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們談到犯罪現場調查這個話題時,近年來流行的“CSI效應”一定無法回避。它源自2001年以來持續播出的3部美劇。然而,電視劇《犯罪現場調査》每周都必須限定在1小時內完整講述一起案件的偵破過程。要做到這些就不得不走一些“捷徑”,如時間上的壓縮、夸大了的設備分析數據及其轉化為證據的能力、實際不可能得出的結論,以及“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犯罪現場調查員——他們不但收集證據、分析證據、詢問證人,甚至連抓捕嫌疑人也成了他們的日常工作。
事實上,現在許多法庭科學實驗室確實都在與警方合作,參與到犯罪現場調查中,幫助警方技術人員尋找、收集和保存物證,也有助于他們隨后的分析研究及得出結論。但不得不說,法庭科學家前往現場協助調查同樣也會增加“確認偏誤”的可能。
近年來在世界各地發生的幾件震驚世人的刑事案件,已使公眾對法庭科學家的客觀性疑慮重重?!榜R德里爆炸案”就是明證之一。人們越來越意識到,偏見會存在于許多法庭科學家的思維和工作中。它現已成為一些研究的關鍵詞,如“觀察者偏見”。
當法庭科學家在科學證據的分析鑒定中,結果或結論受到無關知識或信息的影響時,就會出現觀察者偏見,即使這些知識或信息并沒有直接應用于正在進行的科學分析。觀察者偏見可能不僅僅是無關知識的影響,還可能是法庭科學家的潛意識期望或主觀渴望得到的預想:這種偏見可能潛移默化、如影隨形,出現在法庭科學的各個領域——從法庭科學證據分析結論的措辭變更,到以微妙的方式支持公訴人或辯護人。甚至在個別情況下,還會出現法庭科學家編造證據和提供虛假證詞的極端情況。
觀察者偏見較易在痕跡證據分析鑒定方面產生,指紋、槍械和工具痕跡、筆跡、毛發、咬痕、血痕及其他類似的痕跡證據有一個主要的共同特征:法庭科學家需要將待檢材料(或稱未知檢材)與已知樣本進行比較并發現其中的特點。在這種情況下,既沒有科學儀器提供可備份數據,也沒有任何現成的分類法用以確定特征的普遍性或稀缺性,也就是說,沒有任何關聯性結論的基礎。法庭科學家只能憑借自己的知識、技能和經驗得出結論。任何微妙或顯性的偏見都有可能在無意中(盡管也有可能不會)影響在特殊情況下得出的結論。
其實,在認知心理學看來,觀察者偏見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它幾乎影響到所有類別的科學研究。大多數負責任的科學家普遍認為觀察者偏見廣泛存在,所以在很多情況下,科學家們會采取一些措施,如雙盲測試和完全獨立的重新測試等,來消除或者至少弱化此類偏見。不過,即便如此,部分法庭科學家仍堅持認為他們沒有這種偏見。他們聲稱自己已意識到觀察者偏見的可能,并因此自我警告,且已將它們清除出頭腦。他們還聲稱,自己的個人信仰以及關于案件的知識,與最終結論的產生無關。事實上,免于偏見影響正是法庭科學家的必備素質之一。然而,盡管有這些信念,來自真實案例的充分證據以及一些針對法庭科學的研究已經表明,觀察者偏見在法庭科學中由來已久且根深蒂固。否定偏見存在的集體心理狀態,也抑制了相關研究成果的產出和影響:雖然認知心理學的一般實驗可以并確實揭示了科學界存在的觀察者偏見問題,但法庭科學仍需要進行具體的研究,也就是通過實際的研究分析,發現偏見在何種情況下以何種方式影響法庭科學家的日常工作。
以一個典型的法庭科學實驗室工作為例,法庭科學家對收集自犯罪現場的證據進行分析鑒定,以確定嫌疑人或受害人的身份,另外,他們還需要收集一方或雙方的樣本,并與現場證據進行比對。這就是案件的全部。我們有時會問他們,“這個犯罪現場證據的來源是什么或是誰”,抑或“犯罪現場證據是來自犯罪嫌疑人還是被害者”。雖然都是詢問,但它們產生的效果迥異:在認知心理學領域已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不同詢問方式得到的答案可能大相徑庭。
