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管永前
西班牙漢學最初是伊比利亞民族傳播天主教以及貿易和軍事擴張主義的產物,傳教士在這一過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西班牙傳教士來到中國后,為了在中國傳播“福音”,首先要學習中國的語言和文字,進而需要了解中國的國情,由此開始了西班牙漢學的發展歷程。
耶穌會士方濟各·沙勿略(Francis Xavier,1506—1552)是西班牙漢學的創始人,被天主教會奉為圣人。1541 年,沙勿略受羅馬教廷的派遣前往東方傳教。由于他在日本和印度的經歷以及他對中國的了解,特別是對華夏文明的認知,沙勿略總結出以文化調和主義為核心的傳教士“適應”策略。1552 年,沙勿略踏上中國的上川島(今廣東省臺山市),由此拉開了基督教繼唐朝與元朝后第三次傳入中國的序幕。為了向中國民眾宣傳“福音”,沙勿略開始學習中文,編寫《教義問答》,并為進入中國內地傳教作積極的準備。然而不幸的是,在等待獲得進入中國內地許可的時候,沙勿略因患重病于1552 年12 月3 日在上川島去世。盡管他未能進入中國內地,但沙勿略提出的“適應”策略成為此后天主教東方傳教運動的主導方針,影響廣泛而深遠。可以說,沙勿略從客觀上開啟了西班牙的漢學研究。②張鎧:《西班牙的漢學研究(1552—2016)》,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 年,第9 頁。
奧古斯丁會修士馬力陳( Martin de Rada,1535—1578)是一位博學之士,曾在薩拉曼卡(Salamanca)和巴黎的大學學習數學、地理、天文學和語言。1565 年他來到菲律賓后,喜獲中國明末刊刻的《古今形勝之圖》,由此西方人第一次通過中國的地理圖像來認知中國。后在旅菲華人的幫助下,馬力陳將該地圖上5 000 余字的中文說明譯成了西班牙文。馬力陳對《古今形勝之圖》的研究可以視為西班牙漢學研究的正式起步。
1574 年,馬力陳曾花兩個月的時間在福建旅行,并得到上百本中國古籍。他第一個指出,馬可·波羅筆下的“Cathay”就是中國。回到菲律賓后,他利用中國典籍,著成《菲律賓群島奧古斯丁會神甫馬力陳與其同伴赫羅尼莫·馬林以及與他們隨行的士兵在中國觀察與體驗到的事物》(Las cosas que los padres Fr. Martm de Rada,provincial Orden de S. Agustin en las islas Feiiipnas,su companeros Fr. Jeronimo Marin y otros soldados que fueron con ellos vieron y entendieron en aquel reino,簡稱《中國紀行》)。馬力陳由此成為將中國悠久的歷史和現實社會概貌較為真實地展示給歐洲的第一位西方人。他的這部《中國紀行》也成為其后西方人認識中國的一個起點。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力陳被稱作“西方第一位漢學家”①《西班牙的漢學研究(1552—2016)》,第10 頁。。
在沙勿略榜樣力量的鼓舞下,前來東方的西班牙傳教士刻苦學習中文,親身體察中國的國情,在西方漢學發展史上創造了多個“第一”,迎來了西班牙漢學的黃金時代。
胡安·岡薩雷斯·德·門多薩(Juan Gonzales de Mendoza,1545—1618)是西班牙奧古斯丁會修士,后來成為波帕揚(Po Dayan)地區的主教。他是“征服中國”論的支持者之一,曾覲見菲利普二世,勸說其進行這項軍事冒險。1581 年,當西班牙王室決定向中國派出使團時,他被委任為團長,并率團來到通往中國的中轉站——墨西哥。由于至今未明的原因,門多薩的中國之行受阻,但他利用在墨西哥期間收集到的有關中國的大量資料,寫出了《中華大帝國史》(Historia de las Cosas mas Notables, Ritos y Costumbres del Gran Reyno de la China)。
1585 年,《中華大帝國史》首版在羅馬一經問世,便在歐洲引起了轟動。實際上,這本書是16世紀有關中國地緣環境、政治、經濟、歷史、文化、風俗、禮儀、宗教信仰等領域最全面、最詳盡的一部百科全書,形成了歐洲對中國的基本概念,對后世歷史產生了重要影響。到1700 年,這本著作已經有西班牙語、意大利語、法語、英語、德語、荷蘭語及拉丁文等幾十個版本,堪稱盛況空前,“代表著16 世紀西班牙漢學的最高成就”②同上,第11 頁。。
