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曰美
儒學在中國產生、形成以后,伴隨著文明的傳播,在地域和空間上向著韓國、日本、越南等周邊國家和地區擴展,形成了“東亞儒教文化圈”。“從東亞文化的特質來看,中國儒學的原創性決定了它只能是中國的儒學,傳播到日本和韓國的儒學在與本國固有的傳統文化思想相結合后,就形成了與中國儒學不同的、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日本儒學和韓國儒學。”①李甦平:《以韓國三國時代儒學詮釋東亞文化圈》,載高明士編《東亞文化圈的形成與發展:儒家思想篇》,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年,第93—94 頁。
關于儒學何時傳入韓國,學界還沒有統一的認識,②關于儒學思想何時傳入朝鮮半島,學界主要有五種說法:箕子東來說、衛滿朝鮮說、漢四郡傳入說、漢文字傳入說、國學建立傳入說。但可以肯定的是,早在朝鮮半島三國時代,隨著漢字和儒家典籍的傳入,儒家思想已經通過國家律令的制定、國史的編撰、教育機關的設立等在國家發展以及人們的日常生活領域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到了高麗末忠烈王時,朱子學傳入朝鮮半島,逐漸被新晉士族們吸收為治國理念,統治朝鮮半島近千年的佛教思想徹底被儒家思想(朱子性理學)取代。因此,韓國儒家學者對朱子理學有一種近乎“原教旨主義”的情結,③洪元植:《關于儒教資本主義論的評價》,《哲學研究》1999 年增刊,第150 頁。稱韓國近代史上的李氏朝鮮王朝是以儒家性理學為建國和統治理念的“儒教國家”也毫不為過。因此,正如張立文所言:
隨著中國從先秦原典儒學、經漢代經學儒學、魏晉玄學儒學、隋唐注疏儒學,而進入宋元明理學(性理學)儒學,達到了儒學的高峰。朝鮮性理學家在接受、發展中國儒學高峰中,又做出了新的創造,不僅使邏輯思辨更加精微,而且在形而上價值理想的追求、形而下百姓日用的功能方面,都有所創新。這是朝鮮儒學④需要說明的是,學界對韓國儒學與朝鮮半島的儒學研究多集中于韓國,故本文采用“韓國儒學”作為論題,而在韓國儒學的發展過程中,“朝鮮儒學”是其歷史主體,所以行文中為了敘述之便,并契合朝鮮半島儒學發展的實際,有些地方仍保留“朝鮮儒學”的稱謂,而這里的“朝鮮儒學”指古代朝鮮儒學,非現代“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儒學”。的特點。⑤張立文:《特別演講:韓國儒學的特點》,《韓國研究論叢》,2007 年,第14 頁。
儒學傳入朝鮮半島后,經過朝鮮學者的理解消化,深深融入朝鮮的傳統文化之中,影響了朝鮮的社會發展,并形成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儒學——韓國儒學。而韓國的“三國時期”對中國儒學的吸收“接納”及發展在韓國儒學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韓國的“三國時期”指公元前37 年至公元668 年,朝鮮半島高句麗、百濟、新羅三權鼎立時期。這一時期正值中國西漢至唐初年間。這段歷史也正是中國儒學從先秦元典儒學到漢唐經學的過渡時期。中國的儒家文化極大地影響著毗鄰而居的高句麗、百濟和新羅。
