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碾壓”“降維打擊”“愛惜羽毛”的舊語新用

【摘要】“碾壓”“降維打擊”“愛惜羽毛”三個詞語，隨著語言的發展，釋義發生了變化。“碾壓”與“降維打擊”增加了比喻義項，突破了原有的科技使用范圍，而“愛惜羽毛”則生出了新的專指義項。

【關鍵詞】碾壓；降維打擊；愛惜羽毛；比喻義；專指義；舊語新用

【中圖分類號】H01 【文獻標識碼】A

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大發展，新詞新語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這些新詞新語既包括每年新增加的流行語，以網絡流行語居多，比如“文明互鑒、區塊鏈、硬核”等，也包括原有詞語增加的新義項、新用法，已被《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收入新義項的成語“七月流火”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翻閱報刊文本的過程中，筆者注意到“碾壓”“降維打擊”“愛惜羽毛”這三個原有的詞語或突破自己的局限領域，在應用中釋義范圍發生擴大，或縮窄運用范圍，專指義項被強化運用，但均展現出語言強勁的生命力，并逐漸為主流報刊媒體所接受。

一、從“碾壓”到“降維打擊”的迭代更新

（一）“碾壓”比喻義的擴展

“碾壓”一詞原本是公路交通科技方面的術語，指（車輪、機械等）碾磨、滾壓。然而，隨著在互聯網的傳播流行，“碾壓”一詞的語義有所擴展，用于比喻強有力地壓制，也可以形容相對于對手在某些方面具有壓倒性的優勢。由于其比喻義的生發，“碾壓”的使用范圍不再局限于科技領域，而是擴展到經濟、軍事、社會等領域。例如：

（1）回歸前人均 GDP 遠低于香港的澳門如今調了過來，人均 GDP 接近香港的兩倍，這一巨大的事實會碾壓各種巧言令色的爭辯。（《環球時報》2019年12月21日）

在上述例子中，“碾壓”被用于比較句中，代替了比較句常見標識詞“比”“更”；但與常見比較句不同的是，其用來形容的“比較”是建立在一方具有絕對化優勢的基礎上的，強調壓倒性的語義，這和它本身所具有的“重物壓過”的含義是一致的。

（二）“降維打擊”的比喻義

由于互聯網詞語更新速度的影響，“降維打擊”大有取代“碾壓”之勢，迭代更新的轉換悄無聲息。但是，同是用于代替傳統比較句的常規句式，“降維打擊”的新興義項與“碾壓”所用語境又有不同。

“降維”原本是計算機科學技術方面的術語，指將高維多媒體數據的特征向量映射到一維或者低維空間的過程。隨著科幻小說《三體》的熱銷，“降維”與“打擊”組成新的詞語——“降維打擊”，在小說中用于形容外太空生物的一種新型攻擊戰術，即用“二向箔”將攻擊對象本身所處的空間維度降低（如將四維空間降為三維空間，三維空間降為二維空間），致使對方無法在低維度的空間生存以達到打擊對方甚至毀滅對方的目的。

“降維打擊”的本義是改變對方所處環境，使其無法適應，從而凸顯出己方的優越性，屬于一種戰略手段。這使得該詞最初在商業領域得到快速傳播，用于形容一種商業思維，并由字面“望文生義”，生出其他含義，即用于形容擁有高端技術的群體直接進入到低端技術群體的領域，對后者形成碾壓式的打擊，類似于恃強凌弱、以大欺小、技術碾壓，其天然帶有壓倒性的比較優勢屬性。例如：

（2）傳統的院線一直在互聯網的降維打擊中，以致單體影城存活不易。（《中國電影報》2020年2月5日）

（三）“降維打擊”的簡化

如今，越來越多的媒體將“降維打擊”簡化為“降維”，弱化了其攻擊性強的一面。隨之而來的是“降維”適用范圍的逐漸泛化，開始進入大眾的視野。例如：

（3）數字閱讀：產品形式簡化與閱讀行為降維（《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2020年1月20日）

（4）董思源護士用漫畫的方式告訴患兒及家長做手術的注意事項，就是一種“降維”的溝通方式，患者一看就明白，心中的疑慮也就煙消云散了。（《中國青年報》2018年10月26日）

從上述例子可以看出，“降維”被用來形容使用新技術或新方法，使得某一方面難度下降、降低。例（3）是指使用新技術帶來閱讀難度的下降，例（4）是指使用新方法帶來溝通難度的下降。

二、“愛惜羽毛”專指義的新增

（一）“愛惜羽毛”的常用義

成語“愛惜羽毛”，常用于比喻珍惜自己的名聲，行事十分謹慎，典出西漢劉向的《說苑·卷第十七·雜言》：“夫君子愛口，孔雀愛羽，虎豹愛爪，此皆所以治身法也。”這句話用到了類比的修辭，將鳥獸的羽毛、爪與君子的言辭進行比對，用于說明宣之于口的言論對于仁人君子立身處世的重要性。后人逐漸從中提煉出“愛惜羽毛”這一成語，來比喻人愛惜名聲就像鳥獸愛惜自己的羽毛。在這里，“羽毛”原指鳥類的羽、獸類的毛，借以比喻人的聲望。而“愛”與“惜”同義互訓，皆有愛重、珍惜之義。該成語本身是一個不帶有感情色彩的中性詞，描述的是一種狀態，無所謂褒貶，但由于其書面語色彩濃烈，適合形容文官清流的清高自詡、潔身自好，因此在文人雅士交游中使用廣泛，用于自況或是表示贊許。例如：

