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剛
在祖國大西南的古巴蜀大地(約當今四川、重慶和漢中等地),自古演繹著一支學術,歷史上稱為“蜀學”。蜀學有著與中原文化并駕齊驅、自成體系的學術傳承,也有著自身的文化特征和獨特的貢獻。
巴蜀地當北緯25 -35度,東經100 -110 度之間,秦嶺、岷山、大巴山橫亙其北,岷江、金沙江、沱江、涪江、嘉陵江、烏江、漢江等河流縱貫全境,最后匯成滾滾長江奔騰向東。從天文上講,巴蜀地當井絡、參宿之墟;從卦位上看,巴蜀又屬于“西南得朋”的坤維范圍。
這里山川秀麗,特產豐富,氣候宜人,歷史悠久??脊虐l掘已經表明,早在203 萬年前這里就生活著巫山人,5萬年前后生活著資陽人;大約5,000到3,500年的古城遺址,遍布成都平原?!妒裢醣居洝贰度A陽國志》等記載了自蠶叢、魚鳧、柏灌、杜宇、開明以及稟君、巴曼子等古國的君臣事跡;《山海經》及《禹本記》等記載了“大禹興于西羌”“生于廣柔”(今四川岷江上游)的傳說。此地文明早啟、文化燦爛,呈現出與中原頗不一樣的氣象。班固《漢書》說:巴蜀自西文翁興學宮辦教育、司馬相如以文辭顯赫以來,“后有王褒、嚴遵、揚雄之徒,文章冠天下?!敝x無量《蜀學原始》曾經說:“蜀有學,先于中國(中原)?!倍急砻靼褪竦貐^是中華學術文化的又一個發祥地。
從傳說來看,巴蜀早期形成了獨特的“三皇五帝”信仰和概念,與本地流行的“三才合一”和“五行相生”等觀念基本一致。蜀人以“天皇、地皇、人皇”為三皇,以“青帝、赤帝、白帝、黑帝、黃帝”為五帝,與三星堆出土的青銅神壇(天界、人界、地界合體)和《洪范》所述大禹“五行說”十分契合。蜀王自蠶叢至開明“五主”相繼出現的歷史,與夏、商、周的時代大致相當?!坝砼d西羌”的系列傳說,一定程度上奠定了中華民族的人文底蘊?!墩撜Z》載孔子稱贊大禹:“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可見,奉天法祖、慎終追遠的孝道倫理,勤儉節用、重視禮樂的文化特征,盡力治水、發展農業的治國策略,都奠定于大禹之時?!渡胶=洝坟倪€說夏后氏得“河圖”以演《連山》,奠定了“三易”(《連山》《歸藏》《周易》)以陰陽為元素的哲學基礎;緯書又說禹因“洛書”著《洪范》,其內容則見于《尚書》中箕子所述的《洪范》“九籌”之中。
中國是農業古國,歷法素來是農業生產首先考慮的第一要素。巴蜀大地自古發達的農業催生了古老的歷法,從三星堆考古發掘看來,青銅神樹(上中下三層,每層三枝,枝立一烏)結構,揭示出上古“十日歷”和“后羿射日”神話的本相;金沙出土的“太陽神鳥”,也預示了四季十二月的陰陽合歷。至于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出土的大量青銅器、金器等文物,無論從制造工藝,或是造型藝術,都達到同期人類科技最高峰,體現出深厚的冶煉技術、美學造詣和精神訴求。東周時期,老死于巴蜀資中的萇弘,曾經傳樂教于孔子;流放于蜀的尸佼,也是法家鼻祖商鞅的老師。這些都遠在秦統一巴蜀之前發生,可見巴蜀人士對于儒、法二家的產生和形成,都是“但開風氣不為師”的存在。
公元前316年秦滅巴蜀,相繼設立侯國和郡縣,接著李冰治水,巴蜀人力物力得到更大程度的開發,號稱天府之國,成為秦統一中國的重要基地。西漢建立,這里是漢室車官、錦官所在地,負責中央王朝衣服、出行的重要制作。漢景帝末年,廬江舒城人文翁為蜀守,在成都修起學宮,傳授儒家“七經”,用文化知識來造就和選拔人才,實現了儒家“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學然后從政”和“學而優則仕”的理想。從此之后,蜀士欣欣向學,史稱蜀人“學于京師者比齊魯焉”。自是巴蜀人才輩出,儒風浩蕩,號稱“西南鄒魯”,《三國志》遂有“蜀學比于齊魯”說法。在漢代,巴蜀地區在許多文化領域都處于全國領先地位,如漢賦四大家,有兩家(司馬相如、揚雄)出于巴蜀;漢朝曾推“八士”、曾表彰“四義”,巴蜀人才都占其中一半。此后,蜀學雖因時代盛衰而時有起伏,但整體來講還是綿綿不絕,高峰迭起,大師輩出,成果豐碩的。
