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松
“媽,你什么時候能再跟我說說話,罵我都行……”寂靜的午后,陳宏慶伏在病床前,撫著母親日漸消瘦的臉,輕聲地說。說著說著,陳宏慶的眼睛紅了,語氣也變得哽咽。
“十幾年了,其實想一想,我媽這些年受的罪可是不少了,從一開始的沒人理解,到后來行動受影響,再到后來生活沒法自理,一直到現在,話也不會說,人也不認得……讓我們這些親人心里太難受了。”陳宏慶說。
后悔沒有重視
陳宏慶的父母都生于20世紀40年代末,老兩口都是從一家國有大型企業退休的,陳宏慶和哥哥從小到大,沒有吃過什么苦,條件在同學之中也都是中上。
兩個兒子慢慢長大,相繼考上了大學,也最終都留在了北京,娶妻、生子。到這個時候,應該是一家人幸福生活的開始,可是就像命運開的一個玩笑,操勞了大半輩子的母親,在退休后不久便罹患阿爾茨海默癥,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泥潭。
“一開始,誰也不知道我媽會得這樣的病,一家人都沒有重視,以為是我媽內向的性格使然,或者是更年期綜合征還沒有緩過來。總之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如果有人能意識到阿爾茨海默癥這個病,或者能細心一點,可能我媽患病的時間能往后推延幾年。”陳宏慶回憶說。
在陳宏慶的印象中,母親患病是有一定征兆的。2005年,一家人開始操持陳宏慶的婚事,為了裝修北京的婚房,陳宏慶把父母從山西老家接到了北京。
“印象特別深,那個時候,我媽剛學會用電腦玩斗地主游戲,有時候我爸要是在那兒玩,我媽就會生氣,就像孩子一樣賭氣。后來一家人都讓著她,可她還是三天兩頭鬧別扭。半個月之后,我媽就開始無緣無故找碴兒,一定要回老家,誰來勸都沒用,我甚至都給她下跪央求,可仍然沒用……”
那一段時間,對于陳宏慶來說很煎熬,每天上班挺辛苦,下班還要跟母親“斗智斗勇”。“現在想想15年前的那段時光,特別懷念,雖然媽媽會讓人有些‘抓狂,但好歹她能跟你說,也能跟你鬧,哄好了還能跟你開懷大笑……”
最擔憂的事
歲月就在父母、母子之間的吵吵鬧鬧中慢慢走過。2006年,陳宏慶結婚了,老兩口完成“使命”,又回到了老家那座小城。
這時陳宏慶的父親也已經退休,可父母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生活也會因為母親的一些“無理取鬧”而變得磕磕絆絆。父親經常在電話里跟陳宏慶說:“你媽又添了不少毛病,去菜市場買菜,100塊錢當成10塊就花出去了;今天又跟隔壁的吳阿姨說著說著話就翻臉了;家里來了平時不常見面的同事,你媽非得把柜子里的茅臺酒拿給人家……”
在父親的絮叨中,陳宏慶覺得媽媽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但這個時候,一家人仍然沒有把母親的“不正常”當回事。直到2008年過年回家,陳宏慶發現了母親的反常。
“媽!我回來了。”敲開父母家的門,陳宏慶對著母親親熱地喊。可對面的母親卻明顯怔了一下,半晌,終于反應了過來,“我二兒子回來了!”看著母親的笑臉,陳宏慶心里卻不對勁。“我媽以前從沒這樣叫過我,都是叫我小名的。”
進了家,母親開始給陳宏慶張羅各種吃食,坐在兒子身邊笑著。不一會兒,陳宏慶就聽母親問:“你現在早晚都刷牙嗎?”“刷呀!”“可得把牙保護好,你看我都有一顆牙壞了……”
