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園林題材山水畫的詩化意象研究

艾 婷（福建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117）

中國園林山水畫的創造來自意象，與傳統哲學“天人合一”的觀念是相通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①的寫意性藝術觀，構成了園林山水畫自然物象和主觀情感兼容的創造方式，而這個創造方式是源于中國園林山水畫意象的思維方式。中國園林山水畫的詩化意象源于其物我交融的思維方式，在畫面中所內含的的自然物象和畫家內蘊的詩情中，激發情思而觸景生情，創造出詩情畫意、情景交融的境界。

一、中國園林與園林山水畫

中國園林建造的是一個有山、有水、有植物的景觀空間，講究融合自然山水，創造出有詩情畫意的園林，它是無聲的詩，立體的畫。這樣的一個結合了自然美與人工美的庭院是充滿詩情的人居環境。園林和山水畫是園中有畫，以畫入園的關系，而且在審美意境上的追求是一樣的。園林山水畫也講究詩意的棲居與融合是強調畫面中意境的表達，是由心造境，以手運心。中國園林和園林山水畫都注重有詩意，意蘊豐富的表達方式，創造無窮的意境。以下從四個方面來論述中國園林山水畫中的藝術特點以及其詩化意象。

1.詩化的情感表達

中國園林擅長運用的借景抒情的表達方式是詩化的，意象的。借花光、水影、云山、亭臺、樓閣等景色，以露顯藏，以小見大，以淺透深，以動襯靜，虛實相生，相互映襯，充滿意趣。游賞者在游園時不僅能領略到園林眼前的景觀，還可以觀賞到園外園，景外景，產生物外情、景外意。在有限的空間里營造具有無限詩情的美好意境，激發情思和聯想，觸景生情，感悟到自然之道和生命的意蘊。以園林為題材的山水畫是畫家通過觀察自然物象并結合主觀的情感，將自然山水移至具有園林之異趣的一方庭院中，并融入到獨特的個人繪畫語言表現中。畫家在創作時，將自己豐富的情感寄托在園林的山水景色里，運用豐富的山水技法來表現自然萬物。比如靈活運用雨點皴、披麻皴、解索皴、斧劈皴、米點皴等等的皴法來表現不同山石、山體的結構。還有著色上有青綠法、淺絳法、勾皴法、破墨破色法、潑墨潑彩法、積墨法、宿墨法、焦墨法等技法。這些山水技法的背后是畫家將自己的情感體驗融入到繪畫里，創造“與天地精神往來”②的物我交融、詩化的形式美感的意境表現，這是園林山水畫藝術創造的靈魂。詩化的意象是在繪畫中融入畫家思想情感、審美情趣的客觀事物，通過詩性語言的表達，與觀者的感受和體悟達到一致。

2.程式化的筆墨語言

園林山水畫的藝術表現方式是對物象的意象概括，從而使其形成了獨特的程式化表現技巧。園林山水畫的有意味的程式，是畫家在對自然物象認真仔細、深入的觀察的基礎上，通過意象地概括對自然物象的觀察，總結出來的具有典型性的筆墨方式。五代董源創造的披麻皴和南宋李唐的斧劈皴是表現山石、山體的組織結構的兩大類皴法，山水畫皴法是畫家們“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創造，對皴法的靈活運用，表現不同地區、不同風景的特色，以有意味的程式化筆墨方式對自然山水進行詩化意象的創造。此外，詩化意象還體現在筆墨程式的裝飾感使畫畫具有裝飾性的意味。比如，樹葉的組織程式，有介字點、個字點等多種點葉法，這些點十分簡練并準確地概括了樹葉的基本形態和種類，運用這些筆墨程式的技法不僅使畫家能夠更加自如地表現畫面，還使畫面更具有詩化的裝飾美感。園林山水畫程式化的筆墨語言意象概括山水的形貌，注重畫家的真情實感。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訓》中曾把山水的四季概括成一種觀念性的程式：“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澹治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③如此詩化的觀念性程式是畫家以自身的感受去體悟自然萬物而中得心源的結果。筆墨程式是園林山水畫關于描繪物象和傳情達意的表現技巧，通過皴擦點染等筆墨程式化的技巧，融合主觀的思想情感，形成形式與情感兼具的繪畫作品，以及有情致、有意韻的表達。

3.節奏與韻律的美感

畫面中的節奏與韻律是以線的形式，通過對自然物象的穿插、重疊、疏密、虛實的組合連接來表現的。園林山水畫作為融入了中國傳統哲學觀念的藝術形式，它以線為主的造型語言，表達了一種心物融為一體的寫意性的藝術觀念，創造出了一種超越時空，具有無窮的意味和深遠意境的境界。在以形寫神的藝術思想指導下以生動的線，創造出氣勢流暢、情韻連綿的節奏和韻律。園林山水畫的節奏美感是筆墨點線在畫面上作有規律、有秩序、有變化的運動。比如筆墨點線的濃淡干濕、大小長短、粗細方圓、輕重起伏等的布置經營。特別中國畫提倡的書法用筆，使線更具有節奏與韻律的美感。畫家從各個方面，各個角度來觀察、考慮自然物象的組合關系，在創作的過程中不斷發現圖式之間的形式美和可能性，創造出獨特的富有節奏感和韻律感的藝術作品，給觀眾以美的感受。這種線條的多變性通過各個自然物象的組接關系具有節奏感使其形成詩化的韻律。畫面富于節奏與韻律的美感，才能創造出詩化的意境。

