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花鳥畫題材中蔬果的吉祥寓意

周梅玉（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0）

一、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吉祥文化

古人云：“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征。”《說文解字》曰：“吉，善也”；“祥，福也”。《釋名·釋言語》說：“吉，實也；有善實也。”《周易》載：“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往知來。”《莊子》曰：“瞻彼圉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唐成玄英對此注曰：“吉者福善之事。樣者嘉慶之征。止者凝靜之智。言吉祥善福，止在凝靜之心，凝靜之心亦能致吉祥之善應也。”《中庸》曰：“國家將興，必有補樣，吉祥也。”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吉祥這個概念存在已久，并發展成為一個持續了數千年的永恒藝術主題，產生了許多藝術佳作，是中國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愿景縮影。中國花鳥畫題材和形式自古以來就是與人們的美好期盼有著密切的關系，這種關系可以說是從原始時期就已經開始形成。我們從彩陶上的紋樣以及巖石壁上的壁畫都能看出，在物資極為匱乏，生產力極為低下的時期，人就已經開始用自然界動植物的形象來表達生理和心理需求，期盼糧食豐收、狩獵滿載等愿景。就這樣，人類把本能的求生欲望以及趨利避害的心理，通過大自然形象化傳達出來，以圖騰、圖形等方式進行藝術創作，作為一種精神寄托。正是在人們的這種冀盼之下，人類通過神話傳說、歷史典故、民間故事賦予動植物豐富的吉祥寓意。

二、吉祥寓意在花鳥畫中的體現

花鳥畫創作反映著中國人的思想情感和審美意識，作為精神文化的載體之一，達到了形式與內涵的完美統一。在中國歷史長河中的文化先哲們，會用動物中形影不離的鴛鴦來比喻男女之間美好的愛情，婚姻之美，也會用植物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來比喻人高潔品性。這些精神內涵，無不包含了人類的生理、心理與社會倫理等多方面的需求。花鳥畫以象傳形，借助自然的外在形象，利用花鳥形態的象征和寓意、自然動植物外在形象、生長習性、生存環境以及名稱來表現人類美好的寄托和向往，以此滿足人們視覺上與精神上特定的“快感”。因此，花鳥畫逐漸就形成了在文人意義上的許多固定的隱喻和借喻的表現手法，使社會倫理與人類心理的需求，通過花鳥畫這種藝術形式得到滿足。動植物作為花鳥畫的繪畫創作題材的歷史十分悠久，它們寄寓福、祿、壽、喜、財、潔、順等吉祥內容，其思想性之豐富與深邃，已經完整的構建了一個民族文化的理論系統。花鳥畫通過藝術再加工，衍生出豐富多樣的有吉祥寓意的作品，用不同種類的花卉、蔬果、翎毛、飛禽、魚蟲組合搭配，傳遞出吉祥如意、婚姻美滿、子嗣綿延、安居樂業、長壽健康、事業有成、垂髫之樂等美好的希冀。

《宣和畫譜花鳥敘論》曰：“故花之于牡丹芍藥，禽之于鸞鳳孔翠，必使之富貴；而松竹梅菊，鷗鷺雁鶩，必見之幽閑，至于鶴之軒昂，鷹隼之擊搏，楊柳梧桐之扶疏風流，喬松古柏之歲寒磊落，展張于圖繪，有以興起人之意者，率能奪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臨覽物之有得也”。從植物到動物都被人賦予了美好的寓意，吉祥的意味，而且也成為了花鳥畫的一種文化，在畫家的筆下組合搭配，呈現了豐富多彩的面貌。隨著社會意識形態的發展，除了花卉、翎毛、草蟲、飛禽等傳統的題材之外，逐漸地蔬果也成為畫家筆下的主角。

