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旭勇(上海大學 上海美術學院,上海 201900)
在講馬琳·杜馬斯作品中疾病的隱喻之前,我們有必要先了解一下什么是“隱喻”。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的經典定義:“以他物之名名此物。”①關于疾病的隱喻,蘇珊·桑塔格的著作《疾病的隱喻》有具體闡述。她希望通過 《疾病的隱喻》還原疾病本身,剝離附加于其上的其他意義。對于桑塔格來說,當以他物命名和解釋此物的時候,此物已經不再是此物,他物作為描繪性詞語已經背離了本質。然而,在這種貌似合理的普遍適用的邏輯中,桑塔格辨識出了它的虛假面貌,她把那些經由闡釋而形成的隱喻,稱為 “影子的世界”。②《疾病的隱喻》中所指的“隱喻”,實際上已經包含了以上四種不同的修辭。通過回顧疾病隱喻的來龍去脈,我們可以得知:對疾病來源及其帶來的災難的未知恐懼,以及對病因和癥狀在美學與道德上的價值判斷。
在簡單了解了“疾病的隱喻”之后我們就能對馬琳·杜馬斯作品中有關疾病和死亡的描繪作簡單的闡述。有關疾病和死亡在馬琳·杜馬斯作品中占了很大一部分,馬琳·杜馬斯曾舉辦過一個個展,個展的名字就叫“丈量你的墳墓”。其中展出了大量有關疾病與死亡的作品。我們知道較多的都是《白化病》《黃化病》系列的作品,其中馬琳·杜馬斯對于瑪麗蓮·夢露的死亡也創作了多幅作品。本文將主要對于馬琳·杜馬斯這一系列的作品做主要的研究。
“白化病”是由于酪氨酸酶缺乏或功能減退引起的一種皮膚及附屬器官黑色素缺乏或合成障礙所導致的遺傳性白斑病。《白化病》參考的是一張病歷單,照片中是一位患病的老人,面部慘白透著淡粉色斑駁的血痕,這很明顯是一張患白化病老人的照片。馬琳·杜馬斯就這張照片再創作出的《白化病》,我們能從畫面中看到深色的背景和衣服襯托著病人慘白的皮膚,人物面部毫無結構,只能看到簡單筆觸勾勒出的五官,只瞳孔與嘴唇做簡單設色,湛藍的瞳孔與深紅色似干枯血跡的嘴唇以及面部一些淡粉色的病變皮膚、稀疏的頭發都顯示著病情的嚴重,仿佛即將離開人世。白化病為家族遺傳性疾病,并且無法根治,長期地服藥和物理方法防護對白化病人的心理都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因此馬琳·杜馬斯筆下的白化病人都顯得面容疲憊,眼神空洞、木納,精神抑郁恍惚。
在馬琳·杜馬斯1986年創作的《白化病》中,我們能從描繪對象的五官特征看出來這是一位黑人男性,面對黑人得了白化病這種本身就帶有的沖突,杜馬斯想描繪的絕對不僅僅是“白化病”本身了。在這幅作品中,杜馬斯以灰色為畫面的基本色調,模特的面部占滿整張畫布,淺灰色的面部只五官做簡單刻畫,瞳孔為淺棕色,寬大肥碩的嘴唇更強調了模特的黑人身份。杜馬斯作為一個出生于南非的白人,她的童年受這種文化沖突的影響很大,這對她以后的藝術風格都有很大的影響。她在創作作品《下一代》時說到:“當黑色和白色只是顏色而不再是種族的區分時,人們仍然會墜入愛河,感覺悲傷和痛苦時我們需要藝術打破你的心并把你帶到那些疼痛變得美麗的地方。”《陰謀》中描繪的是一個黑人小孩和一個白人小孩前后而立的畫面,從中我們便能看出杜馬斯對于打破種族間壁壘的向往,她希望世界是一個美好的共同體,沒有種族、性別等之間的隔閡。金麗燕在她的文章中這樣說過:“在一個種族主義的社會中,任何存在于身體上的標記的都是在感知中注入了有關種族或民族差異的話語。種族有黑色和白色之分,黑色和白色本身就作為顏色,前者的區別(顏色為標志)是有意的概念,后者的區別(色物質或標記)則是本質的。”③因此杜馬斯創作的黑人得白化病不僅僅是想表達黑人得白化病,而是在這種沖突之下,人們對于種族之間關系的探索。她忘掉自己的身份、忘掉自己是一名女性,從“我”的狀態走出去,去關注人性、生存,去關注時代、情感以及生死這一偉大且永恒的命題。杜馬斯在創建自己的視覺世界時曾說:“研究哲學和神學的我的哥哥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啟發:生命的意義在哪里?我認為這也是通過藝術所引出的問題——我們為什么活著?關于這一切、關于上帝、關于命運的終極性問題。”
“黃萎病”是一種皮膚變成偏黃綠色為特征的缺鐵性貧血,是人體內制造血紅蛋白的鐵缺失而導致紅細胞無法生成引起的貧血,患者多為女性。馬琳·杜馬斯創作的《黃化病》這一系列作品是由二十四個頭像排列組合而成的,每張描繪的都是一位患黃萎病的年輕女性,她們的表情或痛苦不堪、或無精打采、或空洞游離。杜馬斯采用水性顏料簡單而又深刻地描繪了這些女性肖像,面部多以淡黃色為主,少許為淡綠色、淡紫色和淡粉色,在人物的五官上面并沒有做過多地描繪,但人物的精神特征便一目了然,對人物造型做適當的夸張變形更加加深了對象痛苦憂傷的狀態。對對象內心的絕望與掙扎表現得淋漓盡致。杜馬斯在2008年創作的有關黃萎病的作品《傷心的羅素》中描繪了一位年輕的女性,整體面部以黃綠色和黃褐色為主,人物面無表情,眼睛污濁。畫面色彩渾濁且多用水性顏料,仿佛面部的皮膚潰爛。人物的面部占滿整張畫面,使得人物悲傷絕望的情感達到極致。