對母親突然的一問,陳宏慶沒當回事。過了一個小時不到,母親又問他:“你現在早晚都刷牙嗎?可得把牙保護好,你看我都有一顆牙壞了……”然后開始不停地說三四十年前的舊事。
陳宏慶這時終于明白了,而父親也說出了他心中的擔憂:“估計你媽是老年癡呆了。”
見證父母愛情
當母親罹患阿爾茨海默癥之后,陳宏慶父親的表現,讓兩個兒子都很吃驚。“在我兒時的記憶中,爸爸是很顧家,也是特別有擔當的人,但就是一點不好,太大男子主義,家務事做得很少。”陳宏慶說。
然而,母親病后,父親的所作所為感動了陳宏慶。“我爸重新撿起鍋鏟,是從他發現我媽已經把做飯這件事搞得一塌糊涂開始的。那時候老兩口在老家,我媽習慣性地做我爸喜歡吃的面條,可我爸在吃面條的時候,發現不對勁兒,面條糟爛,煮面條的湯也成了糊糊。我爸跟我說:‘你媽把買回來的面條,放在自來水那里洗了,然后再下到鍋里,能不爛嗎?從那之后,我爸接過了做飯的活,哪怕他很煩下廚房。”
陳宏慶的母親病情進一步惡化了,父親找陳宏慶兄弟倆商量,決定老兩口去北京,一是兩個兒子可以守著,二是老兩口能順便照看著點孫子。
讓父親始料未及的是,兩個兒子都很忙,他不僅要照顧老伴,還得時不時去大兒子家幫忙看孫子。
不久之后,陳宏慶的母親開始漸漸失語,話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每天不停地發出尖銳的長音,有時候還半夜兩三點起床,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咯咯咯”地笑……
陳宏慶和父親并不是沒有試過去醫院看看,當時還找了神經內科的一位權威專家看了,專家開了一些藥物。但給母親吃過之后卻發現,她越來越嗜睡,陳宏慶父親一看,這樣不行,決定停藥。“我爸說哪怕他辛苦一點,也不能讓我媽真的變‘傻了。后來我也打聽過,對老年癡呆患者的治療,基本上都是那種延緩發作的方法,用藥也多為鎮定類藥物,所以我跟爸爸商量后,決定我們自己家人來照顧她。”
就這樣,菜場、家、小區花園成了陳宏慶父親的三點一線,到后來,陳宏慶母親的行動也開始遲緩,慢慢地,走路也走不好了,再到后來,就只能坐著和躺著……
人說家里有阿爾茨海默癥患者,對照顧患者的人來說,既有身體上的辛苦,又有精神上的煎熬。陳宏慶的父親就是這樣。2017年,陳宏慶的父親終于累倒了。年過七旬的老父親也成了病人,再也沒法親手給老伴做飯、喂飯、洗衣、換尿布……說到這里,陳宏慶淚如雨下。
三代人的“親情接力”
因為更習慣于生活了幾十年的環境,陳宏慶的父親堅持要留在老家。于是,家里雇著長期居家的保姆,以照顧老兩口的起居,同時也對陳宏慶母親進行基本的護理。
“現在我媽的病情比較嚴重了,已經臥床5年且基本上已經沒有太多意識,話是早就不會說了,人也不認得,以前家里來人或者吃飯的時候還會叫一叫,現在也基本上沒有了。”陳宏慶說,3年前,母親喪失了咀嚼功能,只能靠流食來補充身體所需。
“媽媽偶爾還是有點反應的,有時候給我媽喂飯的時候,如果她清醒些,她會盯著我,還流眼淚,可能在僅存的意識中,她知道我是她的兒子……”
“我們其實都知道,現在我媽的這個病沒法逆轉,對我們來說,就是想讓她活著,多活幾年。用我爸的話說:你媽不在,這個家就散了,所以哪怕我們知道她在受罪,也要讓她活著……我想,這是絕大多數老年癡呆患者家屬的想法吧。”陳宏慶說。
陳宏慶現在回老家,經常會帶上妻子、女兒,他想讓剛剛上小學的女兒知道,這份親情要一直接力,愛要延續下去。
(摘自搜狐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