高母羨(Juan Cobo,1546—1592)是西班牙多明我會修士,于1588 年抵達菲律賓,并在旅菲華人聚居的“澗內”(Parian)一帶傳教。1590年,他將范立本編于1393 年的《明心寶鑒》譯為西班牙文,成為第一位把中文文本翻譯成西方語言的人,也是第一位把漢字“拉丁字母化”或“羅馬字母化”的人。
為了使中國人了解基督教教義的主要內容和基本精神,高母羨用中文寫出《天主教教義》一書,這是繼羅明堅(Michael Ruggieri, S. J., 1543—1607)于1584 年用中文寫出《圣教實錄》后第二部由西方人寫出的中文著作,同時也是在中國境外第一部用中文刊刻的宣教之作。為了讓中國人了解到基督教文明主要體現在科學技術上,高母羨又用中文寫出一部《辯正教真傳實錄》(又作《無極天主教真傳實錄》),該書被稱為世界上第一部用中文寫作的介紹西方科學與技術知識的著作。高母羨的歷史功績主要表現在促進東西方兩種異質文明的交流上。③同上,第12 頁。
在晚明來華的西班牙傳教士當中,真正融入中國社會并被中國知識界以“西儒”相稱的只有耶穌會會士龐迪我(Diego de Pantoja,1571—1618)一人。龐迪我于1597 年來華,1601 年與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抵達北京,將西方新奇物品呈獻給萬歷皇帝,從而獲得在京居留權,成為那個時代僅有的能出入紫禁城的西方人。1602 年,龐迪我致托萊多主教古斯曼(Luys de Guzman,生卒年不詳)的長信則讓歐洲首次對中國有了較為完整、客觀的認識。
在最近關于西班牙和中國關系的研究中,龐迪我被重新提起并得到肯定,因其代表了西方的“儒家文化”。龐迪我來華后始終堅持沙勿略倡導、利瑪竇身體力行的“適應策略”,并在中國知識界上層做著“合儒”“補儒”的工作,以期實現“超儒”的目的。因此,龐迪我和利瑪竇也是將方濟各·沙勿略的“適應策略”運用得最好的兩位。龐迪我用中文寫成的《龐子遺詮》《七克》《天主實義續篇》《具揭》等著作為中國士大夫所喜讀,一時被稱作“龐子”“龐公”。龐迪我也是將西方科學介紹到中國來的主要人物之一,比如測量廣州和北京的緯度,繼續利瑪竇對歷法的研究,幫助徐光啟等中國學者了解西方醫學等。尤其是在世界地理學的研究中,龐迪我還寫出一部世界地理概述,后經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整理刊刻,這就是著名的《職方外紀》。龐迪我為中國知識界打開了認識外部世界的窗口。龐迪我還是利瑪竇著作的遺產受贈人。他于1604 年完成的利瑪竇書信、文書和日記整理,是當時歐洲有關中國現實的最出色的記載。可以說,龐迪我既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先驅,也是造詣很高的漢學家,標志著西班牙早期漢學研究進入了成熟期。①張鎧:《龐迪我與中國(1597—1618)》,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 年。
多明我會的黎玉范(Juan Bautista de Morales,1597—1664)和方濟各會的利安當(Antonio Caballero de Santa Maria,1602—1669) 是 反 對“適應”策略的代表性人物,正是他們拉開了“禮儀之爭”的序幕。黎玉范也是一位多產的漢學家。在他的著述中,一部分是具有論戰性質的專著,諸如《中國傳教史》(Historia Evengeliga de China)以及與他人合作寫成的《中國禮儀研究》(Estudios sobre los Ritos Chinos)等。他用中文寫的《圣教孝親解》手稿8 頁,現藏梵蒂岡檔案館。他曾編寫過一部《西班牙–漢語官話語法》(Gramatica Espanola mandalina)和幾種漢語–西班牙語雙解合璧字典。在中國方言的研究方面,黎玉范是一位先行者。
利安當則以極大的熱情學習漢語,專門研究中國儒家典籍。《天儒印》是其代表作。他從“四書”中摘出一些儒家先賢的名言、名句,然后與所謂“天學”中的類似名言、名句相對照,再從中找出二者的相似之處。他實際上是在暗示,在整個儒家學說中,暗含著基督教的天啟真理。利安當的突出貢獻,主要體現在他對中國哲學體系和中國文化基本特征的深入研究上。以利安當為標志,西班牙漢學有了進一步深化。