大致而言,蜀學在歷史上經歷了七個重要的發展和演變時期:除了曙光初見、獨具特色的先秦外,還有人才居國之半、文章獨領風騷的兩漢時期,學術持續發展、政治三分天下有其一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異軍突起、經濟揚一益二的隋唐五代時期,三教諸學并盛、文化世家綿延不絕的兩宋時期,文教不絕如線、學術相對沉寂的元明清初時期,蜀湘雙峰并峙、人物再領風騷的晚清民國時期。七期當中,以成果較多、影響較大的先秦、兩漢、兩宋和晚清民國最具特色。
巴蜀學術人物,除了先秦時期的大禹(其妻涂山氏制“南音”)、彭祖(為殷太史)、尹吉甫(出將入相,作四詩見于《詩經》)、萇弘(傳孔子音律)、臣君子(道論)、尸佼(法家鼻祖)等外;還有兩漢的司馬相如、卓文君(女文學家)、文翁(開石室學宮)、落下閎(制《太初歷》)、胡安(易學,司馬相如師之)、張叔(文翁弟子,首撰《春秋章句》)、王褒(辭賦)、嚴遵(治《易》《老》,揚雄師之)、揚雄(創“玄”學、善辭賦)、趙典(通《七經》)、涪翁(御醫)、李尤(文學)、張陵(入蜀學道、創道教)、姜詩(孝道,二十四孝)等;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譙周(經學、史學,著作甚多)、諸葛亮(政治家)、秦宓(博學)、李讠巽(古文經學)、陳壽(史學)、常璩(方志學)、范長生(易學)、李密(孝道)、衛元嵩(易學)等;隋唐五代的武則天、陳子昂、趙蕤(博學,李白師之)、李白、李鼎祚(易學)、馬祖道一(佛學)、宗密(佛學)、昝殷(醫學)、彭曉(道學)、毋昭裔(刻蜀石經)、花蕊夫人(文學)、黃荃(畫家)、王著(書法,編《淳化閣帖》)等;宋代則有“眉山三蘇”(蘇洵、蘇軾、蘇轍)、“閬中四陳”(陳省華、陳堯叟、陳堯佐、陳堯咨)、“華陽范氏”(范鎮、范百祿、范祖禹、范沖)、“銅山三蘇”(蘇易簡、蘇舜欽、蘇舜元)、“井研四李”(李舜臣、李心傳、李道傳、李性傳)、“綿竹二張”(張浚、張栻)、“丹棱三李”(李燾、李壁、李埴)、“蒲江魏高”(魏了翁、魏文翁、高定子、高斯得)等家族,以及文同(書畫)、唐慎微(醫學)、龍昌期(易學)、張商英(三教)、秦九韶(科學)等;元明清初有虞集(“元詩四家”之首)、黃澤(經學)、鄧文原(文學)、楊廷和(內閣首輔)、楊慎(狀元)、陳以勤、陳于陛(俱大學士)、任瀚(文學)、熊過(易學)、來知德(易學)及清初“遂寧張氏”(張鵬翮、張問陶、張問安、張問彤)、“丹棱彭氏”(彭端淑、彭肇洙、彭遵泗)、“新繁費氏”(費經虞、費密、費錫璜、費錫琮)、“羅江四李”(李化楠、李調元、李鼎元、李驥元)等;晚清民國的呂吳調陽(博學)、劉沅(博學、道學、理學)、楊銳、劉光第(楊劉俱為“戊戌六君子)、廖平(經學)、宋育仁(文學)、吳之英(蜀學)、張森楷(史學)、劉咸炘(史學)、尹昌衡(思想)、吳虞(思想),以及近代謝無量(博學)、郭沫若(博學)、蒙文通(史學)、李劼人(文學)、李源澄(史學)等著名人物,真是名家大師,代有其人。
從學術成就來講,巴蜀學人在歷史長河中做出了許多不朽的成績和貢獻。首先是敢于制度創新:西漢有興文重教的文翁石室,東漢有信仰、知識并重的周公禮殿,五代有規模最大的《蜀石經》,樹立了全國地方官學、廟學合一、經典體系等范式,當時領先全國,對后世的教育制度、祭祀制度和經典體系都影響甚大,被宋人呂陶、席益等稱贊為“冠天下而垂無窮”的創舉。
