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評注《中國的紅星》是一件十分嚴肅的工作。由于歷史的原因,該書存在不少錯訛之處,必須一一指正錯訛之處,并進行注釋;釋文既要簡明,又要力求準確。對各位紅星進行點評,必須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堅持實事求是原則,嚴格按中共中央兩個歷史決議精神,字斟句酌,反復推敲。借用紅星親密戰友和中共中央文獻相關論述評價紅星,是一種有益的嘗試。對為中國革命立過大功又犯有錯誤的紅星,更要實事求是,秉筆直書,是歸是,非歸非,不虛美,不隱惡。
《中國的紅星》由林軼青先生編著,1938年2月25日由新中國出版社出版,上海雜志公司、北新書局和廣州、漢口的生活書店以及香港的大公書局經售。這本著作與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又名《西行漫記》)中文版幾乎同時在孤島時期的上海出版。如果說《紅星照耀中國》是外國人寫的第一本向世界講述中國共產黨和紅軍故事的書,那么毫無疑問,《中國的紅星》則是中國人自己編著的第一本類似的書,具有重要的新聞價值、文學價值和史學價值。
《中國的紅星》全書分上下兩編:上編為“過去的紅星”,介紹的是已犧牲或下落不明的中共早期31位紅星;下編為“現在的紅星”,講述的是戰斗在抗日前線的19位中共領袖和紅軍將領的事跡。對照“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名單,這31位“過去的紅星”中,有18位先烈名列其中,他們是張太雷、周逸群、許繼慎、黃公略、毛澤潭(覃)、阮嘯仙、劉伯堅、段德昌、方志敏、彭湃、曠繼勛、瞿秋白、陳延年、蘇兆征、惲代英、蕭楚女、李碩勛、鄧中夏。其中許繼慎、黃公略、段德昌、方志敏還是中央軍委評定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家。下編19位“現在的紅星”中,有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元勛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彭德懷、賀龍、劉伯承、徐向前、葉劍英等。由此可見,這是一本中共黨史教學與研究不可多得的重要參考資料。
為使這本藏于民間、塵封近80年的革命文獻早日面世,筆者慨然應人民出版社之邀,對該書進行評注并為之作序。
囿于歷史原因,《中國的紅星》存在不少錯訛之處。林軼青先生在序言中指出,該書是“摭拾舊聞,參考國內外秘密刊物”編著而成的。換言之,他并沒有進行嚴肅的考證(當時也沒有條件考證),書中錯訛之處在所難免。因此,本書再版重印時,必須對原作品進行認真的校勘。《中國的紅星》主要采用他校的方式,對照已出版的權威著作,對該書中的各篇傳略進行認真鑒別。
第一,一一指正各篇中的錯訛之處。這一工作困難程度可想而知。筆者以中共中央兩個歷史決議和胡華教授主編的中共黨史人物傳記叢書《中共黨史人物傳》(1-50卷)以及中國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李力安會長為主任、陳志凌教授為主編編纂的《中共黨史人物傳》(精選本1-10卷)為依據,對《中國的紅星》各篇進行比照。對于這兩種權威的大型《中共黨史人物傳》叢書中沒有的紅星人物,筆者又查閱了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張占斌、蔣建農主編的《毛澤東選集大辭典》,陳榮華、閻中恒、何友良編的《中國革命史手冊》等,還查閱了中共中央機關刊物《布爾塞維克》《紅旗周報》《紅旗》等黨報黨刊。經過校勘,共找出錯訛之處331條。
第二,在找出錯訛之處的基礎上做注釋。注釋文字既要簡明,又要準確。例如,許繼慎是鄂豫皖蘇區中國工農紅軍的高級指揮員、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家。許繼慎是1931年10月在河南省光山縣白雀園“肅反”中被張國燾殺害的。已出版的各種學術專著和許繼慎相關傳記在寫許繼慎被害時,大都語焉不詳。例如,權威的《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上冊,在寫到許繼慎時只是簡略地說:“當部隊回到白雀園后,張國燾直接領導大規模的肅反斗爭。他和陳昌浩等以‘改組派’、‘第三黨’等罪名,殺害了包括原紅一軍軍長許繼慎在內的大批干部和戰士,造成極為慘痛的損失。”(1)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1卷(1921-1949)》上,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321頁。翁德清、林世良在其著作《許繼慎》中也只寫了一句話:“一九三一年十月,許繼慎受到種種非人待遇之后,堅強不屈,在河南省光山縣白雀園被張國燾秘密地殺害了。”(2)中共黨史人物研究會編:《中共黨史人物傳》第4卷,陜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4頁。