萬濟國(Francisco Varo,1627—1687)是多明我會修士,曾熱心投入“禮儀之爭”的辯論,寫出大量論辯性文章和著作。除了與黎玉范等合作寫成《中國禮儀研究》一書外,他還用中文寫下了四卷本的《主教明證》。萬濟國的貢獻在于,在漢語語言學的具體研究上取得了新的進展。他編寫的《華語官話語法》(Arte de la Lengua mandarina)是西方第一部系統研究中國語法結構和規律的專著,影響十分深遠,至今不衰。他還編寫了《漢語官話辭典》(Vocabulario de lingua mandarina)、《西班牙語與漢語官話雙解語法》(Gramatica Espanola mandarina)和《通俗漢語官話辭典》(Vobario de la lengua mandarina con el estilo y vocablos con que se habla sin elegance)。如果說利安當在漢學整體研究上有了較大超越,那么萬濟國則在中國語言研究方面做出了卓越貢獻。
閔明我(Domingo Fernandez Navarrete,1618— 1686)為西班牙來華多明我會修士,也是“適應”策略的最大反對者之一。他最主要的著作是1676 年發表的《中華帝國歷史、政治、倫理及宗教論集》(Tratados historicos,politicos,eficos y religiosos de la monarchia de China)。該書對中國國情作了全面介紹,試圖為衰落中的西班牙帝國提供可借鑒的榜樣。這本著作對中國的認識,無論是在深度還是廣度上,都是前述西班牙傳教士所無法企及的:馬力陳在福建僅待過兩個多月,門多薩從未到過中國,龐迪我雖然在中國度過21個春秋,但主要是在北京傳教,而閔明我在中國省城長期生活和宣教,對中國社會了解得更加深入和全面。此外,馬力陳、門多薩和龐迪我等論述的多是晚明時代的中國概況,閔明我則詳述了滿族入主中原后清朝的早期概貌。因此,該著為西方國家提供了一幅更為完整、敘事年代更長的中華帝國的歷史畫卷。
《中華帝國歷史、政治、倫理及宗教論集》發表后,引起歐洲知識界對“禮儀之爭”的極大關注,很快被譯成英、法、德、意等多種文字出版。在閔明我及其他西方來華傳教士相關著作的激發下,在歐洲,尤其是在法國、英國和德國,出現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研究中國哲學、歷史和文化的熱潮,即歷史上“中國熱”,從而推動了歐洲啟蒙運動的興起和發展。該書不僅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一部杰作,而且對歐洲一代啟蒙大師產生過重要影響。可以說,閔明我是17 世紀西班牙漢學研究的一代宗師,達到了18 世紀以前西班牙漢學研究的頂峰。①《西班牙的漢學研究(1552—2016)》,第17 頁。
在16 世紀、17 世紀,除上述以傳教士為核心的領軍人物外,還有許多人關注漢學。比如安德雷斯·德米蘭多拉(Andres de Mirandola)于1569 年寫的《致菲利普二世的信:關于中國的偉大和習俗以及葡萄牙發生了什么》(“Letter to Philip Ⅱ from Andres Mirandola Telling Him What Happened to the Portuguese,with News from China of Her Greatness and Customs”)以及馬尼拉第三任總督桑德(Francisco de Sande)于1576 年寫的《致菲律賓統治者菲利普二世陛下的信》(Letter to H. M. Philip Ⅱ,the Governor of the Philippines,Dr. Francisco de Sande)。其他著作有關于中國自然的百科全書,有關于中國歷史的書籍,另有關于征服菲律賓、馬魯古群島(Maluku)和其他西班牙殖民地的情況,如麥哲倫(Fernando de Magallanes,1480—1521)首次環游地球中的中國部分等。簡言之,這些書都是為國家或者傳教士而寫,并不是給普通民眾閱讀的。②王圣佳編譯:《西班牙漢學研究》,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中國學研究所編《世界中國學理論前沿》,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6 年,第84—98 頁。原文載于《西班牙漢學》(Spanish Sinology),作者為西班牙胡安·卡洛斯國王大學歷史學教授勞爾·魯伊斯。
