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居延新簡集釋》書信札記

汪蓉蓉

關鍵詞： 居延新簡 書信 綴合

西北漢簡包括較多書信類簡牘，這是漢代吏卒屯戍於此的文字遺存。書信內容多涉及節日問候、錢財借貸、職事請託等事，從中可知他們真實的感情與生活狀態。《居延新簡集釋》第七冊中簡EPF22∶463爲一枚書信用簡，根據其內容，有研究者將此命名爲《佚名與某掾書》。(1)參見楊芬： 《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博士學位論文，武漢大學2010年，第96頁。爲便於討論，謹摘録釋文如下：

……

幸所服官六百石具弩一□□□□□

附尚子春車來歸行到河上河水盛溺失亡衣服穀粟及

弩矢求索弩不可卒得□□□哀爲求弩中令用者請辨

(EPF22∶463A)

賈直待叩=頭=亟不事=在掾叩=頭=即有弩處來人幸語賈直

得奉穀往叩=頭=諸事皆掾所明叩=頭=謹因往人奉記今再拜

白·爲見不多文以公事方私亟自□□爲書已贖稍去文

(EPF22∶463B(2)張德芳： 《居延新簡集釋(七)》，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532—533頁。)

據EPF22∶463A面可知，致信人在與他人乘車過河時不慎丟失衣服、糧食和弩等物品，事後也沒有打撈上來，因此寫信給某掾以求購合乎標準的具弩。B面言及弩的價值，託言收信人若有合適弩具請及時告知自己，並請説明其價值以便購買。根據圖版，簡牘右邊殘去，僅存收信人官職爲“掾”，即“掾史”，結合本簡出土位置，此處應爲甲渠候掾，專司甲渠候官文書事務，與致信人二人姓名均不詳。

另外，簡EPF22∶697所記載內容同屬書信範疇。爲便於行文，也將釋文迻録如下：

□黨伏地言

夏侯掾執事坐前毋它甚善叩=頭=前因□事叩=頭=因言□

(EPF22∶697A)

□□□□□也甲渠□多□□□□□□□□□□五十

□□□□六石八斗半今少石一斗餘粟一石六斗一升大麥四石桼升

(EPF22∶697B(3)張德芳： 《居延新簡集釋(七)》第575—576頁。)

整理者按語指出此簡爲書信。寫信人名黨，收信人名爲夏侯掾。簡文殘，具體內容不詳。(4)張德芳： 《居延新簡集釋(七)》第576頁。A面首行頂格書寫致信人、禮拜語、啓事語，以下留白，隨後換行至第二行書寫收信人信息，後續書信正文內容。B面記載了若干穀物的出入數據。僅據本簡似難以獲知A、B面所載內容之間的聯繫。

觀察圖版可知，兩簡同爲雙面書寫，文字較爲潦草，筆跡墨色不均。兩簡均出自F22遺址，其中簡EPF22∶463長、寬分別22.80厘米、4.50厘米，簡EPF22∶697長寬分別爲22.75厘米、2.30厘米，(5)兩簡數據源於馬怡、張榮強著： 《居延新簡釋校》，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00、823頁。其長度差額爲0.05厘米，差距微小，應不影響兩簡綴合。此外兩簡材質、文理相同，且整體劈裂走勢相同，因文字漫滅較爲嚴重，茬口處文字尚需進一步釋讀，其中A面“夏侯掾執事坐前”處筆畫契合尤爲明顯，據彩色及紅外圖版雖成色有差，但仍應不影響兩簡綴合。基於此，經左右綴合之後，可將釋文整理如下：

□黨伏地言：

夏侯掾執事坐前： 毋它，甚善，叩頭叩頭。前因□事，叩頭叩頭，因言□

幸所服官六百石具弩一，□□□□□

附尚子春車來歸，行到河上，河水盛，溺，失亡衣服、穀粟及

弩矢，求索弩，不可卒得，□□□哀爲求弩中令用者，請辨

(EPF22∶463A+EPF22∶697A)

賈直待，叩頭叩頭。亟不事，事在掾，叩頭叩頭。即有弩處，來人幸語賈直，

得奉穀往，叩頭叩頭。諸事皆掾所明，叩頭叩頭。謹因往人奉記今，再拜

白·。爲見不多，文以公事，方私亟自□□爲書，已贖稍去文□ □ □ □ □也，甲渠□多□□□□□□□□□□五十□□□□六石八斗半，今少石一斗，餘粟一石六斗一升，大麥四石桼升。

(EPF22∶463B+EPF22∶697B)

如上，經綴合之後可知，該簡牘爲黨寫給夏侯掾以求購弩具的書信。下面對簡文做進一步疏解。

“執事”猶從事。對人的敬稱，在書信中經常與姓、職官連用。(6)[日] 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簡牘研究班編： 《漢簡語匯——中國古代木簡辭典》，(東京)巖波書店2015年，第224頁。此處表示黨對夏侯姓掾史的尊敬之意。

坐前，與“足下”同爲敬稱，“前”表示方位，(7)參見聶菲： 《文牘套語中的“足下”攷辨》，簡帛網2016年5月13日，http： //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2555。西北漢簡所見“坐前”使用的基本語境有四種： 1. 與官職連用；2. 與人名連用；3. 與“卿”連用；4. 與尊稱詞“執事”連用。(8)參見黃豔萍： 《西北漢簡中的“坐前”小釋》，《昆明學院學報》2015年第2期，第113—117頁。此處與“執事”連用，聯繫前文“□黨伏地言”，這裏表示黨在夏侯掾坐前行拜禮，以示恭敬之意，爲書信啓事語，應與“夏侯掾執事”連讀，斷句屬上。

