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鴿 圖/瞳LoksT
夏星池笑得燦爛,眼睛似月牙彎彎,彎進了陸嶼的心,一掛就是許多年。
一入四月,落河城陰雨綿綿的天氣,總讓人心頭悶得慌。
陸嶼坐在“等風來”,看著窗外步履匆匆的行人,朝著各自的目的地奔去。
今天聽的最后一個錄音碰巧在這個時候結束了,陸嶼輕嘆了口氣,將耳機摘了下來。
“不是這個。”
“還不是?”許兆皺眉,“陸哥,你這一個星期已經聽了快兩百個錄音了,還沒找到?”
陸嶼沒回話,抬起頭看了一眼柜臺,“老板,還有多少錄音?”
“喏——”老板指指陸嶼身后的那面高墻,又指了指樓上,“還有四五百個吧。”
四五百個……
熬夜聽,也要聽一個月吧。
況且這里每天都有新的錄音出現。
陸嶼突然泄了氣,他背靠在了座椅上,拿起了桌上的手機,走出了“等風來”的大門。
“等風來”是落河城的一家小眾咖啡館,店內長期有一個“收集聲音”的活動。
每位到店的客人,只要有所消費,都可以在這兒免費錄制保存一段錄音,做成二維碼貼在店里的小匣子里,也可以將其他人的錄音買下來,聽取對方的秘密心事。
小匣子是無署名,所以沒有人知道對方是誰。
若不是這樣,陸嶼也不用一個個的聽辨識音,聽了這么久,都沒找到他想找的。
悶雷陣陣,天邊閃過的一道光亮將烏黑陰沉的天,短暫地照亮了一瞬。
陸嶼舉著一把黑傘,微微抬起傘檐,朝著天際瞥了一眼。他站在等風來的門口,卻遲遲都沒邁開步子。
“陸哥,怎么不走了?”許兆問。
陸嶼沉默了。
他的眉頭動了一下,隨即將傘收了起來:“許兆,你先回去。”
話罷,重新推開了“等風來”的大門。
他一定……一定要找到那個錄音。
算起來,陸嶼已經和夏星池認識快十年了。
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陸嶼搬來落河城的第一天。
他拖著兩個沉重的行李箱,好不容易上了公交車。本想找個靠窗的位置站著,不巧的是前腳剛邁出去,夏星池卻走了過來,直接搶走了他瞄好的地方。
陸嶼嘆氣,伸手抹掉了額角的汗珠,站在了她的旁邊,祈禱窗外的風能朝他這個方向多吹一些。
車子晃晃悠悠,從繁華區駛入了他要去的大院。
他把著扶手,半個腦袋靠在手臂上,迷迷糊糊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過去。
也是這個時間,耳邊倏地響起了一個清甜的聲音:“同學,你能不能讓個位置?”
陸嶼頓時清醒。
他眨眨眼睛,站直身子,下意識側過頭瞧了一眼夏星池。
只看她拍了拍坐在“老弱病殘孕專座”上的一個同齡女孩:“這有一個老人家,車子太快了,她站不穩,能不能讓一下?”
“我腳崴了,讓不了。”穿著校服的女生淡淡道。
腳崴了?
夏星池打量她,如果記得沒錯,剛剛等車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站著。那會兒還看她踢石子踢的開心,現在就說自己腳崴了?
夏星池眉頭動了一下,眼珠轉了又轉,一個小心思冒了出來。
她沉默了幾秒鐘,隨即突然大喊:“呀,同學,我剛看到你座位下有一只大蟑螂!”
“哪兒!在哪兒?”女生驚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夏星池偷偷一笑,立馬手指著女生的鞋子:“就在你腳邊!”
“啊!現在還有沒有!”女生嚇得臉色煞白,開始原地做起了高抬腿,瘋狂地抖動雙腿。
計謀得逞的夏星池,看著女生驚慌失措的模樣笑出了聲:“看來蟑醫生,把你的腳治好了。”
女生愣住了。
還沒反應過來,夏星池就讓那位頭發花白的奶奶,坐在了空位上。
“你這人怎么這樣!”女生紅著臉,揚起了聲音。
夏星池聳聳肩,“誰讓你沒有尊老愛幼的品德。”
然而話音剛落下,女生突然推了夏星池一把,“你這是道德綁架!”
