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山客
陳老虎在縣曲劇團樂隊的時候,可是團隊的頭把弦子。老虎這名字讓你一點也看不出這是一個藝人,或者可以稱得上是文化人,但是,人家竟然就是文化人,就是藝術人。
陳老虎的那把曲胡可是金貴得很,拉罷弦子,收拾起來裝在琴匣子里,搭上鎖扣。心滿意足的樣,能看到的滿足。聽聽陳老虎的大起板,能頂三天不吃飯;寧肯三天不吃飯,也要聽聽大起板……這話不是陳老虎說的,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會說的,他不是那種愛張揚的人。是很多聽過陳老虎的大起板的人說的。到底是誰先傳起來的,沒有人知道。陳老虎的大起板拉得好。這話,就長腳,四下里走。
大起板,這段曲子,豫劇里有,曲劇,也有,板胡曲胡,弦子不同,那韻味也各異。聽一板大起板,回腸蕩氣,實在是比六月里喝冰糖水還解渴呢。陳老虎拉起大起板,沉醉的樣,搖頭晃腦,動作夸張,讓人覺得也恰到好處。立時,就把中原這片土地上人們的歡騰勁兒。沉實勁兒,俏皮勁兒,給抖摟出來。你別光是聽,你得聞,那土腥氣當然也十足。但是,卻并非土得掉渣。
陳老虎可是代表縣里,在不少賽事上亮相過的,還到省城匯演上拿過獎狀。陳老虎不大顯擺。外地舉辦戲劇節,邀請陳老虎,他還是去了的。在場上就表演了這大起板,為他贏得了聲譽,成為家鄉的驕傲。
最初,團里的孫圖想學這大起板,陳老虎愣是沒有教。你說陳老虎小心眼也好,說陳老虎心地不開闊也好,任憑你說,陳老虎就是搖頭不接受孫圖。
孫圖到底自己學會了大起板。學會了大起板的孫圖見到陳老虎還是十分親熱,陳老虎心里頭卻不大順暢了。咋看孫圖的眼睛里就有一種離了你胡屠夫還要吃帶毛豬的樣。
陳老虎心里頭就老大不愿意。他想來想去,就跟團長張大明說了。
張大明就叫孫圖管戲箱,戲裝就稱為戲箱,穿過之后,一件件要裝箱,那戲裝便也叫做戲箱了。
不知道陳老虎為何對孫圖這么大火氣。
陳老虎病了一段時間,劇團還要維持下去。孫圖就上場了。
上了場的孫圖讓大家叫好。陳老虎聽說了,就不愿意來上班了。
孫圖就去叫他。
師父!
我不是你的師父。
你就是我的師父!
你是孫悟空(心里想說,你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沒說,改口了),自學成才的!——我沒有教過你。
你沒有教過,我沒少偷看您拉弦子。您就是我的師父。您不認您這個學生,我認您這個師父。
陳老虎只有一個女兒,想教給女兒這大起板,女兒陳曉曉死活不學。爹,你該干啥干啥,你拉弦子,俺娘不攔你,攔也攔不住你,我也不學,你想叫我學,關鍵我也不是那塊料!其實,陳曉曉也不是一點這樣的藝術細胞也沒有。
那就等等吧,將來自己的外孫子長大了教給外孫子。
看到陳老虎滿臉的不舒坦樣,陳曉曉給他一個長枕頭。
外孫子張前木,嘿嘿,陳老虎提起來就氣不打一處來。陳曉曉給他報這班那班,鋼琴、二胡,就是不讓學曲胡。陳曉曉領著兒子回家,那陳老虎就拿起曲胡來,拉他的大起板,陳曉曉已經看出這是在勾引孩子,沒有多說話,拉起兒子的手就走了,連飯也不吃。
陳老虎就指著他那把曲胡還勾引過一個人,便是劇團里的花旦柴鄉。就為這,陳曉曉的娘那年的臘月二十跳到南大河里,撈上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這事情,誰不知道?
柴鄉是早就不在劇團里了。到了山縣的一個劇團里了。聽說還是當家花旦。管她當家不當家,陳曉曉不想聽,那天,有人不識時務說起來的時候,陳曉曉翻身就走了。
你那曲胡有鬼氣。
這話,陳曉曉沒有對陳老虎說。她自己心里頭說了不下幾百遍。
她恨那把曲胡。
還有那拉曲胡的人,她爹,陳老虎。
孫圖當年要跟著陳老虎學曲胡,他那點心思還不清楚,陳曉曉知道,他其實是想接觸自己。陳曉曉知道,他走了一條多么可笑的路子。孫圖,后來,見到了陳老虎就不叫師父了。有人問他,他嘿嘿著,支支吾吾。陳曉曉都結婚了,他還叫他啥師父呀!……
陳老虎被確定為縣里的非遺傳承人,陳曉曉不稀罕。
陳老虎想傳承給誰,隨便,陳曉曉是一點也不感興趣。
陳老虎,氣鼓鼓??纯撮T前老榆樹。老榆樹,葉子沙沙響著。不管不顧。榆錢都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