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莉
初秋的老榕樹,長了很多紫色的果子,微風一吹,果子撒滿一地。在樹下玩耍的孩子們撿起果子就往嘴里塞,都說酸甜酸甜的,好吃呢。
那年我八歲,是一個不懂世事,整天跟著鄰居玩伴瘋玩的黃毛丫頭。榕樹上的紫色果子時不時地掉落在地上,饞嘴的我自然經不住誘惑,拼命地彎腰撿果子,一顆一顆,把衣兜裝得滿滿的。當我把一顆果子塞入嘴巴還沒來得及品嘗時,突然聽見一句溫和的聲音:“小朋友,這東西不能吃呢,會拉肚子的。”我抬頭一看,是一位瘦高個子、梳著兩條粗辮子、長著一雙大眼睛的漂亮姑娘。她沖我笑一笑,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一只手伸進我的衣兜,把我撿的果子全掏出來,扔進了橋下的河水里。我很不舍,心疼得想哭。她微微一笑,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說:“幾歲啦?”我怯怯地回答:“八歲。”“嗯,八歲了怎么不去學校讀書呀?走,帶我找你媽去。”
我突然有點兒害怕,這人是誰呢?為什么要見我媽?邊想,邊身不由己地把這“陌生人”帶到家里,她跟我媽對話幾分鐘后,我才知道她是一位老師。
只聽媽媽說:“我忙這一家子的事,把孩子報名讀書的事給忘了,現(xiàn)在考試的時間都過了,她沒參加考試,能行嗎?”(那時候入學之前都要讓老師面試一下,就是問問那些:凳子有幾只腳?公雞有幾只腳,桌子切掉一個角,還有幾個角之類的問題)。只見老師指著我說:“你看,這孩子眼睛大大的,看樣子很機靈,不用考了,明天就帶她到我班入學。”
就這樣,大榕樹的偶遇促成我與章老師的師生情緣。
那時候,章老師二十多歲吧。她在母親面前對我信任與肯定的話,給了我莫大的自信。我沒有辜負章老師對我的期望與鼓勵,一直認真刻苦地努力學習,功課門門都是五分,上課發(fā)言也特別令她滿意,受表揚是經常的事。她算是我的啟蒙老師了,我也成了她很滿意的學生。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她早已退休,沒有再相聚,但每次回老家,必經茶山標志性的建筑物——洞橋。
讀小學,必須經過洞橋,也就得天天與榕樹見面。放學了,經過這里,喜歡順著樹根爬上榕樹的一米多高的樹杈處。向四處伸展的樹枝底部形成了一個凹進去的、平面的、直徑足足有兩三米的地盤,它像一個大木盆,可以容得下五六個孩子圍坐。我與同伴們經常坐在樹杈處玩扔沙袋,玩紙牌,玩得很是樂乎。天長日久,這樹根部被我們坐得久了,變得很光滑,上面茂密的樹枝樹葉幾乎把陽光全遮住了,下雨天更是滴水不漏,很安全的一個避風港,成了我們玩耍的好地方。夏天,很多知了躲在樹叢中“吱呀、吱呀”地不停地唱歌,引得很多小孩兒爬上去捉它們。還有一些男孩子像猴子一樣爬到榕樹上,一邊搖著樹枝,一邊兩腳在空中晃來晃去;更有甚者會冷不丁從樹上跳了下來,來個樹上跳水的動作,然后掉進樹下的河水中,濺起很大的浪花,贏得岸上的人哈哈大笑(現(xiàn)在想起來這動作很危險呢)。也有在樹上比賽誰爬得高,爬得快,還可以玩躲貓貓,樹那么高,那么大,人躲在樹叢里還真不易被發(fā)現(xiàn)。……女孩兒呢,也有掰下嫩枝條,扎成一個綠色的花環(huán),戴在頭上裝飾自己,顯擺,臭美。
讀初中時,從家到學校,直接從家門口小巷走過去更近。可是,也許陪同老榕樹走過一個個歲月,對老榕樹的喜歡自然而然地成了眷戀。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每天繞路走近老榕樹,盡管這樣會使路程變長,要多費十來分鐘。不知怎的,每天看見老榕樹,心里感覺踏實,好像它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個角色,哪天沒有見它,心里就會有空落落的感覺。
高中畢業(yè)那年,原以為能參加高考,讀上大學,可世事難料,高考制度取消了,大學夢暫時破碎。為了能減輕父母的經濟負擔,我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進了醫(yī)療站工作。醫(yī)療站的位置就是與老榕樹相隔一條路的距離。這樣,我每天又是從家里經過老榕樹,再到單位上班。下班又是經過老榕樹回家。這樣天天來來往往地與老榕樹親密接觸又整整兩年。后來當了中學的民辦教師,依然如此。只要能經過老榕樹旁,心情就愉悅無比。
大榕樹還成為男女青年約會的好場所。每天傍晚,老人與孩子逐漸離開洞橋歇息去了,男女青年們就在月亮與星星閃爍之時陸陸續(xù)續(xù)前來聚會,打情罵俏,嘻嘻哈哈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飄蕩。那年,很多知識青年下鄉(xiāng)插隊到茶山。為了方便他們的生活,大隊干部在榕樹附近的曬谷場蓋了一幢宿舍,三十來位男女知青就住在一起生活。白天他們與農民一起耕作,晚上歇工后,洞橋榕樹下就成了他們相聚聊天與玩樂的好地方。我經常看到一位男青年坐在欄桿上吹笛子,悠悠樂曲吸引了很多人前來欣賞:“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人們走過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這是一首當時特別流行的情歌,樂曲與歌詞隱現(xiàn)出淡淡的憂傷與思親之情。后來,在這里插隊的男女知青中有幾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想,老榕樹就是他們美好姻緣的牽線人。
高大粗壯的老榕樹在我眼里好像是一位永不言老、風貌依舊的女神。葉子總是郁郁蔥蔥地遮蓋著大橋,根部總是牢牢地嵌在地面,太陽曬不焦它,風雨吹不倒它,寒冬臘月凍不著它。春天的時候,它的每一棵樹枝都會長出很多嫩嫩的翠綠的新葉子,給人一種重生的狀態(tài)。
今年去老家給父母掃墓,再走近老榕樹時,它仍以頑強的生命力抵抗住了大自然與病蟲害的侵蝕,病枝殘葉脫落在地,新枝生長發(fā)芽,恍如經歷過脫胎換骨的掙扎。現(xiàn)在,老榕樹不但沒有枯竭,反而更加郁郁蔥蔥地挺立在橋邊,成了家鄉(xiāng)人的驕傲,也成了攝影家們鏡頭下的美景。
離開老家已有四十多年之久,很多的人不再認識,很多的事也漸漸淡忘。唯有這棵老榕樹,才讓我有了回家的感覺。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