兩年前,筆者曾讀到許繼慎的兒子許民慶寫的一篇文章《五十三歲時,我才知道父親名叫許繼慎》。文章記載:許繼慎犧牲后,母親將三歲的許民慶寄養在廣州的舅舅家里,后來他又被另一個舅舅帶到廣東陽江縣。許民慶十二歲時,他的母親得了肺病,感到時日不多,便把許民慶找去。許民慶反復追問父親情況,母親才告訴兒子:“你爸是國民黨團長。你老家在安徽六安縣,原有叔兄多人,都因此被害,家中已無人,你不能去找了。”許民慶聽后哭了起來。母親又對他說:“民慶啊,你的名字,是你爸爸取的,他希望你長大以后去干人民慶賀的事。你要好好學習,好好做人,別辜負了爸爸的期望。”新中國成立后,許民慶努力尋找父親的下落無果。后來,許民慶考入汽車駕駛訓練班,畢業時正趕上廣州解放,被編入人民解放軍某部汽車運輸隊,駐湖南衡陽。政審時,因許民慶在父親一欄中寫道:“父親許繼慎,國民黨軍團長。”結果可想而知。從這以后,每次政治運動,許民慶都成為“運動員”,沒有過一天安寧日子,甚至被抓入監獄,差點被執行死刑。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中共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區委黨史辦公室的鮑勁夫同志不辭辛勞,四處奔波走訪,終于調查清楚了許民慶就是許繼慎的兒子。這時許民慶已五十三歲,才在許繼慎的墓前喊出第一聲“爸爸”。(3)參閱張黎明主編:《我的父輩——中國共產黨著名烈士后代深情回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35-140頁。
讀于此,筆者十分痛心,更感到有一份責任,一定要把許繼慎篇注釋得更準確一些。于是,筆者整整花費了一個星期,為《紅軍第一軍軍長——許繼慎》做注,除參考上述權威資料外,筆者又查閱了當時黨中央的機關刊物《紅旗周報》第二十八期中所載的《肅反專刊》第一期、第二期等資料和徐向前元帥著作《歷史的回顧》。在詳細占有了這些資料后,筆者才敢動筆寫釋文。雖然全篇只有6條注釋,但每條釋文應該是經得起歷史檢驗的。
為每位紅星寫編后語,即點評,也是頗費心力的。司馬遷著《史記》,在“紀”“傳”各篇正文后皆有“太史公曰”,這些點評表明了司馬遷個人的意見和主觀評判。筆者為各位紅星寫編后語,雖不可與“太史公曰”相提并論,但的確有仿太史公之意。為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和學習各位紅星,在點評過程中,就必須結合各位紅星所處的歷史背景,用簡明的文字,將他們的主要歷史貢獻和歷史地位寫清楚。
毫無疑問,林軼青先生是熱愛和敬仰中國紅星的。但由于歷史的局限,他在述評“過去的紅星”時,難免有失當之處;至于“現在的紅星”,又正是戰斗在抗日前線的中共領袖和八路軍、新四軍主要將領,他們一生的光輝業績不可能完全呈現。寫編后語,就是為了彌補以上之不足。
第一,撰寫編后語的關鍵是要將每位紅星的歷史定位和功過寫清楚。筆者寫編后語,始終懷著對中國的紅星和林軼青先生的敬畏之心,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堅持實事求是原則,嚴格按中共中央兩個歷史決議精神,字斟句酌,反復推敲。本書五十位紅星中,毛澤東一家就有三位:毛澤東、毛澤潭(覃)、賀志(子)珍。對毛澤東的歷史定位,筆者認為,他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戰略家、理論家,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偉大開拓者,是近代以來中國偉大的愛國者和民族英雄,是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的核心,是領導中國人民徹底改變自己命運和國家面貌的一代偉人”。