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子奕 韓春陽(戰略支援部隊信息工程大學)
2020年6月17日,美國國防部公布《國防航天戰略》(以下簡稱《戰略》),這是特朗普總統于2019年12月宣布成立太空部隊后公布的第一份太空戰略報告,意義重大。美國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在發布《戰略》時強調:“《國防航天戰略》是確保太空優勢、國家當前和未來太空重要切身利益的下一步措施,本戰略明確了通過分階段措施實現未來10年所希望達成的太空領域目標。”《戰略》的出臺既明確了美國太空部隊建立后對太空領域的認知判斷,也反映出了美國在太空領域的核心國家利益與戰略目標,還為未來美國太空部隊的建設規劃了行動方案。本文擬在闡述《戰略》的出臺背景基礎上,解讀報告的主要內容,并分析美國太空戰略的主要特點。
隨著當前世界太空技術的發展,太空領域已成為各國重點發展、利用和爭奪的領域。世界各國開展的太空活動迅速增加,為各國帶來經濟及安全利益的同時也極大地增加了太空環境的復雜性。根據美國憂思科學家聯盟的統計,截至2019年9月30日,全球在軌衛星數量達2218顆,其中美國1007顆、中國323顆、俄羅斯164顆,其他國家共有724顆。同時,各主要國家為了實現自身的太空利益,也對太空規則提出了不同的倡議,太空出現了明顯的多極化趨勢。
在此背景下,世界主要航天國家也將軍事航天力量的建設作為重點項目不斷推進,各國也相繼開展了太空戰略規劃、太空軍建設等一系列方案以提升太空軍事力量。2019年7月,法國總統馬克龍宣布在空軍內部成立太空軍事指揮部,日本也將于2022年創立太空部隊的計劃提前至2020年,且于2020年5月組建了首個太空作戰中隊,強化以空間情況監視為主的能力建設。此外,印度方面也在積極發展太空力量,于2019年3月測試了一種反衛星武器,并通過國防航天局、國防太空研究組織等機構的設立為建立太空軍打下基礎。
太空領域多極化發展及各主要大國太空軍能力的建設使得美國擔心這一趨勢將削弱其在太空的“領導地位”,故美國正通過強化其太空軍事力量來維持自身的優勢。2019年8月,美軍成立太空司令部,進一步在作戰指揮方面提升了美軍的能力,并逐步實現各軍種既有天基力量的整合。2019年12月2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正式簽署生效《2020年國防授權法案》,法案授權組建美國太空部隊。在美國國防部提交的2021年國防預算申請中,太空部隊投資高達180億美元,遠遠高于《2020年國防授權法案》規定的投資,足以體現出美軍對天基力量建設的重視。
雖然美國對太空部隊的建設早已起步,但缺乏專門闡述美國太空軍事戰略的戰略文件及規劃方案。特朗普政府太空軍事戰略散見于2018年《國家太空戰略》、2018年《美國國防戰略》等報告文件中,正是出于完善美國太空軍事戰略的考量,推動了《戰略》的出臺。
《戰略》認為,美國國防航天戰略的實施將使國防部實現其戰略目標,對資源和風險管理進行必要的優先排序,最大化美國在太空領域的國家利益。具體來看,《戰略》在主體內容中首先提出了美國在未來10年內需要實現的太空領域的預期目標,在此基礎之上,報告對當前太空的戰略環境進行分析,提出了美國面臨的威脅、挑戰及機遇。為了解決上述威脅及挑戰,《戰略》明確了美國國防航天戰略的戰略方針,并提出了四個工作重點。
《戰略》明確了美國將以發展全面、穩定的太空軍事力量作為預期目標。《戰略》提出美國將利用太空力量來開發、影響及控制太空,為此,未來10年內美國需要實現以下預期目標:“擁有持續、全面的軍事力量,是美國及其盟國和伙伴利用太空的基礎。美國需要保持太空領域的安全、穩定及自由探索,通過利用太空,美國可在沖突期間內針對各領域規劃、設計和使用軍事力量。”從《戰略》對預期目標的闡述可知美國將全面、持續、穩定的太空軍事力量作為其利用太空的基礎,并意圖強化太空部隊在其他領域的作戰能力。在此基礎上,報告提出要在三個方面提高太空力量。首先是保持美國在太空的優勢,這一方面主要強調美國威懾和擊敗潛在對手的太空能力;其次是為國家及聯合作戰提供太空支持,指出在維持太空優勢力量的同時也需要與盟國及合作伙伴共同利用太空;最后是確保太空地區的穩定性,即美國意圖通過以上兩方面謀求太空的“領導”與“管理者”的地位。
