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口述者陳志成,1967年開始派報紙。1975年與麥惠枝結婚,夫妻倆共同打理報攤至今。他們在澳門報業最輝煌時入行,在如今報業衰微時依然堅守在這個行業,可謂見證了澳門報業興衰的“活化石”。他們的回憶和講述,從一個側面展現了澳門報業近幾十年的發展、變遷。
我由1967年開始接觸報販業,即派報紙。因為家庭生活艱難,想讀書就要幫補家計。我當時讀濠江中學,很多同學跟我一樣會兼職派報紙。我每天從凌晨5點開始派報紙,至早上8點便回校上課,工資也有60元一個月,當時兩毫已經可以買一杯咖啡,所以人工(薪酬)算不錯。記得讀中五(高二)時,我投放了許多時間在派報紙上,早上派澳門報,中午派香港報,夜晚派晚報,每月平均也有兩三百元。這一行是多勞多得,你勤力做全職,月薪也有600元,相對當時教書一月240元高許多,所以中學畢業后我直接投身這一行。我起初是給人打工,直到1975年結婚的時候才當上老板。
以前派報多是騎單車,左右兩邊掛帆布袋放報紙,前后同樣也會放,我想有百多斤吧!騎慣了,只要兩邊平衡就不會有問題。一趟可以載200多份報紙,最高峰要跑三四趟。我記得高士德、雅廉坊那里是兩至五層高的樓房,街道很寬闊,將報紙一拋便能拋到5樓客人的露臺。拋報紙準確是靠工多藝熟,我曾許多次打破別人的東西,如玻璃窗、花瓶、暖水壺。一聽見“劈里啪啦”的聲音,我就立即走人。當客人見到老板時便會發牢騷,但老板人很好,他會對客人說:“我們派報紙怎么會知道你們家放了什么東西,難道你說扔爛了個古董花瓶,我們就賠你一個古董花瓶嗎?”
報紙代理
20世紀70年代買報紙要透過代理,不是直接從報社訂,當時《澳門日報》的代理是李康記,李康記跟賣豆腐花那家沒有關系,只是名字相同。李康記辦公室位于六國茶樓對面,負責發報紙給報販及客戶。李康記聘請了7個員工負責派報紙,每人大約負責300份報紙,他們會另外請學生、青年人幫忙派報。除了派報,每月亦需要向訂戶收取報紙費,我們這些學生為補家計,除了派報紙,亦會幫忙收報紙費,每收一區就有20元。
后來,李康記的老板年紀大不做了,《澳門日報》就自己做代理,同時李康記把2000多個客戶交接給《澳門日報》。但報館沒有那么多人手去做,便直接問有沒有人想做,讓我們在《澳門日報》取貨,自負盈虧做老板。所以我就在李康記手上接了200多份報紙的訂單,慢慢開始當老板。但這一行跟賣水果不同,不能賒賬,報紙是每天清,給錢才可以拿貨。所以做這一行本錢要夠,本錢少的話根本做不了。不過,你本錢多但是你賣報紙數量少,同樣不行。
當時我除了賣澳門報還賣香港報。但我剛開始做的時候還沒有噴射船,所以香港的報紙都是靠大來、德星、佛山這些大船運來澳門五號碼頭。這些船到達澳門時差不多是晚上,就由代理把貨運到噴水池集中發貨。
后來開始用噴射船運送時,不像現在那樣一早把報紙運過來,而是分幾艘船運過來,即下午1點來一部分,下午3點又來一部分。所以當時我們早上派完澳門報,便要去拿第一輪的香港報,然后晚上又要派晚報,工時很長,差不多一天工作16小時。
雖然當時澳門的報館一年有6天假期:五一勞動節、國慶、元旦,還有春節3日假,但香港報是長年無休,所以我一星期都沒有休息。想一想,我差不多有40年沒有休息過,每天工作??腿擞直容^特殊,多是公職人員、酒店,都是常年營業的,難道有報紙都不給人派嗎?現在好很多,不用分那么多次去取報紙,而且很多晚報,如《新晚報》《明晚報》《華僑晚報》《星島晚報》在一二十年前都倒閉了。
輝煌時期