在18—19 世紀,西班牙漢學受到消極的歷史環境影響。一方面,1640—1713 年,西班牙在全球的霸權地位衰落,國王由向外擴張轉為守勢。1805 年起西班牙陷入一系列戰爭,先是卷入拿破侖戰爭,而后又為爭奪大西洋的控制權與英國開戰,并以戰敗告終。1808—1839 年西班牙內部又陷入長達30 年的內戰,使得自1500 年來稱霸世界的西班牙勢力一落千丈。另一方面,在羅馬教廷的權利斗爭中,教皇克萊門特十四世(Pope Clement XIV)為了抑制耶穌會勢力的膨脹,于1773 年取締了耶穌會,使西班牙耶穌會士難有作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中國晚明時期發生的“南京教案”使在華天主教第一次遭受重大挫折;在后來的“禮儀之爭”中,西班牙傳教士對儒家學說的批判,遭到中國社會的抵制,清王朝與羅馬教廷之間出現了嚴重沖突。“禮儀之爭”最終使清朝下決心驅逐天主教傳教士,嚴禁傳教土再進入中國(1724)。如此以來,西班牙來華傳教士,無論是方濟各會修士還是多明我會修士,大多被迫轉移到福建邊遠地區傳教,失去了接觸中國主流社會的機遇和深入研究漢學的條件。
從整體上看,18—19 世紀西班牙漢學陷入了衰退與停滯時期。在這個階段,西班牙漢學由多明我會和方濟各會主導,出現了一些具有傳教士特色的語言類著作。與以前為了政治和文化目的編寫的著作不同,這些關于語法、詞典、詞匯、教義問答等的著作是為了教育和傳教的需要而寫。如弗朗西斯科·古來樂(Francisco varo y Guerrero,1627—1687)的《中國語言的藝術》(Art of the Mandarin Language)一書,第一次研究了中國官話的所有音調。另外還有卡斯塔內拉(B. Castaneda)的《中文廣州方言基本語法》(The Basic Grammar of the Chinese Language,Cantonese Dialect)、曼努爾·德爾·薩克拉門托(Manuel del Sacramento)的《漢語語法》(Arte de lengua China)。圣托·米格爾·卡爾德隆(Santo Miguel Carderon)、克里斯托瓦爾·普拉(Cristobal Pla)、胡安·克羅木(Juan Colon)、多明格·巴勞(Domingo Palau)和圣地亞哥·加西亞(Santiago Garcia)等人都曾編撰過福建方言字典。
由于西班牙來華傳教士大多深入民間傳教,他們用中文寫下了相當一部分宣教著作,比較有影響的如《圣體要理》《圣經直解》《圣母行實》《圣母行實目錄》《默想神功》《圣教明征》《形神實義》《人類道安》《圣教切要》《天主教入門問答》《羅灑行實》等。這類中文著作以在民間宣教為目的,易為普通民眾所接受,為地區性方言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礎。①《西班牙的漢學研究(1552—2016)》,第30—31 頁。
除此以外,1847 年派駐中國的第一任西班牙使臣瑪斯(Sinalbo Mas y Sanz)是繼法國、英國和美國之后第四位獲清朝皇帝承認的西方使臣。他的著作包括1857 年在巴黎出版的《英國、中國和印度》(England, China and India)和1861 年同在巴黎出版的《中國和基督教勢力》(China and the Christian Powers)。他的朋友、西班牙駐香港辦事處的何塞·德·阿吉拉爾(Jose de Aguilar)撰寫了《理解中國官話:為中文譯者準備的簡單句型分析集》(The Chinese Interpreter: Collection of Analyzed Simple Sentences to Understand the Official Language of China),于1861 年在馬德里出版,為中文向現代拼音轉化做出了一定的貢獻。②同上,第84—98 頁。
盡管18 世紀初至19 世紀末這200 年間西班牙漢學一度消沉,但進入20 世紀后西班牙漢學出現了復蘇。
在漢語研究方面,20 世紀初一批新的漢語語言學著作相繼問世,如拉蒙·克摟美爾(Ramon Colomer)的《漢西注音辭典》(Diccionario tonico Sinico-espanol)和路易斯·瑪利亞·尼埃托(Luis Maria Nieto)按“國語拼音字母”排序編寫的《中西實用辭典》(Diccionario manual Chino Castellano)等。20 世紀上半葉,在福建一帶傳教的西班牙傳教士格外重視當地方言研究。如孟塞諾爾·特奧多羅·拉布拉多爾(Monsenor Teodoro Labrador) 與 拉 伊 蒙 多· 吉 哈 諾(Raimundo Quiano)出版了《西中福州方言辭典》(Diccionario espanol-chino del dialecto de fuchou)。皮裊爾·安德來武(Pi?ol y Andreu)發表了其名著《華班辭典》,即《中西廈門方言辭典》(Diccionario chino-esparol del Dialecto de Amoy,1937)。布拉斯·克爾內霍(Blas Cornejo)編寫了《西中福安方言辭典》(Diccionario espanolchino, dialecto Fogan, 1941—1943)。