高句麗(前37—公元668)距離中原最近,早在漢代所設玄菟郡時就與中原有文化思想和政治上的頻繁接觸。因此,儒學在高句麗的傳播也就早于其他兩國。從文獻的明確記載上來看,儒學傳入高句麗的時間是372 年,即高句麗小獸林王二年(372),設立國立教育機構“太學”,對中央的貴族子弟進行經學、文學、武藝等方面的教育。①金富軾:《三國史記》卷18,《高句麗本紀第六·小獸林王二年六月》。“秦王苻堅遣使及浮屠順道送佛像、經文,王遣使回謝,以貢方物,立大學,教育子弟”。除了官學以外,在全國各地還設立了平民子弟受教育的私學機構“扃堂”。扃堂是地方設立的教育機關,用來招收地方貴族和一部分平民子弟。正如《舊唐書·東夷列傳》記載:
(高麗者)俗愛書籍,至于衡門廝養之家,各于街衢造大屋,謂之扃堂,子弟未婚之前,晝夜于此讀書習射。其書有《五經》及《史記》、《漢書》、范曄《后漢書》、《三國志》、孫盛《晉春秋》、《玉篇》、《字統》、《字林》;又有《文選》,尤愛重之。②《舊唐書》第16 冊,卷199 上《東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第5320 頁。
顯然,庶民子弟在扃堂里一邊學習儒家經典,一邊訓練武藝。扃堂成為庶民子弟習文練武的“私立大學”,由扃堂培養出來的庶民子弟既具有儒家的倫理思想,又有保家衛國的武藝;而培養“乃文乃武”“孝忠”于父母和國家的有用之才是太學和扃堂的主要任務。可以看出,不論是公立的“太學”,還是私立的“扃堂”,均以教授儒家經典為主,儒家思想已經成為高句麗社會的主流思想。③李甦平:《韓國儒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3 頁。
高句麗為了學習唐朝先進的文化,經常派外交使臣到長安。唐太宗時,高句麗于貞觀十四年(640),第一次派遣留學生來唐。榮留王“二十二年……王遣子弟入唐,請入國學”④《三國史記》卷20,《高句麗本紀》(第八)。。當時唐都長安的教育狀況是“是時,太宗大征天下名儒為學官,……增筑學舍千二百間,增學生滿三千二百六十員。于是, 四方學子云集京師,高句麗、百濟、高蕃亦遣子弟入學。”⑤《三國史記》卷5,《新羅本紀》(第五)。顯然, 一方面,外交使臣、貴族子弟及留學生的入唐學習,使得大量中國經典、儒家文化傳入了高句麗,推動了高句麗以儒學為主的教育發展;而另一方面,官方與民間的學校機構以儒家經典為主要教材,又為儒學在高句麗的進一步傳播提供了基本的場所。之后,高句麗又不斷派遣使者、留學生來唐學習,他們把儒家思想源源不斷地帶回高句麗,儒學在高句麗得以迅猛傳播、普及及發展,對高句麗的政治理念、道德倫理、禮儀風俗等都產生了巨大影響。
首先,儒家思想深刻地影響著高句麗王朝的統治思想。高句麗的統治者認為,“仁政”乃儒教政治思想的核心,“仁政”的核心在于“安民”,而“安民”的核心在于廢除苛捐雜稅。據《三國史記》載,國王應隨時體察民情,考慮救恤,尤其要安撫照顧好社會上的鰥、寡、孤、獨者。當國家遇到災禍時,國王要負主要責任,切不可把災難與困難推給國民。故高句麗東明王臨終前給繼任者——儒留王(前19—公元18 在位)留下了“以道與治”的遺囑。此“道”即指蘊含著儒家天命思想與民本思想的孔孟之道。東明王在位時極力反對戰爭,反對“以力與治”,要求執行“乃文乃武”的強國富民路線,認為文武兼備的“以道與治”是最為理想的治國方略,后人必遵之。為了實現“以道與治”的治國方略,高句麗在人才使用問題上,奉行“有德者在位”的理念,強調積極培養和使用人才,努力達到“野無遺賢”。人才是國家的棟梁,是國家興盛的基礎。高句麗“有德者在位”的理念充分反映了對“儒賢”的尊重和人才的重視,這也印證了高句麗是以儒教為統治理念的國家。