1.蔬果繪畫蘊含的吉祥寓意

關于蔬果繪畫的記載，在《宣和畫譜》的“蔬果篇”中發現了一些蹤跡。蔬果敘論云：“灌園學圃，昔人所請，而早韭晚崧，來禽青李，皆如翰林子墨之美談，是則蔬果宜有見于丹青也。陳有顧野王，五代有唐垓輩，本朝有郭元芳，釋居寧之流，余有畫之傳世者，詳具于譜。”根據《宣和畫譜》中對蔬果題材繪畫的描寫，這些文人墨客之所以會以蔬果作為表現題材，是因為蔬果能和自身的境遇聯系在一起。放棄奇花異鳥轉而描繪自由生長、最貼近生活的蔬菜水果，可以說是借蔬果本身所具有的含義來表現自己的思想精神。從另一個方面來看蔬果的生長環境以及形象氣質在文人墨客的眼里也代表了無為的隱逸思想和閑適悠然的田園生活。在眾多的神話傳說、歷史典故和民間故事里蔬果被賦予神秘的背景和功能，根據蔬果的外部形象特征以及諧音也給予了蔬果多樣的吉祥寓意。對美好事物的追求深深地影響著中國人的觀念行為及靈魂，中國吉祥文化滲透了人們的信仰習俗、情感及思維，潛移默化地成為封建時代人們生活的標準，甚至已經滲透到衣、食、住、行各個方面。

2.蔬果吉祥寓意的來源

同傳統的“梅、蘭、竹、菊”一樣，蔬果在畫家筆下抑或是文人筆下都被賦予意義，蔬果在兩個領域之間有著相同的作用。蔬菜瓜果本身是不具有內涵和象征的，經過人的再加工之后，在眾多神話故事以及歷史典故中被給予神秘的力量，就拿趙之謙筆下常見的壽桃來說，也有著奇妙的傳說，在《神農經》中有：“只要是吃下了玉桃后，就會長久的活下去不死。如果沒有早早的及時服用的話，他的尸體也能夠與天同壽，與地齊年。”《太平御覽》引東方朔《神異經》云：“東北方向有一棵樹，高大概有五十多丈，樹的葉子有八尺那么長，有四五尺那么大，這個東西就是桃。桃的籽有三尺三寸，小狹核，吃了會讓人增加壽命長。”正是這些故事，桃在人的心中披上了神秘的外衣，不僅桃木有了辟邪的功能而且桃有了長壽的寓意，趙之謙經常會用以桃為主題進行創作，作為祝壽的賀禮送出。

古人稱石榴“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因為其形象特征符合中國古代審美，被賦予團團圓圓、紅火吉利、繁榮昌盛、多子多孫、趨吉辟邪等意義。尤其是在成熟后果皮會裂開一道口子，給人笑口常開的印象。與石榴一樣，葡萄、玉米等蔬果因為一串多籽，多粒的形象特征符合人類多子多福、人丁興旺的愿景。例如葫蘆、南瓜、絲瓜等藤蔓植物，因為藤蔓連綿不絕且籽多，也被給予多子多孫、福運綿長、榮華富貴的意義。這些蔬果因為相同的生長特征被人類的生殖崇拜心理賦予了相同的寓意，表達出了中國人民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

蔬果熱烈的色彩也給了古代人無限遐想，石榴、柿子和荔枝紅火的顏色給了人強烈的視覺感受。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紅色是五色之首，紅色象征著吉祥如意、陽剛熱烈、莊嚴尊貴、濃郁且美好、紅紅火火等吉祥寓意，紅色潛移默化的在生活中扮演著吉祥美好的化身；黃色的葫蘆、南瓜、玉米也直接被黃色在傳統文化中的身份影響，黃色在古代有著特殊的地位，起源于古代農民的“敬土”思想，象征著莊稼豐收也象征著君權，使得這些黃色的蔬果也披上了代表收獲、尊貴、財富、吉利的外衣。紫色的葡萄，紫色在古代是極為難得的顏色，與仙人、帝王、神仙有著緊密的聯系，而被賦予了神秘、高貴的氣質。有著特殊顏色的蔬果也容易成為人們眼中的“吉祥物”來寄托內心的期盼。