晃動的車,很難讓人站穩腳跟。夏星池后退了一步,卻不想一腳踩在了陸嶼新買的白球鞋上。
本來不想摻和這件事的陸嶼,看著鞋面上的腳印,深吸了口氣,臉色唰地變了。
他剛想發作,夏星池就慌里慌張的道歉了:“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
陸嶼沒說話,往旁站了一步。
車子適宜地停了下來。
他有些暈車,所以索性拖著兩個行李箱下了車,想著透透氣再趕去目的地。
可不想,夏星池也下了車。
“我賠你一雙球鞋吧!”夏星池追上了陸嶼,“我知道你們男生都很愛護球鞋的。”
“看你這雙應該是新買的,剛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抱歉地笑笑。
“不用。”陸嶼冷漠。
“你別客氣,我不差錢的,我賠你一雙吧!你把你家地址給我!我買到同款就寄給你。”
“我說了不用。”陸嶼推著箱子繼續往前走去。
夏星池不依不饒,再次攔住了他:“不行不行,我弄臟了,就一定要賠!”
陸嶼本來就頭暈,此刻夏星池又在他眼前繞來繞去,聲音高亮,實在有些吵的難受。
太陽的強光照在陸嶼眼前,眩暈的同時,一直不太舒服的胃里突然一陣翻騰,一股酸水涌了上來。
陸嶼忍不住了。
他捂住嘴巴,飛速地跑向了路邊的柳樹,蹲下了身子。
夏星池懵了:“不至于吧,怎么說了幾句話就吐了?”
“我也沒惡心你啊——”
陸嶼以為自己蹲在樹邊,連連作嘔的模樣太嚇人,將夏星池給嚇跑了。
可不想幾個小時后,他臉色蒼白地拖著行李箱,成功搬進“鳳鳴大院”西側房子,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喊聲:“喬州鳴!我給你講,我今天在公交車上把別人球鞋踩臟了!”
“我正準備賠他一雙,結果他卻吐了!”
陸嶼收拾衣物的手停頓了,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對話。
“可能被你丑吐了。”正在大院里打游戲的喬州鳴掀起眼皮,看了夏星池一眼。
“呸!我這么貌美無雙,要吐也是美吐了。”夏星池瞪了一眼喬州鳴,轉而又自然自語了一句,“他應該是暈車了。”
“我本來還去路邊買了瓶水給他,哪想他唰地一下就不見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夏星池嘆氣,還在為自己弄臟球鞋的事情,小小的自責。而視線不經意那么一掃,她瞧見了大院空置許久的西側房,門窗竟都打開了。
“來新人了?”
“來了,看起來年級和我們差不多大。”
“差不多大?”夏星池眼睛亮了。
在這大院里,她的玩伴只有喬州鳴一個。現在來了個新人,豈不又多了一個可以欺負的對象?她低低一笑,邁開步子走向了西側房。
“嗨,新鄰居,我叫夏星池。”
“你叫什……”她抬腳邁進大門,剛抬起眸子,嘴邊的話就變成了一句,“咦,怎么是你?”
陸嶼看了一眼夏星池,沒答話。
夏星池卻笑咧了嘴,十分自來熟的走進了屋子:“看來咱們緣分匪淺。”
“你有要幫忙的嗎?”
“沒有。”
“那你的胃好點了嗎?”
“你要是還不舒服,可以來我家,我爸是中醫,讓他幫你看看。”夏星池指了指他對面的房子。
陸嶼只自顧自收拾著自己的衣物。
“你從哪兒搬來的?怎么就你一個人?你爸媽呢?”
她的問題太多,像極了查戶口。
陸嶼沒心思理會這只煩人的小麻雀,所以還是沒答話。
夏星池自討沒趣,撇了撇嘴巴,“你這人怎么這么冷淡,一點都不好玩。”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喬州鳴的喊聲:“夏星池,你跑人家屋子呆這么久干嗎?難不成被新鄰居的美色迷住了?”