在中國典籍研究與翻譯方面,西班牙漢學家杜善牧(Carmelo Erolduy,1901—1989)的漢學研究最受推崇。他于1961 年翻譯完成《道德經》;1967 年發表《莊子:道家的文學家、哲學家和神秘主義者》(Chuang teu: Literate, filosofo y mistico taoist);1968 年出版《東方政治中的人道主義》(Humannismo politico oriental);1972年發表《道家思想中的六十四個概念》(Sesenta y cuatro conceptos de la ideologia taoist);1974年翻譯出版《中國浪漫詩歌中頌歌選萃》(Odas selectas romancero chino),這是中國《詩經》的選譯本。埃洛杜伊對《易經》和《墨子》進行了多年研究,先后于1983 年和1987 年出版了《 易 經》(El Libro de los cambios) 和《 墨翟:具有普遍之愛的政治家》(Mo Zi: Politico del Amor Universal)兩本專著。另一位頗有聲望的西班牙漢學家是安東尼奧·多明格斯(Antonio Dominguez,1915—1991),他最主要的貢獻是將西班牙漢學研究先驅高母羨于1593 年用中文撰寫的《辯正教真傳實錄》譯成了西班牙文,并于1953 年出版(1986 年再版),此外他還于1978年出版了《中國文化中的孝道》(Filial Piety in Chinese Culture)一書。③雷孟篤(José Ramón álvarez):《西班牙漢學研究的現況》,《漢學研究通訊》總第101 期,2007 年,第36—47 頁。
1973 年中國與西班牙正式建立外交關系,此后西班牙漢學日趨活躍,不斷取得新進展。其成就主要表現在對中國典籍和古典文學的翻譯上,比如《西游記》《紅樓夢》《儒林外史》《金瓶梅》《聊齋》《四書》《漢書》《孫子兵法》以及中國部分古典詩詞等均已有了西班牙文譯本。其中,勞雷亞諾·拉米萊斯(Laurenao Ramirez)的《儒林外史》西班牙文譯本曾榮獲西班牙國家翻譯獎。劉勰的《文心雕龍》已由格拉納達大學(University de Granada)中國語言與文學系教授阿雷王林克(Alicia Relinque Eleta)譯為西班牙文并加以注釋;2002 年她又翻譯出版了《中國戲曲三種》(Tres Dramas Chinos),即《竇娥冤》《趙氏孤兒》《西廂記》。從事中國詩詞翻譯的西班牙漢學家主要有艾蓮(Anne-Hélène Suárez Girard)的代表性譯著《李白50 首詩選》(Cincuenta poemas de Li Bo,1988)、《蘇東坡——赤壁懷古及其他詩作》(Recordando el pasado en el Acantilado rojo y otros poemas de Su Dongpo,1992)、《王 維99 首絕句及同時期風格相仿的詩人》(99 cuartetos de Wang Wei y su círculo,2000)、《白居易111 首絕句》(111 cuartetos de Bai Juyi,2003) 等 多 部。還有卡洛斯·德爾·薩斯–奧羅斯科(Carlos del Saz-Orozco)的《唐朝詩人》(Poetas de la dinastía T’ang,1983)、戈麥茲·吉爾(A. Gomez Gil)和陳光孚合譯的《中國詩的第一個黃金時期——唐朝詩選》(Antologia Poetica de La Dinastia Tang,1999),等等。
與此同時,西班牙漢學界還擴大了對中國近現代文學的譯介,如馬德里自治大學(Universidad Autonoma de Madrid)東方研究中心的塔西亞娜·非撒克(Taciana Fisac)已將巴金的《家》(1985)、鐵凝的《沒有紐扣的紅襯衫》(1989)和錢鍾書的《圍城》(1992)等相繼譯為西班牙文。