通常,當實驗室的法庭科學家收到來自犯罪現場的證據時,他們還會獲知其他相關信息,如犯罪類型、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的姓名、犯罪細節及某些適用于該案的特殊證據。其中大部分信息可能與科學鑒定分析并無直接關聯。例如,在欺詐案中,證據僅是一張支票上的簽名,法庭科學家獲得的比對樣本僅為某人提供的類似于兌現支票的簽名。此時,這個信息對筆跡鑒定的特征分析其實并無直接關聯,但該信息可能會對法庭科學家得出的結論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我們又可以說,案件信息類型不同,對法庭科學分析可能產生的影響也就不同。又如,對法醫病理學家而言,越多的信息越能幫助確定死亡的原因和方式,而相反地,槍械分析員則僅僅需要判斷子彈是否從某把槍支中擊發即可。
通常,盡管法庭科學家要對某個證據進行全面分析,但他們往往僅被要求提供部分鑒定結果,其余的則被認為不重要,甚至不需要。有時,那些無法得出結論或無法起到證明效果的證據又被重新送回實驗室進行復檢,而那些對偵破案件明明有利的證據卻被棄置一旁。這些也都算是具有明顯偏見的普遍現象,對它們也要有防范意識。
法庭科學實驗室應該采取措施,盡量減少或消除某些類型的觀察者偏見。這些措施可能是昂貴的、煩瑣的,甚至是官僚的,并且有時伴隨著較高的風險。即使每個科學研究領域都有內部規范程序和措施預防偏見,但在實際操作中我們仍然要堅持依靠客觀的試驗分析和研究得出結論:一個人的生命和自由,或許就決定于法庭科學家一個寥寥數語的結論,因此我們要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不容懈怠。
當目擊證人在辨認犯罪嫌疑人時,六七名外表相似的犯罪嫌疑人會在現場從一個單向透視鏡后列隊向證人展示。這就是所謂的“列隊辨認”。喜好罪案題材影視劇的讀者朋友一定很熟悉這樣的場景:在大多數法庭科學家協助的案件中,分析員也同樣需要面對類似的“列隊辨認”挑戰,也就是將一個已知樣本與諸多未知樣本進行比較。這種辨認方法要求聚焦于辨認某一個犯罪嫌疑人或受害人。將若干相似且已知的物證“列隊辨認”,能夠幫助分析員排除觀察者偏見,“強迫”他們必須根據科學數據分析得出鑒定結論。例如,在涉及指紋識別的案件中,當指紋從犯罪現場提取并送往實驗室時,分析員不但會獲得犯罪嫌疑人的指紋,還會一并獲得其他相關、相似的指紋。此時的焦點就在于分離、識別并確定犯罪嫌疑人的指紋,并提供已知指紋與未知指紋各自的細節特征,保證指紋比對更加客觀公正。
“無關范圍”的信息較易使分析員產生偏見,這基本已成共識。雖然只為分析員提供分析證據所必需的信息是最為理想的操作,但在具體實施中卻很難實現。由于案件類型的差異,法庭科學對所謂的“無關范圍”信息的定義難以統一。我們必須根據案件的具體類型,來確定信息的有關和無關。若某個次要信息被分析員排除,必須有其他方式最終能將所有分析鑒定結果聯結起來。若所有的相關信息均能為分析員所用,證據構建的案情也就愈加清楚。因此,在法庭科學的分析及鑒定實踐中,通常會安排案件主管,專門負責收集報告并將各類信息匯總,對各種證據進行聯結。具體的操作方法是:案件主管接收證據后,決定每個分析員需要何種必要信息,然后將必要信息及證據同時分配給每位分析員。
這一措施保證了分析員免受無關信息的污染而產生偏見,同時也賦予他們相應的權力完成分析鑒定。若實驗室安排另一位分析員重新檢驗證據以進行確證,則他將不能獲得前一位所得出的任何結論和信息?!榜R德里爆炸案”就是一個分析員結論互相“污染”的典型案例。盡管法庭科學的各個領域,包括DNA分型技術在內,都有可能受到觀察者偏見的影響,但無疑痕跡證據是各領域中最易受到影響的。此類分析鑒定幾乎完全取決于分析員的個人觀察和意見。因此,對法庭科學家而言,了解觀察者偏見及其負面影響,同時制定消除或降低其影響的科學操作程序至關重要。
(摘自浙江人民出版社《人人都該懂的法庭科學》 ? ?作者:[美]杰伊·西格爾 ? ?譯者:孟超 任鵬宇 王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