正是這些祈求越來越迫切，一些蔬果的諧音也成為了人們表達期盼的方式，例如柿子，因柿諧音“事”，中國先民就把多種吉祥喜慶的寓意融入其中，如“事事如意”“事事平安”“四世同堂”等；常見的蔬菜白菜，因諧音“百財”，表現了人們對財富的追求，和財源滾滾、財運亨通等吉祥寓意相同。再者看白菜由于青色和白色的外表，也經常被看作“清白”，多用來表示自身高潔無垢的品性。放眼日常生活中的大小喜事，如婚禮上會贈予新人有著紅棗、花生、桂圓、瓜子的花鳥畫，祝福新人“早生貴子”，同理，也是取棗、生、桂、子四字的諧音。葫蘆與“福祿”、絲瓜與“思掛”、蓮藕與“連偶”等都是取諧音來表達吉祥寓意，這種方式直接了當地體現了中國人民精神世界。

宗教文化也是蔬果吉祥寓意來源之一，在佛教供果文化里，甘蔗、木瓜、番荔枝、佛手等水果，有的因為經文記載和佛教傳說，有的因為外形與佛的形象相似，和花、香、燈、涂、樂一起被教徒供奉在佛像前，祈求平安健康，幸福圓滿，這就是傳統花鳥畫中清供圖的來源。花卉和蔬果是清供圖的主角，各種帶有吉祥寓意的花卉蔬果根據時令組合搭配，直觀地表達對來年的期盼。清中期至晚期，不論是宮廷畫家還是文人畫家和職業畫家都創作了大量的清供圖，清供圖在宮廷和民間流行起來。花鳥畫畫家對蔬果、花卉、器皿等物件背后的寓意都十分精通，根據時節和場合的不同，在筆下靈活運用，呈現多彩的面貌。這符合中國文化的特性，中國畫本來就是寫意的，寫意不僅寫的是意境，而且也會給筆下的內容賦予意義，山川大河也好、花鳥飛禽也好在中國畫家的筆下都被給予了美好的寓意。花鳥畫蔬果的吉祥寓意不僅表現的是中國先民的精神生活，而且還透露出中國吉祥文化豐富多彩的一面。

三、蔬果吉祥寓意的價值

花鳥畫家最擅長用象征的手法來表現自己的情感指向和精神世界，花卉、鳥禽、蟲草、蔬果所具有的吉祥寓意成為花鳥畫家取材立意的主要途徑之一。吉祥文化能夠反映中國人民基本的生活訴求，也能用來傳遞較高的理想追求，依照著吉祥文化的通性能夠再發掘新的吉祥寓意，賦予新的藝術價值。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可以直觀地從畫作的物體讀出相同的吉祥意味，這是一種受眾極為廣的文化，不僅僅在花鳥畫領域，在民間藝術、建筑、瓷器等藝術領域都有著重要的地位，是藝術家們源源不斷的靈感來源，被圖案化的蔬果也豐富著藝術的素材庫。這種吉祥文化沒有階層限制，潛移默化的刻在中國人的腦海里。

在花鳥逐漸成為生活審美訴求來源時，花鳥畫慣用的文化隱喻也順勢轉換成生活的寓意，去感受生活成為了避免一般化的前提條件，吉祥文化表現出的生活意味濃厚，花鳥畫家就利用蔬果背后的吉祥寓意進行創作，這是他們為之所做出的努力之一。迎合消費階層的審美需求，明清時期蔬果題材繪畫作品大批量的出現，以蔬果的吉祥寓意作為主要繪畫前提的占大部分，雄厚的吉祥寓意給花鳥畫家提供了便利，不論是在題材上，還是在立意上都在往“雅俗共賞”這一審美新趣味上發展。審美意趣的多樣化，花鳥畫“世俗化”的潮流給高雅、淡泊、古典傳統審美感受帶來沖擊，強調社會現實、世俗風情，不再把花鳥畫限制在傳統文人審美的框架里，由此蔬果題材繪畫得到長足發展，蔬果的吉祥寓意也成為了文人花鳥畫家創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也是傳遞社會生活感受最為便捷的方法之一，充實著花鳥的文化價值和精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