他的主要歷史貢獻是:“毛澤東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開辟了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道路,創立了中國特色的革命理論體系,即完整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體系,新中國成立后,他又成功地開創了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改造道路,指引我國迅速實現由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從此,我國進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確定和奠定了社會主義制度。隨后,毛澤東又率領全國人民對社會主義建設道路進行了艱辛探索,既取得了偉大成就,又發生過失誤,甚至像‘文化大革命’這樣嚴重的錯誤。但就他的一生來看,‘他對中國革命的功績遠遠大過于他的過失。他的功績是第一位的,錯誤是第二位的’。他是中國的列寧,名副其實。”(4)林軼青編著,李良明評注,姜小平收藏:《中國的紅星》,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55-156頁。以下凡引自該書者,僅注書名和頁碼。對毛澤東作這樣的歷史定位和評價,應該是客觀公正的。
《毛澤東的夫人——賀志珍》尤令筆者感動。賀子珍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了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創建工作,1928年6月與毛澤東結婚,協助毛澤東工作。她于1934年10月參加長征,在長征途中歷經磨難,“在戰場上曾受傷多次,身上被炸傷達念(廿的大寫——筆者注)余處,滿身血痕累累,受傷以后,先由人抬,繼由人背,復換騾馬默(馱),最后人馬俱無,只得步行,而于此時,又產生一小孩,可謂受盡人世間之一切痛苦,然卒不死,而奮斗之火焰亦不稍退減”(5)《中國的紅星》,第228頁。。她雖在黨內軍內地位不甚顯赫,但不愧為“堅強的共產主義戰士”,其“不怕困難、英勇奮斗的精神令世人感佩”(6)《中國的紅星》,第229頁。。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讀者讀到這段文字,都會為之動容。
再如,方志敏是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贛東北和閩浙贛革命根據地的創建人。1935年1月29日,他不幸在懷玉山區被國民黨軍隊所俘。國民黨當局不擇手段,千方百計勸降。方志敏不為所動,堅守自己的堅定理想和信念,在獄中寫下了《可愛的中國》《清貧》《獄中紀實》《給黨中央的信》等大量文稿,抒發了他對祖國的熱愛和對美好未來的無限憧憬,表現了中國共產黨人崇高的愛國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精神情懷。因此,筆者對方志敏的評價是:他是贛東北革命根據地和紅軍的重要創始人,“他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創造性地開展工作,其開創的贛東北革命根據地,被毛澤東稱之為‘方志敏式’的根據地,為探索中國特色的革命道路作出了重要貢獻”(7)《中國的紅星》,第52頁。。
第二,借用紅星親密戰友的題詞和中共中央文獻相關論述評價紅星,這是筆者的一種嘗試。惲代英是中國青年的良師益友,中國共產黨早期著名的宣傳家、思想家、理論家。他艱苦樸素、一心為黨,在主持武漢中央軍校期間,“兼職累累,為武漢政府重要紅人之一,月入甚豐,除兼職不取薪外,月入亦有六百金以上。但惲每月只用三十元,其余盡繳共黨,以作黨費,其盡忠黨務,有足多者”。惲代英將自己收入的95%交了黨費,由此可見他對黨的忠誠。因此筆者在為《青年運動領袖——惲代英》寫編后語時,就特別引用了周恩來的題詞:“中國青年熱愛的領袖——惲代英同志犧牲已經十九年了,他的無產階級意識,工作熱情,堅強意志,樸素作風,犧牲精神,群眾化的品質,感人的說服力,應永遠成為中國革命青年的楷模。”(8)《中國的紅星》,第102頁。周恩來的題詞,就是對惲代英最權威的評價。蘇兆征是中國工人運動的杰出領袖、香港海員罷工和省港大罷工的主要領導者之一。筆者在為《領導省港大罷工的——蘇兆征》寫編后語時,引用了1929年2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向全黨發出的關于悼念蘇兆征同志逝世的三十二號通告文件。該文件指出:“蘇兆征同志在這幾年的工作過程中,充分表現了無產階級的艱苦卓絕的精神和堅決的政治意識,的確是黨的最好的指導者”,“兆征同志的革命精神,真是全黨同志的模范”。(9)《中國的紅星》,第83頁。