夏星池臉色唰地變了。
轉身跑出了陸嶼的房子,沖到大院里,直接揪住了喬州鳴的耳朵:“你胡說八道什么!”
兩人嬉笑怒罵著在大院里你追我打了起來。
陸嶼耳邊滿是夏星池的聲音,他疊好最后一件衣服,下意識抬起頭朝著門外看去。
只見少女馬尾辮飛揚著,而被她一路追趕的少年被打的連連求饒,臉上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夏星池跳上喬州鳴的后背:“下次再胡說,我就撕爛你的嘴!”
陸嶼關上了大門和窗戶,跨上了耳機,將自己栽進了床被里。
當天晚上,陸嶼房間的門把手上掛了一個小塑料袋。
袋子里裝了一張紙條,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的小字:“這兒的公車司機,一個比一個猛。我爸獨家自制的防暈車小藥丸送你,咱們交個朋友吧。”
孽緣大概就是從這張字條開始的。
那天過后,陸嶼門前總會時不時出現一些東西。
街邊賣的水果、各式各樣的小零食、新一期的漫畫書以及亂七八糟的小字條……
陸嶼從來沒拿過,以至于門口的東西越堆越多,他實在有些煩了。
只能在大院里碰見夏星池的時候喊住了她。
“別再拿東西給我了。”他冷著臉。
夏星池楞了一下,搖頭:“不是我拿給你的。”
“是……”她視線環顧自周,終于找到了小奶糕,“是它拿給你的。”
她大咧咧一笑,明晃晃的太陽直射而下,照的她皮膚細膩通透。
陸嶼看了一眼大樹腳下懶洋洋的貓,又抬眼看向了夏星池。
“別讓它拿了。”話罷,他朝著屋子走去,身后傳來了夏星池無奈的喊聲:“陸嶼!你干嘛這么孤僻!”
她有些急了:“你在學校不交朋友,在大院里也同我們交朋友,我看你就是想成為新聞里那種獨居人士,生病無人發現,橫死家中!”
陸嶼偏過頭:“不用你管。”
可沒想到,夏星池的嘴巴開過光。
陸嶼生病了。
在他來落河城的半年后,寒冬來臨的第一個星期,那該死的一年一度的胃痙攣再次發作了。
陸嶼躺在床上,身子蜷縮成一團,用手死死抵著胃部。他想忍耐過去,想著吃了藥睡一覺就會好起來,可不想身上一陣陣冒著冷汗,他眼前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陸嶼的腦袋里突然冒出來之前夏星池吐槽他的那句話。
不會真的橫死家中無人發現上頭條新聞吧?
陸嶼皺眉。
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陸嶼——”
“我爸媽去醫院加班了,喬州鳴也不在。我現在好無聊,你陪我吃餃子行不行!”
陸嶼張了張嘴巴,努力地從喉嚨里冒出來幾個破碎的音節:“我、我……”
夏星池察覺到了他不對勁,再次敲了敲門:“陸嶼?”
“陸嶼你是不是不舒服?”
“陸嶼!”
“陸嶼,你別怕!”
迷迷糊糊中,陸嶼聽到玻璃窗砰地一聲響。
夏星池將他家窗戶給砸了,雙手搭在窗臺上,一躍而進,沖到了他的床前。
之后發生了什么,陸嶼全然沒了印象。
只是再次醒過來時,他已經在醫院掛上了點滴,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陸嶼緩了緩神。
抱著水壺的夏星池推門而入:“你醒了?”
陸嶼愣了愣,因為視線落在了夏星池裹著紗布的雙手。
“你……”他張張嘴巴。
夏星池一眼看穿了他,大咧咧一笑:“你是想問我手怎么了?”
“這個呀,是我砸你家玻璃不小心弄的!”她說著話,幫陸嶼倒了一杯水。
“還有!你看起來瘦瘦的,怎么這么重!”
“你都不知道,今天特別難打車!我背著你走了好遠,差點以為我要因為你累死在街頭了。”
陸嶼打量著她,實在想象不到她瘦弱的身板是怎么把他帶來醫院的。
他垂下了眸子:“謝謝。”
“光謝謝就沒了?陸嶼,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陸嶼想了想,抬頭問:“你想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夏星池擺手,眼珠轉了轉,明媚一笑:“我想要人!”