20世紀90年代是報業最輝煌的日子,因為社會開始發展,賭場吸引了許多旅客,人們的生活水平變高,所以澳門報紙亦開始加價。雖然20世紀80年代初已開始加價,但那時加一毫只是多賺幾分錢而已,到后來從3毫加到5毫,5毫加到1元,1元加到2元,2元加到3元,3元加到4元,4元加到5元,升幅就大很多。因為報紙從定價由2毫開始就是給報販6折,即2毫定價,1毫2仙是報館收取的價格,報販可賺8仙。不要看小那一兩毫,實際那個數目很厲害。例如一份報紙零售價為5毫,報館實收3毫,我們便可賺2毫,所以報紙加價的同時,收入升幅亦很厲害。
隨著報業輝煌,我的報紙生意越做越大,我一個人做不來,我老婆就辭去工廠的工作幫忙派報紙,派著派著就40年。結婚第二年,有朋友把位于噴水池瑞昌找換店前轉角位的報攤讓給我們做。做報攤有很多規定,除了要申請牌照,報攤大小亦有限制,收檔時更要把所有東西推走,不能留東西在那里。所以大部分檔主會跟人分租十八間那些地鋪,把整個攤檔推到里面。現在仍有的,因為那些地鋪沒有人租來做生意,便只好做貨倉,把貨物放在那里。
那時我負責派報紙,老婆負責看報攤。當時戲院有頭場、二場和三場,所以報攤要從早上5點做到晚上10點才收檔。報攤除了賣港澳報紙,亦有賣雜志、紙巾和香煙。雖然當時澳門及香港共有30多種報紙供人選擇,但在檔口,報紙銷量不是很好,反而是雜志,特別是色情雜志,晚上很多人買,其次是煙仔(香煙)。我們做了一年后,覺得用那么多時間和人力卻沒有派報紙賺得多,便沒有做了。
但當時有人說在酒樓旁經營的報攤,比酒樓賺得更多。因為大部分人走過都會買報紙、雜志,那時每一間酒樓門口都有數間報攤。后來更衍生出租報紙服務,客人可以在報攤隨意拿一份報紙看,看完還給報攤可再拿另一份看,而只需付第二份報紙的錢。如你只看不買就放下少少錢,大約是成本價,即兩元的報紙只需放下1元或5毫。后來爆發“非典”,許多酒樓倒閉,報攤才相繼收攤。同時賭權開放后,經濟起飛,好多人覺得到賭場工作收入高,都可以有萬多收入,所以許多人進了賭場工作。
雖說20世紀90年代是報業最輝煌的日子,但仍有許多因素影響報紙銷量。如賭權還未開放時,澳門地產非常低落,突然好多地產鋪倒閉,每日變相少了兩三百份報紙的銷量。我記得當時我最低紀錄每日只有600多份報紙銷量,碰巧當時報紙開始起價,所以營利沒有減少。但后來,許多人進入我們這一行。有些做管理員的福建人會特意關照自己的同鄉,把要訂報的住戶介紹給自己同鄉。因為好多賣報紙的會把報紙放到管理處,并跟管理員商討好賣了多少份便互相對拆(分成)多少?,F在仍會有這些做法,不過較以前少。
因為競爭大了,我老婆建議做遠少少(拓展到稍遠一點的地方)。同時因為信息發達,網絡上什么都可以看,很少人看報紙了,我們少了很多散客。但政府部門、學校和機關仍會訂購報紙看新聞,所以現在我們主要做政府部門和學校的生意。
眾所周知,與政府做生意,都一定要有商業登記,但當時的報販大多數都沒有做商業登記,除非有報攤,便有商業登記小販牌照,而其余大部分報販都是自己派報,覺得沒有必要麻煩,便沒有做登記。所以當時很多政府部門都是找我派報紙,直到現在。
我現在收入相對穩定,比一般的打工仔多。做這一行,年輕時可以做很多,但年紀大收入相對會減少。別人打工,退休有退休金,但我們這一行是沒有的,所以我經常跟報販講,你不要有多少使(用)多少,別人年紀大了有退休金,不用做都有一些錢,但我們得靠自己儲。而且這一行很難轉行,因為沒有經驗,別人未必會出同樣的工資請你。
我們夫妻倆現在一個月賺6萬多,但現在沒可能有人會每月花3萬元請我去工作。所以我不要求子女投身這一行,只希望他們多讀書。子女都獨立后,我們也是半做半休息,請幫工,有客來便做,少了客人亦不會擔憂,不會對錢銀特別緊張,逐份計算。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一紙風行:澳門報販口述歷史》 ? 主編:林發欽 ? 本文口述:陳志成 麥惠枝 ? 整理:戴祖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