第三,給為中國革命立過大功又犯有錯誤的紅星寫編后語,筆者堅持實事求是的精神,秉筆直書,不虛美,不隱惡。沈澤民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之一。1931年4月,他被六屆四中全會后的黨中央派往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工件,犯有執行王明“左”傾教條主義的錯誤。筆者在為《茅盾胞弟——沈澤民》寫編后語時,在指出其上述錯誤后又特別指出:“但他又是最早認識到‘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危害的領導人之一。1933年11月10日,沈澤民抱病給黨中央寫報告,沉痛檢討了省委過去在斗爭中的錯誤,主要是執行中央‘左’的路線所造成,表示今后要‘洗心革命,重新做起’,‘唯有萬死的決心未轉變’。”(10)《中國的紅星》,第114頁。項英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和中國工人運動的先驅者之一,在中共三大至六大上均當選為中央委員,在六屆一中全會上被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筆者在為《中蘇副主席——項英》寫編后語時,在充分肯定“他一生對中國革命的貢獻很大”的同時,又明確指出他“在新四軍工作期間,尤其是在皖南事變中,也有比較嚴重的錯誤”(11)《中國的紅星》,第192頁。。
第四,囿于歷史的局限性,向忠發、王明、張國燾也被列入了中國的紅星,現在看來當然很不恰當。但筆者認為,對此不能苛求于林軼青先生,更應該用歷史唯物主義的精神去對待。向忠發于1931年6月22日在上海被國民黨逮捕叛變,24日即被槍殺。當時中共中央對其叛變舉動并不知情。在他被殺害兩個月后,中央蘇區將8月24日至30日這一星期定為“向忠發紀念周”。湘鄂西蘇區和鄂豫皖蘇區還相繼召開了追悼向忠發大會。而王明和張國燾,在《中國的紅星》出版時仍在黨內擔任著重要領導職務。由此可見,當時將他們三人列入“紅星”行列,也是情有可原的。但現在為他們作點評,就一定要揭示真相。所以,筆者在為《天才政治家——王明》寫編后語時,明確指出,王明是“中共黨內的教條主義者”,“所謂‘天才政治家’,王明只不過是在口頭上能背誦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斯大林著作中的某些現成結論,他根本不懂中國革命實踐,不懂得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因此忽‘左’忽右,又拒絕承認錯誤,還標榜自己一貫正確,因此最后成為孤家寡人”。(12)《中國的紅星》,第166-167頁。在為《革命英雄——張國燾》寫編后語時,筆者明確指出張國燾“名為‘革命英雄’,實則革命叛徒”,他既“成功地隱瞞了1924年出賣李大釗、陳獨秀等人的事實”,又于1938年4月,“以祭黃帝陵的名義只身叛逃,到漢口投入國民黨特務集團”的事實。(13)《中國的紅星》,第179-180頁。這就還原了他的歷史真面目。為《劃船夫出身的——向忠發》寫編后語,筆者開門見山指出:“向忠發,革命叛徒”,同時指出他“因共產國際、聯共(布)過分強調階級成分,因此在1928年于莫斯科召開的中共六大上繼續當選為中央委員。在黨的六屆一中全會上當選為政治局委員、常委、中央總書記。但實際上,他并不具備中共總書記的領導才能”。(14)《中國的紅星》,第80頁。這樣的評價應該是無可置辯的。
中國人民之所以能夠站起來,與中國紅星的英勇奮斗、流血犧牲是分不開的。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首先就“向一切為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國家富強和人民幸福建立了不朽功勛的革命先輩和烈士們,表示深切的懷念!”(15)習近平:《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2019年10月1日),《光明日報》2019年10月2日,第2版。《中國的紅星》由人民出版社再版重印,無疑為新中國成立70周年獻上了一份厚禮。重溫這些紅星為革命奮斗的歷史,更能激起我們的信仰、信心和信念,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強大的精神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