其次是學術造詣突出,在經學領域有“易學在蜀”“麟經在蜀”之說,在文學領域有“蜀儒文章冠天下”之稱,在史學領域有“唐后史學莫隆于蜀”之評。比如《易》學上,西漢有胡安(授相如)、趙賓(授孟喜)、嚴遵(傳揚雄,有《易注》《老子指歸》)、揚雄(仿《易》作《太玄》);東漢有任安(傳“孟氏易”)、景鸞(傳“施氏易”);晉有范長生(著《蜀才易傳》);北朝有衛元嵩(仿《易》撰《元包經》);唐有李鼎祚(著《周易集解》);宋有龍昌期(會通三教,著《周易注》《周易絕筆書》)、蘇軾(著《東坡易傳》)、譙定(傳程氏《易》)、馮時行(傳譙定之學)、張浚(著《易傳》)、張栻(著《易說》)、張行成(著《皇極》諸書)、房審權(輯百家易說為《周易義海》,李衡刪存《撮要》)、李舜臣(著《易本傳》)、李心傳(著《丙子學易編》)、魏了翁(著《周易要義》《周易集義》);元有黃澤(著《易學濫觴》)、王申子(著《大易緝說》)、趙采(著《周易程朱傳義折中》);明有熊過(著《周易象旨決錄》)、楊慎(著《經說易說》)、來知德(著《周易集注》),以上《易》著多收入《四庫全書》。清有李調元(有《古周易》)、劉沅(有《周易恒解》)、何志高(有《易解》)、范泰衡(有《易注》)、楊國楨(有《周易音義》)等;民國以來有尹昌衡(有《易鈢》)、廖平(有《易生行譜》)、劉子華(有《周易與天文學》)、郭沫若(有《周易的構成時代》)等,皆各有《易》著,蔚然大觀。
文學上,從漢代開始即有“文章冠天下”之說(《漢書地理志》)。涂山氏“南音”開啟《二南》《楚辭》體裁,司馬相如、王褒、揚雄則為“漢賦三家”;東漢有文史兼優的李尤和楊終;唐代有詩歌巨擘陳子昂、李白,唐宋古文八大家有“三蘇”,南北宋之交有“小東坡”唐庚,元代有“詩歌四大家”之首的虞集,明代有“記誦之博、著述之富”第一的楊慎;清代有詩詞戲論俱優的李調元,與袁枚、趙翼唱酬齊名的張船山(問陶);到近世,巴蜀文學在“魯郭茅、巴老曹”六大家中,占據兩席:郭沫若、巴金;此外還有號稱“中國的左拉”的文學家李劼人(著《大波》《死水微瀾》等)。
史學也是蜀人所擅長的,漢有揚雄《續史記》和《蜀王本記》,晉有陳壽《三國志》、常璩《華陽國志》;其后有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宋蘇洵(《謚法》《太常因革禮》)、勾延慶(《錦里耆舊傳》)、張唐英(《蜀梼杌》)、范祖禹(助編《資治通鑒》,撰《唐鑒》)、蘇轍(《古史》)、費樞(《廉吏傳》)、王稱(《東都事略》)、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及《朝野雜記》《舊聞正誤》《總類國朝會要》等)、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楊仲良《續通鑒長編紀事本末》、王當(《春秋列國諸臣傳》)、杜大珪(《名臣碑傳琬琰集》)、吳縝(《新唐書糾謬》《五代史記纂誤》)等。尤其是對宋代歷史的記錄和研究,蜀人貢獻獨多,故劉咸炘說:“唐后史學,莫隆于蜀。”
此外,蜀學還嘗試構建起經典體系、信仰體系和核心觀念:文翁石室首先在漢庭“五經”基礎上形成“七經”(《易》《書》《詩》《禮》《春秋》加《論語》《孝經》),五代后蜀在唐庭“九經”(《易》《詩》《書》“三禮”“三傳”)基礎上形成“十三經”(“九經”加《孝經》《論語》《爾雅》《孟子》)?!捌呓洝痹跂|漢得到承認,“十三經”更成就了后世儒學經典的基本格局。北宋初年,張崇信等人在成都刻成的《開寶大藏經》,奠定了中華大藏經的基本規范。