在20 世紀西班牙漢學家中,還有兩位女性不得不提。一位是偏重跨文化研究和翻譯的女性黃瑪賽(Marcela de Juan,1905—1981)。她是一位中國駐西班牙外交官的女兒,曾隨父親來到中國。她致力于把中國文學介紹到西班牙,主要作品有《中國古代的傳統故事》(Cuentos chinos de tradición antigua)、《東方幽默故事》(Cuentos humoristicos orientales)、《中國說書人選集》(Antologia de cuentistas chinos)和《昨日中國與今日中國》(La China que ayer vivi y la China que hoy entrevi)等。①《西班牙漢學研究的現況》,第36—47 頁。另一位跨文化女性學者是易瑪(Inma Gonzalez Puy),曾任北京塞萬提斯學院院長和中國西班牙文化中心主任。她是中西建交后最早來華的留學生之一,曾在西班牙使館任文化專員,期間創辦過“學術論壇”性質的期刊——《西班牙》(Espana)。易瑪曾將中國廣為人知的《紅燈記》譯為西班牙文。
從20 世紀末至21 世紀初,在西班牙出現了一種“新漢學”,它與16 世紀至20 世紀的漢學研究有著不同的研究目的、研究路徑,研究主體也呈現出不同以往的特征。這種被稱為“中國學”的研究思潮發軔于西班牙的大學和科研機構,出現了一些高度專業化的研究人員,將考察中國社會經濟作為重要組成部分,并融合了當代中國與古代中國研究、哲學與政治研究、經濟與社會研究等諸多領域。“新漢學”的陣營由學術團體組成并不斷發展壯大,他們正在努力創建一個穩固的學術體系,其首要目標是讓“中國研究”進入西方公眾視野。這種“新漢學”與當代中國的快速發展息息相關,同歐洲其他國家保持相同的研究水準,并出版了大量論文和專著。
在中國歷史文化綜合研究方面,具有代表性的著作是胡安·卡洛斯國王大學的勞爾·米雷斯·魯伊斯與路易斯·帕拉西奧斯(Luis Palacios)合寫的《中國:歷史、思想、藝術與文 化》(China: Historia, Pensamiento, Arte y Cultura, Cordoba, 2011)一書。②朱政惠:《西班牙漢學研究的新成果》,《文匯報》2012 年7 月23 日,第00C 版。該著旨在向西班牙語世界介紹中國4 000 多年來不曾間斷的恢宏歷史和文明以及儒家文化對華夏民族的長遠影響。
在中國與西班牙關系史研究方面,近年已涌現出許多佼佼者。如巴塞羅那龐培·法布拉大學(Universitat Pompeu Fabra,Barcelona)的歐陽安(Manél Ollé Rodríguez)③歐陽安,西班牙漢學家,巴塞羅那龐培·法布拉大學人文學院歷史學終身教授,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客座教授。常年從事16 世紀、17 世紀中國海洋史研究,西班牙、葡萄牙東亞擴張史研究,東南亞華人華僑史研究以及現當代中國文化研究等。曾合作翻譯《唐詩選》、蒲松齡《聊齋志異》選集,出版專著數部。感謝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魏京翔博士提供以上材料。寫出了《想象中國》(La invencion de China, 2000)和《中國事業:從無敵艦隊到馬尼拉大帆船》(La empresa de China: De la Armada Invencible al Galeón de Manila,2002);胡安·吉爾(Juan Gil)著有《馬尼拉華人(16—17 世紀)》(Los Chinos en Mannila, Siglos 16—17, 2011);科爾多瓦大學的安東尼奧·加西亞–巴索羅(Antonio Garcia Abase)著有《磚石城墻與絲綢大炮:在西班牙帝國的中國人(16—18 世紀)》(Murallas de piedra y Ca?ones de Seda: Chinos en el imperio espa?ol, siglos XVI—XVIII,2012)。 現 在臺灣大學任教的鮑曉鷗(Z. E. Borao)曾于1994年寫出《西班牙與中國(1927—1967)》(Espana y China, 1927—1967)一書,目前正致力于西班牙占領臺灣史的研究,尤其是臺灣早期原住民的歷史,這無疑是非常有價值的課題。