其次,儒家思想還深刻影響著高句麗王朝的道德倫理及風土人情。重視道德教育與自我的修身養性是高句麗儒教突出的特點。提倡忠孝思想是高句麗道德倫理思想的重要內容,高句麗統治階級根據鞏固其統治地位的需要,極力宣揚“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等儒家思想的基本倫理范疇,使得全國上下形成了“為子盡孝”“為臣盡忠”的社會風氣。為了培養忠臣孝子,高句麗王朝特別重視對臣民的教育,始終貫徹“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有教無類”中的“教”指的是高句麗“國立”儒教大學(太學)及“私學”儒教大學(扃堂)的教學內容,即五經。“類”指的是無區別的教育對象,即不論是官僚貴族還是平民布衣都能在太學、扃堂接受儒教經典教育,并習武健身。培養“乃文乃武”的“孝忠”于父母和國家的有用之才是太學和扃堂的主要任務。①金京振:《朝鮮古代宗教與思想概論》,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6 年,第57 頁。由此,儒家思想逐漸成為高句麗社會的主流思想。
百濟(前18—公元660)位于朝鮮半島的西南部,北與高句麗相接,東北與新羅相鄰。儒學于百濟建國之初傳入,雖然較之高句麗為晚,但至4 世紀時,業已形成了相當完備的教育制度,設置了精通儒家經典的博士職位,立有“太學”,傳授儒家經典。②轉引自琴知雅:《中國漢籍傳入韓國研究》,《國際漢學》2015 年第4 期,第156–165。6 世紀前期,百濟曾兩次派遣使者到中國請儒家學者帶著儒家經典到百濟傳授,其中就有“毛詩博士”。百濟一方面吸收中國文化,“其書籍有《五經》、子、史,又表疏并依中華之法”③《舊唐書·東夷列傳》,第5329 頁。。百濟的儒學傳播與教育互為推動,迅速發展。另一方面,百濟在武寧王(501—523 在位)和圣王(523—553 在位)時設立了五經博士官職。從此,百濟有了文字記載。百濟為了防御高句麗的入侵,把重點放在了以儒家經典為依據建立國家體制和典章制度上。
從3 世紀后半期開始,百濟開始實行新的中央官制,設置“六佐平”制和“十六官階品”制。“佐平”即大臣的稱謂,“六佐平”即以朝廷的六大臣分掌國家政務。其中“六佐”即出自中國《周禮》的六官。據《周禮·天官冢宰》載,周王朝建立之初,即“設官分職,以為民極”。根據《周禮》記載,周朝的職官分為六大類,即“六官”,分別以天地以及春夏秋冬四季命名。六官中天官冢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周禮·天官冢宰》),即掌理天下政務,以輔佐周天子統治天下,成為六官之首。后世遂以“冢宰”為宰相之稱。百濟的“六佐平”就是學習《周禮》之六官而設:“以余信為上佐平,委任軍國政事,上佐平之職即從此始,同今之冢宰。”④《三國史記》卷25,腆支王四年條。“上佐平”即總攬六佐平之冢宰,相當于《周禮》中的天官。而“十六官階品”是指由一品至十六品官的十六個等級官階,它們分別是:一“佐平”、二“達率”、三“恩率”、四“德率”、五“扡率”、六“秦率”、七“將德”、八“施德”、九“困德”、十“季德”、十一“對德”、十二“文督”、十三“武督”、十四“佐軍”、十五“振武”、十六“克虞”。這十六官階又分為三類,按官服顏色區分官職。其中, 一品和二品為統率百官的“冢宰”和“副冢宰”;三品和四品為文官;五品和六品為武官;從七品到十一品有“德”字者為文官;從十二品到十六品有“督”“軍”“武”“虞”字者為武官。文、武兩官演變為后來的內官、外官,東官、西官的兩班,而這種分類很明顯是受到了《周禮》六官及儒家德治思想的影響。