夏星池說的要人,是想要陸嶼加入她和喬州鳴。
陸嶼沒有明確態度,但也開始跟著他們兩個一起上學放學,在平常的生活中,逐漸同他們走得近了些。
他會去夏星池家里吃飯,會幫她修改作文的遣詞造句,檢查數理化的演算過程,幫著她一起惡作劇,欺負嚇唬喬州鳴。
也會和喬州鳴一起打打游戲、打打籃球。又或者在喬州鳴往夏星池的馬尾辮上放毛毛蟲時,悄無聲息地幫忙將蟲子丟掉。在喬州鳴想偷看夏星池日記本的時候,偷偷給夏星池打小報告。
喬州鳴總說:“陸嶼,你一來,我連欺負夏星池的機會都沒了,可真沒意思。”
陸嶼總是淡淡看他一眼:“她是女生。”
“嘁!”喬州鳴撇嘴,“我看你就是偏心。”
夏星池對著喬州鳴呸了一聲:“陸嶼這是知恩圖報,有本事你也救他一次!”
陸嶼看著夏星池揮起拳頭,朝著喬州鳴的后背狠狠打了一下。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偏心,還是知恩圖報。
直到高二那年的夏天,喬州鳴不知怎么招惹了街上出了名的混混,被人半路截了道,偷偷給夏星池發了求助的信息。
夏星池本來正在陸嶼的房間里翻譯著試卷上的文言文,一看到手機消息,臉色唰地變了。
“怎么了?”陸嶼疑惑。
“喬州鳴被人截了。”夏星池慌里慌張的收拾好書本,“我先去救他,一會兒再來找你做題。”
話音才落下,她就飛奔出了陸嶼的房間。
陸嶼心里竄上來一整不安,連忙追了出去:“夏星池,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你沒打過架,你不能去。”
“我要去。”
“你會被誤傷的!”夏星池皺眉,不知道陸嶼干嘛要蹚渾水。
“不行。”陸嶼擋住了夏星池,脫口而出:“我不放心你。”
夏星池倏地抬起了眸子。
他剛剛,說了什么?
也是那個時刻,陸嶼隱約發覺了自己那藏不住的心思——他擔心她。
夏星池抿了抿唇,最后還是妥協了:“那行,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要答應我,但凡發現有一點不對勁,你就跑,有多遠跑多遠。”
“嗯,知道了。”陸嶼點了點頭。
這是人生里,陸嶼第一次參與打架。
他看著喬州鳴迅猛地打架手勢,看著夏星池將礙事的頭發藏在鴨舌帽里,踹了對方一腳而這樣的場面對于打架能手喬州鳴和學過跆拳道的夏星池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
也是親眼看到后,陸嶼才發現,自己是最弱的那一個。弱到夏星池連連沖他的面前,將他護在身后。
他好歹是個男生!這太沒面子了!所以在看到夏星池被人拽住手腕的時候,他大步沖了上去。
“放手!”陸嶼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
可沒想……自己沖過去,卻耽誤了夏星池的反擊。
“陸嶼!閃開!”
夏星池慌了。
她原本準備打在對方身上的拳頭,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落在了陸嶼的臉上。
這場打架最后是怎么收的尾,陸嶼記不得了。
只記得最后他、夏星池、喬州鳴靠著墻壁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互相睨對方一眼,看著彼此衣衫不整,臉上帶彩的模樣,一同大笑了起來。
落河城的傍晚,黃昏總像油彩畫一般,紅色和橘色相間,染透了半邊天。陸嶼深呼吸著,覺得那是最快樂的一天。
這場打架,大家都掛了彩。
盡管夏星池和喬州鳴異口同聲說是出去玩摔的,但還是一眼就被家里人識破,雙雙被罰,站在大院里頂水桶。
而陸嶼家里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任何人會罰他。
“真羨慕你,一個人,不用受罰。”盯著水桶的夏星池,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陸嶼。
“我也羨慕。”喬州鳴撇了撇嘴。
陸嶼沒搭他們兩人的話。
只走回房間,找了個合適的盆,在大院里的水管下接滿水,頂著水盆站在了夏星池的旁邊。
“你這是做什么?”夏星池瞪大了眼睛。
“陪你們。”陸嶼輕聲。
夏星池和喬州鳴不約而同地笑了:“你還挺講義氣!”