4.虛實相生的布局

中國造園的方式講究虛實相生的理念，虛是空白，是無形，是朦朧含蓄；實是黑，是有形，是具象顯露的。在造園布局上，園林中的水是虛，空白的；山是實的，是有形的，山與水是相互生發、虛實相生的形態關系。園林中的整個山體相對于山洞是實，是有；而山洞是虛，是無，在形態上是以虛顯實，相輔相成的。虛白中流露著靈動，透露出幽深，使觀者欣賞到到空靈、詩化的境界，產生聯想和想象，進入無限的幻化境界。同樣，園林中的亭、樓、閣等建筑是實景，光和影是虛景，實景和虛景相依相襯，富有意韻。花草等植物是實景，色、香是虛，園林中的景色呈現出虛實交融的意境美。園林山水畫的畫面講究虛實相生的布局，尋求虛靜的意象審美境界。這種虛靜的意象，它著重體現了中國畫在中國傳統哲學觀念相承下形成的寫意的藝術特點。園林山水畫虛實相生的審美特性，使繪畫在狀物時并借物抒發內心的情感，又與審美接受者觸情生情、產生聯想，使現實與浪漫達到統一，從而使繪畫的創作達到高度自由的境界。

二、園林山水畫的詩化意象

1.園林山水畫寫意性的藝術觀

園林山水畫的詩化意象是在中國畫寫意性的藝術觀念指導下形成的藝術審美特征。中國畫特有的寫意性創造方式的產生是相承了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其寫意性的藝術觀念注重的是在藝術創作當中著重表達畫家的思想情感，強調以心、我的視角去體悟自然萬物，而對物象的描繪更多的是一種意念寄托的承載方式。使繪畫擺脫了對自然物象的屬性描繪，追求的是物我合一、以物寄情、以形寫神等的藝術表現。園林山水畫的詩化意象是在這些寫意性的思想理論指導下創造出來的。

2.園林山水畫詩化意象的表現

北宋詩人蘇東坡云：“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④北宋郭熙也說：“詩是有形畫，畫是無形詩”。⑤因此詩與園林山水畫是文人內在情感的抒發，有很強的詩意性追求。園林山水畫追求的是天人合一、形神兼備、中正平和的藝術精神，中國的傳統哲學是中國畫藝術精神的源泉。園林山水畫與詩的密切關系，這代表的是不同藝術之間的兼容性和相通性。中國園林是以畫本造園，一些文人士大夫親自參與造園，所以園林追求詩情畫意的境界。這與園林山水畫以詩意入畫的追求是一致的。“意”是藝術創作者的主觀思想情感，“象”是表現客觀物象的手段，“象”的意義是為了表達“意”。《易傳》中明確提出了“言不盡意”，“立象以盡意”的觀點。⑥語言的表達是有限的，當語言不能夠徹底地表達所有意境的時候，以立象也就是通過藝術表現形式達到盡意的目的。園林山水畫的詩化意象的表現是畫家以人的情懷來關照自然物象的審美方式，宋代郭熙的《山水訓》中說：“春山煙云連綿，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陰，人坦坦；秋山明凈搖落，人肅肅；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⑦

3.園林山水畫詩化意象的創造

園林山水畫詩化意象的表達方式形態各異，從山水畫的技法程式來說，有靈妙韻致的卷云皴、靈動自然的荷葉皴、縹縹緲緲的米點皴、雨淋墻頭皴、拖泥帶水皴等等。有可以開闊畫面空間，虛空靈動的云水法，來豐富畫面的意蘊，創造無窮的意境。還有多種多樣的水的畫法，如云流泉斷法、江海披濤法、溪澗漣漪法等。在表現園林山水形態上，處理好畫面的節奏與韻律和虛實相生、動靜結合的關系，呈現出情景交融、詩情畫意意境的把握都與其注重詩性表達有關。

園林山水畫最先出現在唐代，宋代開始不斷發展，在元明清時期興盛起來。一些文人畫家直接參與造園，將園林與詩畫融合在一起。出現了一些精彩的園林山水畫作品。如王維的《雪溪圖》，樹木、房舍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整個畫面透出幽冷，寂靜的氣氛，畫面中點綴了幾個人物，以動襯靜，達到一種清幽朦朧的詩意之美。王維的園林山水畫給人一種詩情洋溢的感覺。宋代李公麟的《龍眠山莊》是一幅全景式的白描山水畫 ，意象的概括龍眠山莊圖景，行筆細潤，傳達了一種遠離塵囂，歸隱山莊的思想傾向，整個畫面充滿詩情畫意。還有明代文征明的《拙政園圖》，親自參與造園的設計，集詩、書、畫為一體，營造了一個清幽的意境，其內蘊文人的隱逸思想，體現了園林山水畫詩意的棲息與融合的審美追求。

在園林山水畫中，無論是程式化筆墨的外在形式的把握，還是對內蘊的情致、意韻的追求，都是對天人合一藝術精神的體悟。中國園林山水畫追求的詩化意象審美境界，為畫面營造無窮的意境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注釋：

① 韓瑋.中國畫[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1 .

② 同上。

③ 同上，第81頁。

④ 出自北宋·蘇東坡《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其一。

⑤ 郭熙.林泉高致[M].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5.

⑥ 韓瑋.中國畫[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32.

⑦ 同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