在國家行政區劃編制方面,百濟在武寧王時代實行“二十二檐魯”制度。所謂“檐魯”即相當于中國的“郡縣”。《梁書》百濟條記載:“所治城曰固麻,謂邑曰檐魯,如中國之言郡縣也。”⑤《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99 年,第557 頁。也就是說,武寧王將百濟劃分為二十二個郡縣,派遣王之子嗣與宗族統治,由此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郡縣的中央集權統治。這種二十二檐魯制到百濟后期發展為“五部五方制”,即將國都附近的京畿地區劃分為“五部”,每一部再劃分為“五巷”;其他地方則被劃分為“五方”,每方由“方領”治理,兼負行政與國防責任,每一方下再設“十郡”,每郡有將三人帶領千余士兵守衛。可以看出,這種“五部五方”的地方管理體制深受儒家五行學說的影響,是百濟行政機構和軍事防御體系相結合的基本單位。“南堂”制度則更能體現百濟完備的中央集權制度。《三國史記》古爾王二十八年條載:“二十八年,春正月,初吉,王服紫大袖袍,青錦袴,金花飾鳥羅冠、素皮帶、烏韋履,坐南堂聽事。”這里的“南堂聽事”即指“南堂”制度,是指國君與大臣在南堂議決國家大事。百濟和新羅都有“南堂”制度。在《新羅本紀》中亦有這方面的記載:“新羅味鄒王七年(268),春皆不雨,王集諸大臣于南堂,親問政刑得失,并遣使者五人考察慰問民困。真平王七年(585)三月,天旱,王避征戰,每食則令減菜肴,出于南堂,親審罪囚等。”這種“南堂”制度亦來源于中國儒家經典。《論語·衛靈公》載“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周易·說卦》亦云:“圣人南面而聽天下,向明而治。”
百濟在社會習俗上亦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其突出表現為百濟君臣對孝道的推崇。百濟國王義慈作為最后一位國王,生活糜爛,名聲敗壞,但他卻“事親以孝,與兄弟以友,時號‘海東曾子’”①《三國史記》卷28,《百濟本紀》(第六)。。這說明,在當時的百濟社會,儒教之“孝”已經成為百濟政教的基本原則,是帝王學的根本。在百濟,中國儒學以忠孝為基礎的仁義禮智信思想得到普及和發展,并逐漸與本土文化融合,形成了具有本國特色的儒教思想“烈”。“烈”指人的品性,性格剛烈。百濟以法律的形式要求自己的國民必須做到“貞烈”,并踐行于日常生活中。由此,在百濟歷史上留下了許多感天動地的“貞烈”事跡。如百濟即將滅亡前夕,三千宮女舍身投河的義舉;階伯將軍指揮部下集體“舍生取義”的壯舉;違抗王命、死守貞節的都彌之妻等等,均反映了百濟軍民剛烈、正直的性格和節操。
唐朝時期,百濟還多次派遣留學生等來唐學習先進的文化。據《三國史記·百濟本紀》載,百濟武王四十一年(640),“二月,遣子弟于唐,請入國學”。這是百濟第一次派遣留學生到唐朝學習。此后,百濟的留學生、外交使臣頻繁出使長安,對儒學在百濟的傳播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百濟又把中國文化傳播到了日本。正是百濟儒學博士王仁把《論語》《千字文》等儒學著作傳到了日本,并任太子師,授之經典,起到了中日文化交流的中間驛站作用。“百濟儒學之所以能夠傳入日本,正是憑借百濟的‘五經博士’們”②《韓國儒學史》,第53 頁。。據《日本書紀》記載:
百濟王遣阿直岐赴倭,并獻良馬兩匹……阿直岐精于經典,故為太子菟道稚子之師。是日,天皇問阿直岐:“貴方可有勝于你的學者博士?”阿答曰:“有一位叫王仁的更為精通經典。”……于是天皇邀請王仁。……十六年春,王仁來到,太子菟道稚子便又追隨王仁學習各類典籍,莫不通達。③王明星、王東福:《朝鮮古代文化之東傳(上)》,《通化師范學院學報》2000 年第1 期,第36 頁。