在西班牙來華傳教士研究方面,薩拉戈薩大學(Universidad de Zaragoza)的何塞·安東尼奧·塞維拉(Jose Antonio Cervera)曾對高母羨的《辯正教真傳實錄》進行過深入研究,并于2001 年完成了《東方的傳教士科學》(Ciencia Misionera en Oriente)一書,從中可以看到在大航海時代西方傳教士對于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所做出的貢獻。有關龐迪我的專題研究也有新進展,由馬德里南部歷史研究所(Instituto de Estudios Historicos del Sur de Madrid)貝亞特里斯·蒙科(Beatriz Monco)整理的龐迪我致托萊多大主教古斯曼的長信《關于幾位耶穌會神父進入中國后在該國所見所聞紀要》已經于2011 年出版。加泰羅尼亞歐佩塔大學(Universitat Oberta de Catalunya)的薩爾瓦多·梅迪納·拜納(Salvador Medina Baena)所撰的《十七世紀的文化融合與有關中國的記述——以龐迪我為例》是一篇通過對16 世紀和17 世紀東西方文化交流史的回顧來評述龐迪我歷史地位和影響的長篇論文。此外,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的羅慧玲和倫敦大學英國皇家學院的蔣薇已將《關于幾位耶穌會神父進入中國后在該國所見所聞紀要》這封致古斯曼主教的長信全部譯成了中文,經金國平審校后已收入《耶穌會士龐迪我文集》中,為深入研究龐迪我這位世界歷史文化名人奠定了堅實的資料基礎。
在當代西班牙有關中國政治研究方面,最有影響力的著作是西班牙前駐華大使歐亨尼奧·布雷 戈 拉 特(Eugenio Bregolat I Obiols) 所 著 的《中國的第二次革命》(La Segunda Revolucion China)。該書詳盡記述并分析了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所取得的偉大成績,并深刻闡釋了中國取得如此輝煌成就的原因,引起了國際上渴望解讀中國偉大復興之“謎”的政治家和學術界的廣泛關注。2014 年布雷戈拉特又出版了論文集《中國的復興》,對中國的發展前景充滿了信心。
西班牙的漢語教學也在快速發展之中。目前,西班牙約有14 所大學開設漢語專業,它們是阿利坎特大學(Universidad de Alicante)、巴塞羅那自治大學、巴塞羅那大學(Universidad de Barcelona)、馬德里自治大學、格拉納達大學、馬拉加大學(Universidad de Malaga)、塞維利亞大學(Universidad de Sevilla)、龐培烏·法布拉大學、加泰羅尼亞歐佩塔大學,布爾戈斯大學(Universidad de Burgos)、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巴亞多利德大學(Universidad de Valladolid)、胡安·卡洛斯國王大學和拉里奧哈大學。此外,西班牙還開設八所孔子學院,分別是馬德里孔子學院、格拉納達大學孔子學院、瓦倫西亞大學孔子學院、巴塞羅那孔子學院、大加納利斯拉斯帕爾瑪斯大學孔子學院、萊昂大學孔子學院、卡斯蒂利亞拉曼查大學孔子學院以及薩拉戈薩大學孔子學院①詳見孔子學院總部/國家漢辦網站:http://www.hanban.org/confuciousinstitutes/node_10961.htm,最后訪問日期:2019 年9 月2 日。,它們對于推動西班牙的漢語教學發揮了積極作用。
除上述大學和孔子學院外,還有許多機構提供亞洲課程,并開展教學和研究工作。比如西班牙高等科學研究理事會(Consejo Superior de Investigaciones Científicas,簡 稱CSIC)下 轄的歷史研究所、西班牙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CHSS)、巴塞羅那國際事務研究中心 (Barcelona Centre for International Affairs,簡稱BCIA)基金會以及西班牙高等研究院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簡稱IAS),還有華金·貝爾特蘭(Joaquin Beltran)負責的“當代中國圖書館”。