（5）比胡適稍早的梁啟超先生也是個“愛惜羽毛”之人。（《羊城晚報》2009年5月20日）

（6）老字號更要愛惜羽毛（標題，《經濟日報》2019年2月25日）

從上兩例可以看出，“愛惜羽毛”側重使用的是珍惜名聲的語義，而引申義“行事十分謹慎”，作為其所含有的隱喻恰如冰山一角，隱于字面之下，被解讀的頻率不高。這也使得該成語即使用于貶義的語境中，也要加上一些“過分”“太”“一味”之類表示嚴重程度的修飾詞語，例如：

（7）有的同志在多元、多樣、多變的情況下過分愛惜自己的羽毛，甚至要做“開明紳士”，哪怕有理也不敢發聲，生怕因言獲咎，于是少說甚至不說。（《解放日報》2013年9月9日）

（二）“愛惜羽毛”新增專指義及其成因

“愛惜羽毛”的專指義最初在公文文體中有所顯露，在2019年《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中即被明確用于貶義語境中：

黨員干部特別是領導干部……要增強斗爭精神，強化政治擔當，敢于亮劍、善于斗爭，發現違反政治紀律、危害政治安全的行為堅決抵制，做勇于斗爭的“戰士”，不做愛惜羽毛的“紳士”，嚴防對挑戰政治底線的錯誤言論和不良風氣聽之任之、逃避責任、失職失察。

在上述文中，“愛惜羽毛”不再強調珍惜聲譽的意義，而是表達了一種專指含義，即用于形容只是愛惜個人聲譽而畏首畏尾、不敢擔當、不顧全局的一類人。

在政論文中，“愛惜羽毛”的這一新增專指義被廣泛使用。例如：

（8）要帶領群眾有效應對重大挑戰、抵御重大風險、克服重大阻力、解決重大矛盾，就不能愛惜羽毛，或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里。（《中國紀檢監察報》2020年3月17日）

在上述例子中，“愛惜羽毛”作為專指義出現，是指不敢作為、不敢擔當的人。

三、“碾壓”“降維打擊”“降維”比喻義以及“愛惜羽毛”專指義新增的原因

為什么“碾壓”“降維打擊”“降維”會由原義擴展出比喻義并成為當下的流行義呢？不外乎以下幾個原因：其一，社會科技發展助推語言發展。從處于同一平面的“碾壓”到多維度的“降維打擊”再到簡化的“降維”，三者比較級的優勢呈現出由弱到強，由尖銳到鈍化的趨勢，并從科技用語逐漸泛化到生活各個領域，越來越彰顯出科技滲透、影響生活的力量，彰顯出語言強大的適應能力與生命力。其二，簡潔的句式適應現代社會快節奏的生活。其三，迎合年輕人心理。由于這三個詞語帶來了新穎、獨特、夸張的表達效果，在視覺效果上又有與字形一致的壓迫感，同時簡化了常規比較句的煩瑣句式，貼合年輕人標榜自我又崇尚簡潔的心理。基于上述原因，這三個詞語備受新一代媒體人青睞，頻頻見諸報刊、網絡媒體，流行趨勢方興未艾。

而“愛惜羽毛”之所以會縮窄運用范圍，由一個中性詞演變為公文中的貶義詞，與它的動賓結構不無關系。國家領導人在2013年全國組織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曾提到愛惜羽毛的一類人，并作出具體形象的分析：

有人說要“愛惜羽毛”，也就是所謂“聲譽”，那也要看看你愛惜的是哪家的“聲譽”，究竟是個人主義的、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會喝彩的“聲譽”，還是站在黨和人民立場上的聲譽？作為共產黨人只能要后一種聲譽。一心想著要前一種“聲譽”，那將是十分危險的！

在此明確提出要對“羽毛”亦即“聲譽”，進行辯證的剖析：是要加“個人主義”的限定語，還是要加上“站在黨和人民立場上”的限定語？盡管愛惜羽毛是一個成語，有著成語結構凝固、意義整體的特性，但是由于其為特殊的動賓結構，“愛惜”與“羽毛”往往可以看作兩個獨立的詞，在賓語“羽毛”前加上不同的修飾語，“愛惜羽毛”的釋義將會截然相反。愛惜誰的羽毛就容易變為思想者思考的哲學問題。

另外，由于太多裝飾語并不適合公文簡潔有力的語言環境要求，因此“愛惜羽毛”隱喻的含義被固定為某一附帶鮮明而確切語義背景的專指義，使行文意思變得更為豐富、生動，收到言簡意賅的實際效果。

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EB/OL].（2019-2-27）[2020-4-12].http：//www.12371.cn/2019/02/27/ ARTI1551263472427508.shtml.

[2]習近平.著力培養選拔黨和人民需要的好干部[M]//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414.

作者簡介：孫曉青（1986-），女，漢族，河北石家莊人，碩士，中共河南省委宣傳部出版產品質量監督檢測中心，出版中級，研究方向：出版規范、語言文字、出版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