多數學者便把此視為孔子思想傳入日本的開端。可以說,中國唐朝時期,儒家思想不僅早已傳入百濟,并且已經在百濟產生了較為廣泛的社會影響。百濟鞏固內政,加強中央集權,增強國力的同時,又通過海路直接與發達的中國進行物質文化交流,促進了思想文化的發展,為儒學在百濟的傳播和本土化奠定了基礎。
新羅(前57—公元918)位于朝鮮半島最南端,與其他兩國相比發展遲緩,在3 世紀末才開始接受儒學。公元377 年新羅開始遣使到前秦,在樂史著的《太平寰宇記》中有這樣的記載“其文字甲兵同于中國”。可以看出,從那時起儒家文化開始逐步影響到新羅的典章制度,至奈物王(356—402 在位)時期,儒教思想越來越普及。④韓國哲學史研究會編:《韓國哲學思想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7 年,第18 頁。但那時儒學的傳播僅限于統治階級內部。后經智證王(500—514 在位)、法興王(514—540 在位)、真興王(540—576 在位)時期的發展,儒教思想在全社會得到了迅速傳播。新羅按照儒教制度把國家的體制、國號、官制、律令、教育、禮儀等制度陸續確定下來。據《韓國哲學史》記載:
智證麻立干四年(503)冬十月,群臣上言:“始祖創業以來,國名未定,或稱斯盧,或稱斯羅,或言新羅。臣等以為新者德業日新,羅者網羅四方之義,則其為國號宜矣。又觀自古有國家者,皆稱帝稱王。自我始祖立國,至今二十二世,但稱方言,未證尊號,今群臣一意,謹上號新羅國王。”王從之。①韓國哲學會編,白銳譯:《韓國哲學史》上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6 年,第280 頁。
“新羅”的含義是“德業日新,網羅天下”。“德業日新”是由《周易》中的“君子進德修業”與“日新其德”兩句聯結而成。《周易》強調作為君主、圣王一定要注重自身的道德修養,從“新羅”這個國名可以看出,這時的儒學已經深刻地影響了新羅的倫理道德層面。新羅的謚號制度也開始于智證王:智證麻立干十五年(514),“王薨,謚曰智證。新羅謚法始于此”。納袛王時期開始建立年號,納袛王二十三年(536),“始稱年號,云建元元年”。后經真平王(579—632 在位)、善德王(632—647 在位)、真德王(647—654 在位),至武烈王(654—661 在位)的大力提倡,新羅社會對中國的“慕華思想”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②《朝鮮古代宗教與思想概論》,第66 頁。因為朝鮮最初自我定位是“夷”,為了“以夷易華”,朝鮮歷來講究“慕華”。《三國史記》載:“新羅真德王太和二年(貞觀22 年),金春秋入唐,請襲唐朝儀服,唐太宗詔可之,兼賜唐代衣冠。金春秋攜歸,新羅遂行華服”,從而使得新羅“以夷易華”,開始華化。
新羅武烈王七年(660),新羅伐百濟而滅之;新羅文武王八年(668),新羅又攻滅了高句麗,從此進入統一的新羅時代,約200 余年。新羅之所以能統一朝鮮半島,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儒家思想對其國家制度、道德倫理、民風禮俗的影響:504 年,實行喪服制;505 年,在地方編制上仿效中國實行州、郡、縣制度;514 年,制定了國王駕崩后使用謚號的法律;536 年,使用年號制度;真興王545 年,命人編修《國史》,“以善惡作為標準看待過去的事情,記錄君臣的褒貶作為借鑒和教訓來敘述的歷史意識,換句話說就是春秋史觀”③《韓國哲學史》上卷,第282 頁。;在新羅統一朝鮮半島過程中起重要作用的“花郎道”精神,也是在儒家思想的基礎上,融合佛、道精神而逐漸形成的。正如李甦平所言:“新羅之所以能先后滅掉百濟和高句麗,與新羅勃興時的‘花郎道’有著密切的關系。‘花郎道’的精神理念就是以儒家思想為基礎的儒釋道的融合。”④《韓國儒學史》,第56 頁。