在闡述預期目標的基礎上,《戰略》對美國面臨的太空戰略環境做出判斷。報告認為大國在太空領域的競爭決定了當前該領域的戰略環境,提出美國面臨的中心問題是潛在對手在太空的意圖及能力的發展,這些在給美國帶來威脅、挑戰的同時也創造了機遇。
從《戰略》對威脅的判斷來看,報告明確將中國和俄羅斯作為主要威脅。一方面,報告認為中國及俄羅斯在加快太空力量的能力建設;另一方面,報告認為兩國均將太空作為未來戰爭的重要領域,這將構成對美國“最直接、最嚴重”的威脅。
在挑戰上,報告梳理了可能限制預期目標的諸多因素。一是來自潛在對手的挑戰。《戰略》認為潛在對手迅速提升其太空領域技術與能力,強化“太空對抗活動”,這都對美國及其盟友帶來挑戰。二是自身能力的限制。報告認為美國在應對太空領域出現的挑戰經驗有限,這一方面是由于客觀能力建設的不足,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國際社會對太空領域的諸多概念尚未達成共識,對于“不安全”、“不負責任”、“威脅性行為”等概念的認知存在差異,這影響了美國太空行動的開展。三是受制于外部的客觀環境。這里既指太空領域復雜化、多極化對美國帶來的挑戰,也指由于公眾對太空的認知仍然有限所帶來的影響。
在機遇上,《戰略》認為當前太空領域的戰略環境在給美國帶來威脅與挑戰的同時,也提供了諸多機會,有利于預期目標的實現。
其一,報告認為國家領導層已經充分認知到了太空對國家安全及繁榮的重要性,并突出軍事手段在其中發揮的重要作用。美國以《國家安全戰略》、《國防戰略》、《國家太空戰略》為指導,正在不斷強化資源投入,以確保美國在太空領域的領導地位。例如,2018年發布的首份《國家太空戰略》強調美國的太空戰略以國家安全戰略為基礎,強調在太空領域實現基于實力的和平,并將強化太空威懾與作戰能力作為太空戰略的支柱之一,將維持太空軍事霸權作為目標之一,足以顯現美國領導層對于太空軍事化政策的重視。
其二,報告認為通過組織改革首次建立了以太空為中心的管理指揮體制。除了建立負責威懾及塑造太空安全環境的太空司令部與主管整合美軍各軍種太空作戰的專業人才和優勢資源的太空作戰司令部以外,空軍內部還成立了航天發展局(SDA),并建立了新的太空采辦領導和管理機構。具體來看,太空部隊采辦委員會(SFAC)將監督和指導航天發展局、太空與導彈系統中心(SMC)、太空快速能力辦公室(SpRCO),簡化國防部太空發展工作的領導和協同工作。在航天發展局轉型完成后,美國太空軍將建立統一的機制。
其三,報告認為美國在太空領域維持著與同盟及伙伴國家的穩定關系,這為美國創造了重要的優勢。《戰略》提出美國可同其他國家合作開發太空,共享太空有關的信息和情報,甚至通過太空聯合作戰來保障美國在太空的行動自由。當前美國已同多國簽訂太空和數據的共享協定來加快太空軍事伙伴關系的培育。2019年,來自美、英、法、德等7國軍方的參謀長和高級航天官員在美國太空司令部探討聯合太空行動倡議,聲稱將增強太空態勢感知和數據的共享能力。美國意圖利用情報共享、技術協定等手段拉住盟友,鞏固其在太空領域的優勢地位。
其四,報告特別提出公私伙伴關系的擴大所帶來的機遇,認為由私營部門推動的投資簡化了采辦流程,從而進一步強化美國的太空能力。
在對美國在太空領域的預期目標、戰略環境進行闡釋之后,《戰略》提出了實現目標的具體戰略方針,從而在解決威脅與挑戰的同時實現預期目標。總的來看,戰略方針的核心目的是實現太空領域的職能轉換,使太空力量實現以支援職能為主向以戰斗職能為主的轉換。在戰略方針的指導下,報告按照優先級順序提出了四項具體工作重點:一是在太空中建立全面的軍事優勢;二是將軍事太空力量整合到國家、聯合和聯盟行動中;三是塑造戰略環境;四是與盟國、合作伙伴、工業界以及其他美國政府部門和機構合作。從上述工作重點可以看出美國太空軍事戰略在實施中的一些特點。