毋它，此處與“毋它坐”“毋官獄征事”同義，“毋”通“無”，“坐”指坐罪，“毋它坐”即沒有其他罪，與“甚善”連用表黨希望夏侯掾不受訴訟煩擾。相同用法如“間者起居，無它，甚善”，“間者起居，毋它，甚善善”等。(9)分別參見簡73EJF3∶127A、73EJF3∶197B+174B。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 《肩水金關漢簡(伍)》中冊，中西書局2016年，第27、37頁。

服，似可理解爲負載。(10)參見楊芬： 《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第96頁。

官六百石具弩，射力有六百石的官弩，此處指黨所配戴的弩。日常侯望、行戍，漢代邊疆各部遂吏卒配備有不同器具，簡73EJT21∶46記載：

騂北亭長王禹 七石具弩一傷二角 稾矢五百五十 服一 犢丸三 枲長弦二

士吏 六石具弩一傷三角 陷堅矢百五十 蘭二完四 大黃承弦二

……(11)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 《肩水金關漢簡(貳)》中冊，中西書局2015年，第31頁。

弩居其中之一。

附尚子春車，“附”表搭乘，《史記·項羽本紀》“吳江亭長檥船待”，裴駰《集解》引孟康曰：“檥音蟻，附也。附船著岸也。”“附車”即乘車。“尚子春”爲黨所乘車車主姓名。簡EPT40∶76《宜農辟取肉名》記録了二十人取肉姓名，其中存載尚子春一名，惜具體年代不詳。(12)參見張德芳： 《居延新簡集釋(二)》，甘肅文化出版社2016年，第152—153頁。

“來歸”表示歸來。“來”“歸”，行爲動詞表順承。《漢書·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載：平陵侯蘇建“三月丙辰封，六年，坐爲前將軍與翕侯信俱敗，獨身脫來歸，當斬，贖罪，免”。《漢書·李陵傳》：“請少卿來歸故鄉，毋憂富貴。”

“盛”表河水湍急的意思。《漢書·溝洫志》載：“往六七歲，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壞黎陽南郭門，入至隄下。”

溺，水淹義。

求索，尋找、搜索。(13)參見楊芬： 《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第97頁。

不可卒得，指沒有得到。漢簡中另有“不可得”，爲習用語，同樣表示未得到之意，但一般專指債務追討的結果之一，(14)參見沈剛： 《居延漢簡語詞彙釋》，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24頁。與此處“不可卒得”指向不同。

“中令”指符合標準。

請辨，“辨”通“辯”，這裏特指“辨吿”之意，指黨請求夏侯掾及時告知弩賈值，以便於“奉穀”求購。

亟不事，“亟”爲程度副詞。“不事”與“不任事”同義，在漢簡中主要表示某物不堪使用，(15)參見[日] 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簡牘研究班編： 《漢簡語匯——中國古代木簡辭典》第475頁。也可指某人不能任職理事、承擔役事，簡ⅤT1611③∶311：

此處“亟不事”表示黨因丟失弩而無法處理政務，情況緊迫。

來人，即使人來，(17)[日] 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簡牘研究班編： 《漢簡語匯——中國古代木簡辭典》第559頁。使動用法，此處指夏侯掾派遣送信的人。

往人，與“往者”同義，此處指黨所遣送信的人，例見簡73EJT24∶20“謹因往人奉書叩頭再拜白”。(18)參見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 《肩水金關漢簡(貳)》中冊，第275頁。

爲見不多，表示已很久不得相見。

桼，新莽及建武初期“七”的特殊寫法。《居延漢簡人名編年》中有夏侯常爲甲溝尉史，相應的記年簡僅有天鳳五年一例,具體職業生涯不詳。(19)李振宏、孫英民： 《居延漢簡人名編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第303頁。

通過以上疏解，可理清簡文大意： 在書信中，黨詳細述説自己乘坐尚子春的車，在過河時不慎丟失了弩，終而求索不得，因此請求夏侯掾若找到合適的弩，使人來告訴黨價錢，黨帶穀物去償付。此處穀物用作交換。(20)楊芬： 《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第97頁。如此，則簡EPF22∶697B所記穀物數字，或即與此前的交易紀録相關聯。

結合秦漢簡牘中書信的書寫格式可知，本書信中“□黨伏地言”爲標題內容，此處頂格書寫，單獨成行；第二行首先書寫收信人、禮拜語，後續書信正文，先行拜禮，其次言事，將弩一事委託於夏侯掾。言畢，再次重複禮拜語“再拜”。墨點表示句意轉換，後文以客套語開始，談及黨與夏侯掾已多日不見，公文本應以公務處理爲是，實不該以書信託言私事，此處表達黨的謙卑之意。最後言及黨自己俸祿出入的歷史紀録，似爲此次弩具支出的計算。本書信內容過長，正反面連寫，這與秦漢時期書信格式相符合。最後，根據綴合之後書信內容，其名稱可更改爲《□黨與夏侯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