于是,他們三個人在大院里站了一下午。
就在大家覺得要中暑昏厥過去的時候,院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頂著水盆的陸嶼恍然抬頭,看清門口那個帶有肅殺之氣的女人后,瞳孔驟然一怔,臉色瞬間變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逃脫。
女人徑直走上前,揚手打了陸嶼一巴掌。頭頂的水盆落了下來,揚起的水花潑了陸嶼一身。
大家都懵了。
愣了幾秒鐘的神,夏星池和喬州鳴丟下水盆,連忙將陸嶼護在了身后。
“喂!你誰啊!你干嘛打人!”夏星池氣惱地喊了一聲。
對面的女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關你什么事。”
那一天,夏星池一直守在陸嶼的房間門前。
陸嶼不知道那一天自己被罵了多久,只記得女人憤懣的推開大門時,原本一直貼在門口偷聽的夏星池險些整個人栽進屋子。
女人冷冷地瞥了一眼夏星池,就踩著高跟鞋離開了大院。
而夏星池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陸嶼的房間一片狼藉,該碎的全碎的,該撕的全撕了。而陸嶼就那樣筆直的站在屋子里,面無表情的看著周遭的一切,看起來好像沒有任何情緒,卻又好像再忍耐什么。
夏星池怔了怔:“陸嶼……你還好嗎?”
“嗯。”陸嶼難道搭了話。
夏星池松了口氣,走向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剛剛那個人……”
“我后媽。”陸嶼輕聲。
夏星池愣了。
那一天,陸嶼告訴了夏星池一個秘密。
陸嶼原本是跟著親生母親一起生活的,日子雖然算不上富裕,但兩個人溫馨又快樂。可直到兩年前,母親意外生病去世,他被從來沒有露過面卻聲稱自己是他父親的男人,強行接回了家。
在那里,陸嶼感受不到任何家的氣息。
而那個女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父親在時她一臉笑意,對陸嶼噓寒問暖。父親不在時,陸嶼就被呼來喝去。有時他在寫題,被打擾后有些煩躁的拒絕,女人便開始拳腳相向。
雖然總會受傷,但到最后,都能被解釋成:“陸嶼今天不小心在院子里摔的。”
這樣的生活過了半年,陸嶼受不了了。
所以帶著所有攢著的錢,計劃好一切,陸嶼從那個家逃了出來,跑來了母親在世時,常說的家鄉落河城。
他原以為只要自己在這兒好好學習,利用寒暑假賺念大學的學費,等高考結束,他就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可沒曾想,自己的藏身之地還是被發現了。
家里給了陸嶼三天的時間,要么他自己主動回去,要么就被綁回去。
聽完這些事情,夏星池看著陸嶼,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她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陸嶼,與其想著再逃跑,不如主動回去。”
“長大的必經之路是忍耐,你再忍半年。”
“等高考結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嶼聽了夏星池的話,主動回了家。
而接下來的半年,他一直和她、和喬州鳴保持著電話聯系,同他們約定好一起考去靠海的A大。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陸嶼壓力大到總是整晚整晚的失眠。但凡睡不著,他就會趴在書桌上打開一套新的試卷。雖然疲憊焦慮,但每每看到放在筆盒里的那枚寫有加油二字的勛章,他就會想到離開鳳鳴大院時,夏星池在他耳邊說的那句:“陸嶼,你一定要拼盡全力擺脫你不想要的生活。沒有退路,才能一直走上坡路。”
時間總是比想象中還要快一些,六月一場傾盆大雨后便是高考結束。一個暑假過去,九月桂花香飄了滿城的時候,陸嶼和夏星池、喬州鳴在A大碰了面。
就如同一開始說的那樣,陸嶼學了計算機,夏星池學了生物醫學,喬州鳴去了體育學院。
而大一入校開始軍訓的那天,陸嶼在晚訓的時,被起哄推進了中心圈。
班上的女生都對這個冷著臉,有些孤僻的男生感興趣,吵著要讓陸嶼表演才藝。
陸嶼直接拒絕:“我沒什么才藝。”
“不表演那就懲罰!”
