一見拉納再決定是否報警,事關一個人的清白,該認真對待。
當晚,張勇旺就開始給拉納發信息,刪了再刪,字斟句酌,生怕冒犯對方。一條“你好嗎?”的問候,足足發了十分鐘,搞得自己滿頭大汗。
叮咚!拉納回復說:“我不在阿布扎比,在迪拜。”“我也在迪拜等復航!”張勇旺快速地回復他。片刻之后,拉納發來了自己的定位。換上衣服,張勇旺偷偷溜出醫院,跟他在索那普爾見面了,索那普爾在印度語中意為“黃金之城”,但實際上它是迪拜最大的勞工營。
那里的街道狹窄得近乎只能讓兩人并排行走,街道上的垃圾隨處可見。破舊不堪的墻壁都被小商販利用起來,掛滿了來自中國義烏的廉價商品。拉納住在那種地方,張勇旺一點都不奇怪。
他們坐在一間可供喝茶的雜貨店里,隔著骯臟的桌子對望,拉納一邊驅趕著叮在杯口的蒼蠅,一邊敷衍說自己在一家餐廳打工。張勇旺則告訴他自己生病住院撿回了一條命。他感嘆著微微晃動腦袋,單手掌張開在空氣里畫了個弧度,盡可能把無奈表現得風輕云淡。
于是,張勇旺開始試探地問他還有沒有和前雇主聯系,他沒有吭聲。張勇旺說自己住的醫院里轉來了一個被砍傷的女孩時,他驚慌地碰灑了飲料……直到這時,張勇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幼稚莽撞。
就在張勇旺低頭彎腰打算拾起他掉落的杯子時,拉納起身離開了。這時,張勇旺肯定拉納一定和案件有關,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索那普爾的街道狹窄又擁擠,無數的小店盤踞其中,店鋪前面很多7歲-8歲的孩子正在招攬著生意,一看見陌生面孔,孩子們就會一擁而上。等他推開這些孩子,拉納已經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張勇旺緊跟幾步,在索那普爾的街道上徘徊,既找不到拉納,也迷失在如老舊棚戶區一般的居民區里。那是一條墻壁漆黑的街道,幽暗而寂靜,掛滿了無處晾曬的衣物,根本就看不清前路。
張勇旺只好打開手機定位,打算回醫院再報警,沒想到就在他舉起手機的一瞬間,后腦勺被重重一擊,瞬間感覺天旋地轉,他眼前一黑直接倒下了。
張勇旺是在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的,他成了讓真兇歸案的英雄,因為他被打暈了,迪拜警方才能迅速抓獲別墅謀殺案的犯罪嫌疑人。
原來,一年前,拉納到阿布扎比打工之前,曾經在迪拜一位印度富商的別墅當維修工,這位印度富商喜歡把大量的現金放在屋內,窮困潦倒的拉納動了貪念。
一年后,失業的拉納重新回到迪拜,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想起了從前的雇主有將現金放在桌上的習慣,就再次摸到了別墅,犯下了一連串的命案。作案時,拉納有備而來,手套、口罩、長袍齊備,給破案造成了極大的困難。
拉納沒想過張勇旺會因為停航而滯留在迪拜,更沒想到他會大膽試探他的虛實。由于過分慌張,他跑開了,等清醒過來,他繞回來從后面襲擊打暈了張勇旺,就在他打算把張勇旺往角落里拖的時候,遇到了巡警。到警局做了一系列比對之后,他被確認為滅門案的犯罪嫌疑人,并且很快認罪。
2020年7月,張勇旺在愛心華僑的幫助下回國和家人團聚,生活歸于平靜。但異國的那段經歷,讓他終生難忘。
編輯/徐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