21 世紀伊始,西班牙漢學研究機構嘗試用不同的方式合作,其中比較有名的是由格拉納達大學發起的“西班牙亞太研究論壇”(Spanish Forum of Asia Pacific Research)。2002 年“亞 洲 之家”(Casa Asia)成立,旨在推動各種項目和活動,以加強西班牙對亞太地區的認識。2007 年,在西班牙政府支持下創立了“拉丁美洲東亞研究網”(REDIAO),成員包括30 多個拉美國家機構,目的是促進伊比利亞語世界對東亞的研究合作。由拉里奧哈大學(Universidad de la Rioja)開發的網絡統計引擎Dialnet,則是當今世界最強大的書目門戶網站之一,為西班牙“新漢學”注入了新的動力。①勞爾·拉米雷斯·魯伊斯著,魏京翔譯:《2010—2015 年西班牙“中國學”研究現狀與趨勢》,《國際漢學》2016 年第3 期,第186—192 頁。
綜上所述,西班牙的“新漢學”是建立在大學的漢語教學研究機構和學術論壇的設置以及互聯網引擎的開發和利用這三根柱石之上,并在此基礎上逐步形成了一個不斷發展壯大的穩固的學術體系。②自20 世紀80 年代以來,關于西班牙的漢學研究引起了國內學術界的持續關注,產生了一批重要研究成果。限于篇幅,以下僅選取近五年來的重要成果。其中著作類主要有:葉農整理:《耶穌會士龐迪我著述集》,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9 年;張鎧:《西班牙的漢學研究(1552—2016)》,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 年。學術論文類主要有:(1)關于高母羨:張西平《儒家思想早期在歐洲的傳播》,《中國文化研究》2016 年第3 期,第160—170 頁。(2)關于龐迪我:高勝兵:《述譯:〈龐子遺銓〉中圣經的“名”與“實”》,《圣經文學研究》2016 年第1 期,第223—239 頁;葉農、羅詩雅:《與巨人同行者——西班牙籍耶穌會士龐迪我及其中文著作》,《世界宗教研究》2015 年第6 期,第131—142 頁;李奭學:《中西會通新探:明末耶穌會著譯對中國文學與文化的影響》,《國際漢學》2015 年第1 期,第127—141、第205 頁。(3)關于黎玉范和利安當:紀建勛:《明末清初“禮儀之爭難題”與“中國禮儀之爭”第一人——兼論“禮儀之爭”還是“利益之爭”》,《基督教學術》2018 年第2 期,第297—309、第459 頁;楊慧玲:《梵蒂岡圖書館藏明清中西文化交流史重要文獻——對梵蒂岡圖書館藏稿抄本Borg.cin.503 的初步研究》,《史學史研究》2016 年第2 期,第93—98 頁。(4)關于閔明我:李亮:《以方求圜:閔明我《方星圖》的繪制與傳播》,《科學文化評論》2019 年第5 期),第56—67 頁;羅瑩:《中國“禮儀之爭”中反對“文化適應政策”的聲音——以〈中華帝國的歷史、政治、倫理及宗教概論〉一書為中心》,《國際漢學》2016 年第2 期,第44—51、第202 頁等。這些論文反映了國內學術界關于西班牙漢學研究的深入發展。此外,2018 年9 月5—6 日,由北京外國語大學比較文明與人文交流高等研究院、西班牙塞萬提斯學院(Instituto Cervantes)、西班牙駐華使館主辦的“中國與西班牙文化交流之思考——紀念龐迪我逝世四百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北京外國語大學舉辦,本次會議重新審視龐迪我的歷史貢獻,為推動中西文化交流與合作發揮了積極作用。
通過對450 多年來西班牙漢學發展和變化歷程的回顧,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西班牙已經逐步完成了從傳統意義上的傳教士漢學向當代“新漢學”——“中國學”研究的轉變。西班牙漢學在世界上起步最早,16—17 世紀形成了西方漢學發展史上的“黃金時代”,扮演著先驅者的角色。早期的西班牙漢學由傳教士所書寫,他們大多數是多明我會和耶穌會修士。其中門多薩的《中華大帝國史》是西方世界最早的漢學巨著,對西方漢學影響深遠;閔明我和其他西方來華傳教士的著作則推動了歐洲啟蒙運動的興起和發展。
西班牙漢學的發展與西班牙的政治興衰緊密相聯。16—17 世紀的西班牙是全球性大國,西班牙漢學緣起于帝國全球擴張的雄心,可以說是宗教狂熱和軍事擴張主義的產物,因而從一開始就具有雙重性。及至18—19 世紀,當西班牙軍事力量崩潰,政治力量衰落時,漢學成為傳播“福音”的工具,漢學研究也日漸衰頹,曾經獨領風騷的西班牙漢學逐漸衰弱至被人遺忘的境地。自20 世紀開始,西班牙漢學出現復蘇。特別是中國與西班牙正式建交后,西班牙漢學日趨活躍。至21 世紀,一股新型的學術力量開始涌現,西班牙“新漢學”從大學和研究機構起步,開創了新的道路,逐步轉向專業化的“中國學”研究。目前,西班牙漢學正處于復興之中,必將推動中西兩國的理解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