在信仰領域,巴蜀在中原三人皇(伏羲、女媧、神農)之外形成“三才皇”(“天皇、地皇、人皇”);在中原五人帝(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之外崇奉“五色帝”(“青帝、赤帝、白帝、黑帝、黃帝”)等,對道家神系形成具有推動作用?!笆駥W”還將道家與儒家結合,形成“道德仁義禮”核心價值觀念:王褒《四子講德論》稱“冠道德,履純仁,被六藝,佩禮文”;嚴遵《道德指歸》提出:“虛無無為,開導萬物,謂之道人;清靜因應,無所不為,謂之德人;兼愛萬物,博施無窮,謂之仁人;理名正實,處事之義,謂之義人;謙退辭讓,敬以守和,謂之禮人。凡此五人,皆樂長生?!睋P雄《法言》問道:“夫道以導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義以宜之,禮以體之,天也。合則渾,離則散。”其后唐趙蕤著《長短經》、宋張商英傳《素書》,都在此基礎上有所發展,實現了道家與儒家、形上與形下、理論與實踐、務虛與務實、本體與實用的統一。
此外,巴蜀在歷史上還是一個移民安置地,許多重要歷史人物入蜀后都成就(或奠定)了一生功業。歷史有明文記載的,如東周萇弘入蜀,其天文學、樂學也傳入巴蜀;秦國派司馬錯伐蜀,其后人之杰出者有司馬相如;秦始皇時,文信侯(呂不韋)門客千家安置蜀中,儒學與雜家學術也傳入巴蜀。漢代山東富豪遷蜀,卓文君就是入蜀富商卓王孫的女兒;揚雄的先輩,也是晉國楊侯后人從長江中游逐漸遷來的?!妒裢醣居洝愤€記載,老子西出關后,來到成都隱于青羊肆,將哲理性道學帶來蜀中;后有張陵“入蜀學道”,創立道教。唐代,玄奘入蜀,在成都慈恩寺接受具足戒;一代女皇武則天,也是其父任利州(治廣元)刺史時所生。杜甫入蜀,獲得更多詩歌靈感,平生詩作以蜀中詩占絕大多數。宋代歐陽修生于綿州,司馬光少年時代也是郫縣度過。周敦頤入蜀作合川縣令,與蜀中人士交游,得陳摶“先天太極圖”,遂開啟“宋易”先聲;張載少年侍父于涪州,耳濡目染了蜀中儒道合流、三才合一的學術氣氛;“二程”少年隨父入蜀,得見蜀中易學高人,故生“易學在蜀”之嘆,晚年解《易》頗多蜀易色彩。及至晚清,一代名臣張之洞入蜀,創辦尊經書院,系統形成“自小學入經學”“中體西用”等教育理念;號稱“千年國粹、一代儒宗”的馬一浮,是其父在成都任官時所生,對于蜀中尊道貴德、兼收并蓄的學風頗為熟悉。
巴蜀學術,源遠流長,人才輩出,成果眾多,內涵豐富。蜀人著作見于著錄的不下5,000 余種,其收入正續編《四庫全書》者大約500余種;其人物在經學、史學、文學、醫學、科技、道教、佛學等領域,都有廣泛影響。特別是蜀人經典化的“陰陽”“五行”“三才”等觀念,“三才皇”“五色帝”等信仰,南音、辭賦、唐詩、古文、宋詞等創作,文翁石室、周公禮殿、蜀刻十三經、蜀刻大藏經等規制,都對全國性文化學術產生了重要影響。在價值觀的凝練上,蜀人構建“道、德、仁、義、禮”的五德體系,與孔子“仁智勇”、孟子“仁義禮智”、董仲舒“仁義禮智信”等,相映成趣,可以互補。認真研究和吸取這些成果,對繁榮當代學術、重建當代文明,都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附:
蜀學小賦
岷山巍巍,上應井絡;蜀學綿綿,下親坤維。
蠶叢與魚鳧,開國何茫然?《山經》及《禹記》,敘事多奇幻。往事渺渺,縉紳先生難言;先哲譚譚,青衿后學樂道。班孟堅謂:“巴蜀文章,冠于天下。”謝嗇庵言:“蜀之有學,先于中原?!毖运瓶湔Q,蓋有由焉。若乎三皇開運,神妙契乎天地人;五主繼軌,悠久毗于夏商周。天皇地皇人皇,是謂三皇;青赤白黑黃帝,茲為五帝。三才合一,上契廣都神壇;五行生克,下符《洪范》八政。