6 世紀為新羅儒學鼎盛期。新羅與唐朝通使之后,不斷派遣留學生入唐學習,為儒學傳播培養了自己的學者。另外新羅成立了最初的國家教育機構“國學”,教授上流社會的貴族子弟,“其風俗、刑法、衣服,與高麗、百濟略同”⑤《舊唐書·東夷列傳》,第5334 頁。。與儒學教育相對應的科舉考試制度在這一時期也表現出了很強的政治特點,它成了人們踏上仕途的必經之路。正是由于新羅與唐朝的密切往來,儒學在新羅的傳播出現了鼎盛局面。因此,新羅在三國中很快取得了文化層面上的領先地位,為新羅統一朝鮮半島打下了堅實的政治思想基礎。新羅善德王九年(640),王遣子弟入唐,研習孔子學說。他們在“國學”里和唐、高句麗、百濟等國人一起學習儒家經典和中國其他的先進文化,畢業回國后積極傳播漢文和儒家思想。這是儒學在新羅傳播的主要途徑。至真德女王五年(651),置國學之官——“大舍”二人,說明新羅在7 世紀中葉已經有學官講授儒經。當時平民和貴族子弟都有了接受經學教育的機會。據《三國史記·強首傳》載:
強首及壯,自知讀書,通曉義理。父欲觀其志,問曰:“爾學佛乎?學儒乎?”對曰:“愚聞之,佛,世外之教也,愚,人間人,安用學佛為,愿學儒者之道。”父曰:“從爾所好。”遂就師,讀《詩經》、《曲禮》、《爾雅》、《文選》,所聞雖淺近,而所得愈高遠,魁然為一時之杰。①《三國史記》卷46,《強首傳》。
強首(?—629)乃新羅時期杰出的儒學思想家。他精通儒教道義、禮法、文字、文章。在武烈王、文武王、神文王三代,他擅長解讀唐朝的外交文書及撰寫與唐朝、高麗、百濟的國書。文武王認為,先王請兵于唐,以平麗、濟者,亦有強首文章之助的功勞。
隨著新羅的統一,新羅學儒之風日盛。儒學在新羅的傳播途徑主要是向唐派遣留學生。唐開元十六年(728),新羅“遣使來獻方物,又上表請令人就中國學問經教,上許之。”②《舊唐書·東夷列傳》,第5337 頁。“唐開成二年(837 年)三月,……新羅差入朝宿衛王子并準舊例擱留習業學生并及先住學生等共260 人,請時服糧科。”③《唐會要》卷36。又據《舊唐書·東夷列傳》載:“開成五年四月,鴻臚寺奏:新羅國告哀,質子及年滿合歸國學生等共一百五人,并放還。”④《舊唐書·東夷列傳》,第5339 頁。105 人中,“質子”數極少,留學生占絕大多數。可見,在唐朝的新羅留學生數量還是比較多的,很多留學生還參加了唐朝的科舉考試,并且登第。從長慶(821—824)初年到天佑(904—907)年間的80多年內,朝鮮留學生58 人登第(36 人的名字已被考實)。其中,崔致遠(857——?)最有名望。崔致遠,字孤云,死后被追贈為文昌侯,從祀文廟。崔致遠12 歲(867)入唐求學,18 歲(874)時中進士。歷任溧水縣尉、高駢淮南從事、乘務郎、侍御史、內供奉等職。崔致遠于28 歲(885)留唐16 年后回國,新羅憲康王拜其為侍讀兼翰林學士。崔致遠積極參與國家的政治改革,進時務策十余疏,大力提倡在新羅固有思想的基礎上,以儒教為中心,同時兼收佛教和道教的思想,以此實現三教融合。他繼承了儒家關于“人最為天下貴”和“人能弘道”的傳統思想,肯定人在天地間的崇高地位:“天地貴者人,人所宗者道。人能弘道,道不遠人。故道或尊焉,人自貴矣。”⑤《崔文昌侯全集》,首爾:成均館大學校大東文化研究院,1999 年,第339 頁。從而號召人們積極地投入到國家改革與建設中來。