從《戰略》的工作重點優先級排列可知,美國將建立全面的太空軍事優勢作為首要工作重點予以強調,顯現出美國希望通過太空軍事力量的提升來獲取對太空的“控制權”。在具體軍事力量建設上,報告不僅強調“硬實力”的發展,也重視“軟實力”的培育。在“硬實力”上,美國在未來將重點發展以情報、指揮與控制協同能力為代表的太空能力,從而構建太空領域的軍事優勢;在“軟實力”上,《戰略》提出為塑造優勢地位,美軍需要制定太空作戰相關的條令,并發展關于太空作戰的技能與知識教育。此前,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已于2018年4月發布最新《太空作戰》(JP3-14)條令,首次提出“太空聯合作戰區域”等概念,并對“太空任務保證”、“太空任務能力領域”等概念進行界定與劃分。
工作重點的實施主體體現了美國的太空軍事戰略不僅強調同盟及伙伴國家的共同行動,也同樣重
視同私營機構合作,意圖將私營太空活動納入到太空架構中。報告規定的工作重點中強調將軍事太空力量整合到國家和聯合行動中。這要求太空司令部需要具備在突發事件期間計劃、演習及執行聯合作戰的能力,實現國家間作戰、情報、能力和人員的整合,最終依托太空司令部實現美國同其他國家在太空領域的作戰一體化,從而進一步塑造優勢地位。而在政府同私營機構的合作上,報告規定對國防部商業許可審批流程進行現代化方法改造,利用商業技術和采辦流程優化來加強國防部同政府主要部門、機構及私營公司的合作。如國家太空委員會將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藍色起源公司(Blue Origin)等私營航天公司作為顧問組成員,太空聯合作戰中心(JSpOC)則通過增加商業公司代表席位強化私營機構的參與。
《戰略》對塑造戰略環境的主張體現了美軍意圖全方面構建優勢地位的考量。報告不僅認為美國應當具備威懾潛在對手的太空能力,更意圖通過其力量地位優勢及與同盟的合作實現太空規則的構建。在構建上述戰略環境的工作重點上,《戰略》提出:一要通過各種方式使公眾了解太空日益增長的對抗性威脅;二要阻止針對美國及其伙伴在太空領域的潛在攻擊;三要互通太空領域的相關信息;四要促進有利于美國及其盟友的太空行為標準及規范。由此可知,報告對戰略環境的定義較為寬泛,不僅泛指美國自身的太空實力優勢,還強調公眾認知環境的改變、盟友與伙伴的合作、太空規則的構建。按照這一規劃,美國的太空戰略環境塑造將是一個長期不懈的構建過程。
《戰略》作為特朗普政府任期頒布的首份太空軍事戰略,強調以全面構建太空軍事優勢為基礎,以美國利益優先為主導,塑造美國及其盟國主導下的太空戰略環境。該戰略的實施將對美國太空軍事力量發展、國際太空治理及國際安全產生重大影響。
報告的提出將會促進美國太空軍事力量的發展。《戰略》將在太空建立全面軍事優勢作為未來10年的首要工作重點,并強調“硬實力”同“軟實力”的共同提升,這些無疑對未來美軍的太空軍事化建設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此外,報告還強調將私營企業納入美軍能力建設的范圍中,并通過組織機構的調整與建立來完善此種模式。此種模式將深化美國在太空領域的公私伙伴關系,進一步提升天基導彈防御系統等高新太空技術的發展。例如,太空發展局與美國國家偵察局(NRO)合作開發“天基傳感器層”,用于防御高超聲速武器。又例如,2019年4月,美國空軍采購彈弓航天公司(Slingshot Aerospace)的“軌道大力神”(Orbital Atlas)產品,運用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技術搜集分析太空觀測數據,從而獲取地理空間情報,進一步強化政府部門同私營機構在太空領域的技術合作。
《戰略》雖然促進了美國太空軍事力量的發展,但卻會對國際太空治理和國際安全環境帶來負面影響。報告對于太空軍事化的強調無疑對被譽為“外空憲法”的《外層空間條約》造成挑戰,從而不利于太空的國際治理。《外層空間條約》規定的基本原則明確強調:“各國需和平利用太空,將月球和其他天體絕對用于和平目的。”此外,由于太空同反導、核威懾等國際軍控議題緊密相連,該戰略的實施或將進一步刺激太空軍備競賽、反導競賽并延緩核裁軍進程,對國際安全環境造成消極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