“死亡”是文學與哲學中永恒的議題,中西方文化都對死亡有所探討。當今學術界生以及死都一直是重要議題。歐洲當代藝術家試圖使用繪畫的方式去直面死亡,因而反思當下“人”的生活境遇,從而達到自己所追求的態度,有些是為了彰顯藝術的自由精神,有些則是為了抨擊政治環境等。早在杜馬斯1987年創作的《溺水的藝術家和他的繪畫主題》就已經可以看到她開始構思有關死亡的主題了,我們所熟知的《死亡的夢露》《死去的女孩》和參考霍爾拜因《墳墓中的基督》所作的《完美的愛人》《缺失的傷口》等都是杜馬斯對這一主題的探索。
《死亡的夢露》是根據知名女星瑪麗蓮·夢露死亡時的尸檢照片描繪的。夢露生前在美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至今仍是大多數人們的心中的性感尤物,潔白無瑕的皮膚,玲瓏精致的五官,明亮深邃的藍眼睛以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性感氣質。這樣一個性感尤物卻在三十三歲的時候發現自殺于家中,原因不明。杜馬斯參考了尸檢照片,運用藍灰色色調給人一種冰冷無助的感受。畫面用稀薄的顏料繪成,仰面平躺的構圖、藍綠色的尸斑、灰色的背景以及慘白色衣服無不向我們透露著整個畫面氛圍的凄涼。這種冷淡與夢露生前明媚的色彩產生了巨大的反差,單選擇夢露的頭部描繪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映射了生命的脆弱和生活的壓抑。
由于杜馬斯一貫會在繪畫的時候運用隱喻的表現手法,再加上夢露的死存在過多的蹊蹺,因此我們可以得知杜馬斯在表現《死亡的夢露》時有以下兩點想要說的。第一便是對于消費文化的批判。夢露是那個時代市場發展出來的產物,符合大眾的消費觀念。因此大多數描繪夢露的作品都是為了迎合大眾的消費觀念,夢露作為一個或者代表性感或者代表什么其它的符號,不斷地被消費。杜馬斯筆下的夢露是死亡的,她也在告訴世人夢露已經死了,她并沒有像其他藝術家那樣消費名人效應,而是用夢露撲朔迷離的死去諷刺作為消費中心的美國社會。第二就是夢露死因與政治有關,因此杜馬斯也是借夢露之死對美國政治的批判。其次夢露在美國受歡迎的原因之一便是滿足了男性對于性的要求。夢露生長于美國文化轉型的關鍵時刻,她的出現賦予了新的文化內涵。這背后正是美國20世紀50年代男性文化的焦慮。潘雪煥在他的文章《論馬琳·杜馬斯作品死亡主題的表達與隱喻》中說到:“筆者認為,杜馬斯在美國展覽上創作瑪麗蓮的死亡肖像定有深意。她不但企圖通過對瑪麗蓮死狀的描繪來剖析自己對生與死的徹悟,也對資本主義的貪欲、美國的政治和經濟霸權嗤之以鼻。瑪麗蓮的死本是一個國家影星的隕落,卻因與肯尼迪總統的特殊關系被卷進政治圈和社會輿論中引起世界性關注。瑪麗蓮作為美國權力斗爭的一個縮影,這是男性主義社會遺留下來的殘余所起的反射作用,是 20 世紀90 年代后現代主義女性思潮崛起中的必然,瑪麗蓮生長在父權社會制度下,必然成為美國政治的犧牲品。 ”④杜馬斯用自己獨特的繪畫語言去呈現“死亡”這一主題,其“死亡”之下隱喻的是自己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她的作品超越了死亡之外,她企圖通過對死亡的描繪去展現生命永恒的意義,去暗示人們對生存的焦慮以及對現實生活深深的無力感。
我們能從馬琳·杜馬斯作品中有關疾病和死亡的隱喻看到杜馬斯作為一名藝術家,她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不論是表現白化病還是黃化病她都在不斷地呼吁人們關注這種疾病對于人心理的影響,同時她作為一位在南非生長的白人,對于種族矛盾的表現也值得我們去關注。杜馬斯放下了自己女性藝術家的身份但同時又緊抓自己的女性視角,去表達不一樣的人文關懷。在表達生死方面,去反思人的生存境遇和自己的思想深度。
注釋:
① 桑塔格.疾病的隱喻:中英雙語版桑塔格文集[M].程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101.
② 鄒軍.嗚咽的乳房——蘇珊·桑塔格及其《疾病的隱喻》[J].上海文化,2016(04):64-69+126.
③ 金麗燕.馬琳·杜馬斯作品中的“身份”解讀[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2.
④ 潘金煥,王文新.論馬琳·杜馬斯作品死亡主題的表達與隱喻——以《死去的瑪麗蓮為例》[J].美與時代(下),2018(10):88-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