“懲罰什么?”
“大冒險!現場選一個女生深情對視十秒鐘!”
真幼稚。
陸嶼在心底低聲吐槽。
但眸子不經意抬起,他瞧見了坐在對面陣營里,夏星池正在揮舞著開著手電筒的手機,跟著他們陣營里的一個男生唱著歌。
陸嶼徑直走了過去。
“夏星池。”他喊。
夏星池頓了一下,抬起頭瞧見來人,倏地笑了。
“你怎么過來了?”夏星池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我有事和你說。”陸嶼低聲。
“什么事?”夏星池詢問。
陸嶼一雙漂亮的瑞鳳眼盯著她,似有水波流轉,讓人一望就忍不住陷進去的溫柔。
夏星池疑惑地等他開口,又問了一次:“什么事情?”
卻不知,陸嶼正在心里默數。
每數掉一個數字,他那些年少時就隱隱存著的心動,越發明朗……
終于,在數字落在3、2、1的那刻。陸嶼望著燈光下,她透著粉的唇,忍不住彎腰吻了下去。
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吻。
輕飄飄、軟綿綿的落在了她的唇上。
夏星池大腦嗡地一聲響,一把推開了陸嶼:“你干什么!陸嶼!”
與此同時,她的耳邊飄來了陸嶼陣營里的哄笑聲:“陸嶼你真厲害!這游戲玩這么大,佩服!實在佩服!”
游戲?
夏星池皺著的眉頭松了一些。
她看了一下陸嶼:“陸嶼,你這人就算是玩游戲輸了,你好歹提前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你這么突如其來的,害得我以為你喜歡我,嚇我一大跳。”夏星池撫了撫心口。
這下,換做陸嶼皺眉了。
“我不是玩游戲。”他道,壓低了聲音:“我確實是喜歡你。”
夏星池瞳孔一怔,慌了:“陸嶼……陸嶼!你可別開玩笑!”
“咱們,咱們是好朋友啊!”
按照后來陸嶼和喬州鳴喝酒解悶時,喬州鳴說的話來說,能讓夏星池心動的人估計還沒出生。
在她的眼里,朋友就是朋友,一旦有誰越了界,就再也沒辦法成為朋友。
所以自打那次過后,夏星池再也沒有和陸嶼單獨相處過。
就算是團體活動,她也沒有和陸嶼有過多的交流。陸嶼雖然郁悶,但開口說了的話就宛若潑出去的水,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任誰問起他都大大方方的承認說:“對,我喜歡夏星池。”
時間一長,夏星池也成了他抵擋桃花的好理由。
陸嶼本來覺得這沒什么不妥。
直到大二下班學期,夏星池突然決定出國。
陸嶼不解極了,臨走那天,他忍不住追問:“夏星池,你是為了躲我嗎?”
夏星池在機場楞了一下,大咧咧一笑:“你想多了。”
“我小的夢想就是環游世界,去看不同的景色,我現在只是在去實現夢想的路上罷了。”
陸嶼一怔。
他捏了捏手心,深吸了口氣,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那……那你實現夢想的路上,可以多一個人嗎?”