一方面,新羅向唐朝派遣留學生、使臣入唐學習其先進文化;另一方面,唐朝皇帝為了弘揚中國儒學和孔子思想,也精選飽讀經書的儒士出使新羅。唐開元二十五年(738),唐玄宗聞新羅圣德王薨,悼惜久之,贈太子太保,遣邢璹(?—752)去新羅以鴻臚少卿吊祭。臨行前玄宗叮囑邢璹:“新羅號君子國,知《詩》、《書》。以卿惇儒,故持節往,宜演經誼,使知大國之盛。”⑥《新唐書》,第20 冊,卷200《東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第6205 頁。
在儒家文化的影響下,新羅律令體制在法興王時期開始建立,法興王七年(520)新羅開始頒布律令,真興王時進一步發展,到統一新羅的神文王(?—692)時基本形成。為了鞏固中央集權,景德王(?—765)全面模仿唐制進行改革。他依據唐朝的尚書省、兵部、禮部、戶部、吏部、刑部、工部、御史臺等設立了新羅的執事部、兵部、禮部、倉部、位和部、左右理方府、例作府、司正府等中央政治機構;另根據唐朝政府設置有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等官職。在新羅最高行政官署中采用五等級官制,即令、卿、大舍、知舍、史五級。在經濟制度上,新羅也模仿唐朝的戶籍、均田、租庸調制而建立起戶籍、丁田與租庸調制度。在律令制度方面,景德王十七年(758)設置兩“律令博士”,在國學教育內容中,除儒教經典外,還有“律令學”等。在地方制度上,新羅借鑒了唐朝的地方制度——郡縣制。
儒學在教育方面對新羅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神文王二年(682)在中央設立國學機構,招收貴族子弟入學,主要講授儒學經典,以培養官吏。“圣德王十六年(716)秋九月,入唐太監守忠回,獻文宣王、十哲、七十二弟子圖,即置于太學”⑦《三國史記》卷8,《新羅本紀》(第八)。,從此朝鮮太學開始供奉孔子。孔子圣人地位的確立標志著儒學在朝鮮宗教化的開始。景德王六年(747),在國學設置諸經博士和助教人員,在地方上也廣置學校。這樣上至貴族子弟,下至平民百姓都崇奉儒學,學習儒學。儒學通過完備的學校制度得到了進一步的傳播。元圣王四年(788),新羅實行科舉制度,科考內容亦以儒家經典為主,規定只要博通儒家“五經”、三史①五經指《詩》《書》《易》《禮記》《春秋》;三史:《史記》《漢書》《后漢書》或其他諸子百家書。等著作的特別優秀的人才,即可擢錄為官。新羅的科舉制稱為“讀書三品科制度”,根據學生能力的差別,原則上分為三個等級:下品科(《曲禮》《孝經》);中品科(《曲禮》《論語》《孝經》);上品科(《春秋左氏》《禮記》《文選》《論語》《孝經》)。從上述考試科目我們可以看出:《曲禮》是說明生活禮節的最基本要求和行為準則,而《左氏春秋》《文選》則能夠讓人提高以儒家學說為中心的文化內涵,并且能夠提高學習者的寫作能力。通過“讀書三品科制度”,新羅人把儒學與仕途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也證明了儒學對新羅政治制度與意識形態的深刻影響。從此以后,人們紛紛通過學儒躋身仕途,謀求發展,全國出現了“崇尚信義,篤好儒術,禮讓成俗,柔謹為風”②李浚慶:《東皋遺稿》卷五《錄遺許太史朝鮮風俗》,載《影印標點韓國文集叢刊》第28 冊,韓國景仁文化社,1988 年,第477 頁。的社會風氣。
總之,漢唐時期,中國儒學傳入朝鮮半島后,與其本土文化漸趨融合,形成了具有本國特色的儒家文化,并在朝鮮半島扎根,發芽,開花,結果,成為朝鮮半島歷代王朝的指導思想。在李氏朝鮮王朝(1392—1910)時期,儒教被定為國教,對朝鮮社會乃至當下的韓國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