禹興西羌,生于廣柔,卑彼宮室,而盡力于溝洫;菲吾飲食,而致孝乎鬼神。順天因地以定農本,報恩重始而興孝道。復得河圖演《連山》,三易因之肇始;又因洛書著《洪范》,九疇于焉成列。夏后世室,以奠明堂之制;禹會涂山,乃創一統之規。是故箕子陳治,首著崇伯;孔子述孝,無間大禹。若乎三星神樹,明寓十日秘歷;金沙赤烏,已兆四時大法。萇弘碧珠,曾膺仲尼樂問;尸佼流放,嘗啟商君利源。及乎文翁化蜀,首立學校,建國君民,教學為先;治郡牧民,德禮莫后。蜀士鱗比,學于京藩;儒風浩蕩,齊魯比肩。七經律令,首先暢行蜀滇;六藝詩騷,同化播于巴黔。相如、子云,輝映漢家賦壇;車官、錦官,衣食住行居半。君平市隱,《老子指歸》遂書;儒道兼融,道德仁義禮備。往圣述作,孔裁六藝經傳;后賢續撰,雄制《太玄》《法言》?!胺鼦祝献又疅o,孔子之元”,偕“揚雄之玄”以成四教;“志道據德,依仁由義,冠禮佩樂”,兼“形上形下”而鑄五德。落下主《太初》之歷,莊遵衍渾天之說。六略四部,不乏蜀人之文;八士四義,半膺國士之選。渙渙乎,文章冠冕天下;濟濟焉,人才充盈河漢。
自是厥后,蜀學統序不斷,文脈淵源賡連。兩漢鼎盛,可謂靈光魯殿;魏晉弘宣,堪比稷下學園。隋唐五代,異軍突起;天下詩人,胥皆入蜀。兩宋呈高峰之狀,三學數蜀洛及閩。蒙元兵燹,啼血西川;巴蜀學脈,續衍東南。明有升庵,足以振恥;清得張(問陶)李(調元),可堪不靦。洎乎晚清民國,文風丕振,教澤廣宣。玉壘浮云,變幻古今星漢;錦江風雨,再續中西學緣。尊經存古,領袖群倫;中體西用,導引桅帆。于是乎誦經之聲盈耳,文章之美紹先。蜀學七期三峰,無愧華章;蜀勒六經七傳,播名國典。
蜀之人才不愧于殊方,蜀之文獻稱雄于震旦。言經藝則有“易學在蜀”之譽,言史冊而有“莫隆于蜀”之稱,言文章則贊其“冠于天下”,言術數則號曰“天數在蜀”。人才不世出,而曰“出則杰出”;名媛不常有,猶稱“蜀出才婦”。至若文有相如、子瞻,詩有太白、船山,歷有落下、思訓,易有資中、梁山,史有承祚、心傳,書有東坡、嗇庵,畫有文同、大千。博物君子,則如李石、楊慎;義理哲學,當數子云、南軒。開新則有六譯、槐軒,文獻則有了翁、調元,宏通有若文通、君毅,道德則有子休、正元。方技、術數,必稱慎微、九韶;道德文章,首舉昌衡、表方。才士尤數東坡、升庵,才女無愧文君、花蕊,世遂謂“無學不有蜀,無蜀不成學”矣!宋人所謂“蜀學之盛,冠天下而垂無窮”云云者,亦有以哉!
蜀之經籍無慮萬千,蜀之成就充斥簡編。石室、禮殿,立我精神家園;蜀刻石經,示彼經籍典范。三皇五帝,別中原自為一篇;道德仁義,合禮樂以裨五典。談天究玄妙之道,淑世著實效之驗。顯微無間,體用一源。
至乎身毒偎人愛人,已見《山經》;佛法北道南道,并名《丹鉛》。蜀士南航,求佛法于瀛寰;玄奘西來,受具足于慈殿。若夫蜀人一匹馬,踏殺天下;禪門千家宗,于茲為大。開寶首雕,爰成大藏之經;圭峰破山,肇啟獨門之宗。菩薩在蜀,此說佛者不可不知也。
至若神農入川,本草于焉始備;黃帝問疾,岐伯推為醫祖。涯涯水涘,云隱涪翁奇技;莽莽山巒,霧鎖藥王仙跡。經效產寶,首創始于昝殷;政和證類,卒收功乎時珍。峨眉女醫,發明人工種痘;天回漢簡,重見扁鵲遺篇。雷神火神,既各呈其神通;川藥蜀醫,遂稱名乎海外矣。
又有客于此者,亦立不世之名,而得終身之緣。老子歸隱青羊之肆,張陵學道鶴鳴之山;女皇降誕于廣元,永叔復生乎左綿;司馬砸缸以著少年之奇,濂溪識圖而結先天之緣。橫渠侍父于涪,少成民胞物與之性;蠲叟隨親誕蜀,得近尊道貴德之染。是皆學于蜀者大,入于蜀者遠也。
系曰:巴山高兮蜀水遠,蜀有學兮自淵源。肇開郡學兮啟儒教,化育萬世兮德音宣。我所思兮在古賢,欲往從之兮道阻艱。仰彌高兮鉆彌堅,候人猗兮思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