夏星池沒想到,陸嶼還會提這件事。
她有些尷尬地收回了目光,眸子低垂了下來。
想了又想,她覺得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
“陸嶼。”夏星池抬起頭,十分認真地對視上了他的眸子:“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過把誰規劃進我的人生,也覺得我們奔赴的未來,應該是不一樣的未來。”
“認識的這些年里,你對我而言,一直都是像喬州鳴一樣的好朋友。”
“從前我小,有些事情不懂分寸,可能在不經意的時候,有一些讓你誤會的行為,說過讓你誤會的話。希望你不要當真,也不要介意……”
“我也相信,未來的你,可以擁有更廣闊的天地。”
留下這一句話后,夏星池推著行李箱,走進了登機口。
陸嶼看著她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心口悶得難受極了。那一刻,不知怎么,他隱隱覺得夏星池這一走,恐怕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里,陸嶼開始努力賺錢。
他但凡剛賺夠機票,就立馬飛到國外去找夏星池。而不出意外的是,每一次,夏星池都會以各式各樣的借口,對他避而不見。
興許是她太了解他,知道只要再聯系一次,他都會覺得他們之間有希望。
所以,為了不讓他心存幻想,夏星池狠心到連做朋友的后路都給他斬斷了,狠心到,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他的生活。
時間一晃而過,匆匆忙忙就這樣走過了六個年頭。
陸嶼開了一家公司,有了自己的事業。
他們的共同好友喬州鳴在前些日子訂了婚。
陸嶼本以為,夏星池肯定會回來參加。
只要他們能在國內見上一面,他就告訴她,他如今事業有成,同她一樣也有了自己的夢想。
可卻不想,夏星池就連參加喬州鳴的訂婚宴,竟也提前打聽好了他的到場時間,故意避開了和他碰面。
陸嶼趕到時,她已經走了。
喬州鳴看著陸嶼郁郁寡歡的模樣,嘆了口氣:“陸嶼,你這是何苦呢?”
“我也不知道。”陸嶼苦笑。
喬州鳴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星池就是只鳥兒,只會越飛越高,只會向往天空。我看你,還是快點兒放下吧。”
陸嶼坐在酒桌上,默不作聲地吞掉了最后一杯酒。
他從未想過,她竟會躲他,躲到如此地步。
也從未想過,他們有一天,會生疏成這番模樣。
從那之后,陸嶼再也沒有聯系、打聽過夏星池的消息。
直到他在搬家時,翻到了一張有些泛黃的照片。
照片里,面無表情的陸嶼,站在夏星池和喬州鳴的中間。
少女的笑容開懷明朗,頭頂著金燦燦的陽光,就那樣不經意地打破了他原本陰霾的生活,留下了一道無法抹去的痕跡。
而在記憶里,這張照片是他剛和夏星池、喬州鳴熟悉的時候,一起在“等風來”拍的。那個時候,他們還一起在錄音墻錄了許愿錄音。
陸嶼看著照片,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龐,還是有些不甘心。
所以,他跑去了多年前去過“等風來”,想碰一碰運氣。
沒想到這家店還在,且規模做的越來越大,多年前的錄音老板也一直都還保留著。
陸嶼找了不知道許久,才在最后一面錄音墻上,找到了他們三個人的錄音。
“希望未來萬事順遂,一切順利。”
“希望以后我能娶個超級漂亮溫柔的老婆!”
“希望陸嶼不要那么孤僻了,抓緊加入我和喬州鳴的組織,我們一起成為大院三劍客,一起行走天涯!哈哈哈!”
滴——
一聲長響,錄音結束了。
陸嶼摘掉了耳機,耳邊滿是最后一條,夏星池清甜的聲音和爽朗的笑聲。
他看著“等風來”窗外的電閃雷鳴,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
他和夏星池穿著校服,撐著一把小小的傘,頂著風雨朝著回家路途走去。
夏星池把傘往他身邊傾了傾,嘴里嘟囔了一句:“你身體不好,可不能淋雨。”
陸嶼停下了腳步,偏過頭了一眼夏星池,問她:“夏星池,你為什么非得讓我和你做朋友?”
夏星池一笑:“因為——”
“因為我這個人閑得慌,見不慣別人孤僻,沒朋友。”
“多管閑事。”
“我就多管閑事!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拯救這個世界!”
夏星池笑得燦爛,眼睛似月牙彎彎,彎進了陸嶼的心,一掛就是許多年。
……
往事消散,陸嶼靠在窗邊,眼角微微泛了紅。
互相喜歡是需要上帝分配名額的,很可惜他沒這個好運氣。
陸嶼輕輕嘆氣,起身走出了等風來。
大雨淹沒了這座城市,他撐著傘,消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街角。
夏星池。
你拯救世界的時候,拯救過我。
你愛這個世界的時候,卻沒愛過我。
縱然所有人都讓我放棄,縱然連你也同我說了對不起,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你盡管去愛這世間萬物。因為我會成為第二個你,去走你所有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