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能沒有病

謝根林

幾個老頭，原來上班的時候是一個廠的，現在都退休了，約好了，每天帶上茶杯，上午到人民公園的望湖亭那兒坐坐，雷打不動，下雨下雪天也去。

望湖亭建在人工湖的岸邊，兩邊的垂楊柳婀娜多姿。

因為他們每天都聚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沒有什么可說的，要么說說子女們的事，要么聊聊吃喝拉撒的事。可最近他們無意中又多了個話題。

瘦瘦高高的老鄭說，黃梅天到了，不用說家里潮濕，體內也濕氣重。我原本就尿酸高，這下慘了，右腳又痛風了。去年痛風就三、四天過去了，今年可好，痛了一禮拜都沒有消腫。我痛風的歷史還不長，沒有經驗。老痛風患者告訴我說，別再吃秋水仙堿了，太傷腎。我開始也不知道，醫生叫我吃秋水仙堿我就吃秋水仙堿了。唉！明天再不消腫就要去輸液了。

矮胖的禿了頂的老楊說，老鄭，你這點病還叫病？跟你說，我身上起碼有4種病，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腦血栓。我每天起來要吃六種藥：降壓片、降糖片，阿司匹林、倍他洛克、帥泰、血栓心脈寧片。醫生關照我必須每天吃，不吃就沒命。

老劉，你沒病嗎？老楊問道。

老劉說，到這個年紀了，還能沒病嗎？我有偏頭痛癥，還有風濕性關節炎。這個偏頭痛癥說來就來，毫無征兆，起因復雜。為了對付偏頭痛，我吃過西比靈，阿斯匹靈泡騰片，散利痛，還有芬必得布洛芬緩釋膠囊。好多止痛藥就是退燒藥，所以，吃下去之后，身體很難受。連藥店都說那些止痛藥副作用大，所以她們給我推薦了精氨酸布洛芬顆粒，說這藥副作用小。

自從交流了各自的病情后，沒想到的是，這個話題有了說不完的話。年老了，器官在老化，每年都有新的疾病在冒出來，于是每次就有新的交流內容。生病和吃藥成了他們集中的、永恒的話題。

可是老魏沒有病。

老魏不僅沒有病，而且顯得年輕，頭發還是黑的。

如果老魏也有病，那么他也參加老友們的討論了，可是老魏沒病，他沒有病痛的歷史，沒有吃藥的經驗。當其他的老友侃侃而談的時候，老魏只能充當聽眾。這跟以前的局面是不同的，以前他們討論任何問題時，老魏都是熱情的參與者。

回家之后的老魏就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我真的沒病嗎？我年輕時是不是得過病？回想了半天，老魏卻沒有想起來。現在，老魏能回憶起自己曾生過的病，就是流行性感冒。而且，老魏感冒了也不吃藥，所以，老魏連吃感冒藥的經歷都沒有。

老魏越是絞盡腦汁回憶過去的病史，腦袋瓜卻像損壞的電腦，怎么都想不起來以前曾生過的病和吃過的藥。

老魏的思維走進了死胡同。

每天來望湖亭聊天的老人還在津津樂道各自的吃藥經驗，可是，這幾天有人發現了，怎么沒看到老魏的身影？前一陣子大家也未曾留意，今天有人說起，大家才想起老魏來。

嗯？怎么好久沒看到老魏了。

是啊是啊，老魏哪去了？怎么也不說一聲！難道出門旅游去了？

還旅游哪！旅行社都要關門了，疫情還沒有結束呢。

是不是老魏生病了？

怎么可能，他連藥味都沒有聞到過，連藥都不會吃。

是啊是啊，老魏怎么可能生病呢。

大約過了半年，當老人們快要忘卻老魏的時候，老魏卻意外地出現了。不過，老魏的形象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老魏比以前瘦了一圈，本來烏黑的頭發一下子花白了。老人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以前的老魏！

還是老魏自己先打破了沉默。

這半年來不順，生病了。其實也不是哪個器官生了病，就是睡不著覺，整夜整夜地失眠。以前沒有這個病，連續失眠了才知道失眠的危害。不僅精神不振，膽小恍惚，連飯也吃不下了。沒辦法，病急了亂投醫。也不知道看了大小幾家醫院了，誰知病情越來越嚴重。沒辦法，我只得吃西藥，一開始吃半片安眠藥，漸漸地，半片藥打不住，每晚增加到一片......

大家靜靜地聽著老魏的訴說，大家相信了，老魏確實也生病了。

從那以后，老魏又每天加入了公園聊天的隊伍，雨雪天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