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遠
“社大”(社會大學)是退休者活到老學到老的最佳殿堂。在那的銀發族書法班,我認識了兩位“老同學”,她們跟著個頭小字卻有大器之勢的黃瑞煌老師學習書法多年。在黃老師“字無美丑、快樂寫字”的理念下,我看到兩位老大姐平凡字體中的生命力,更從她們身上領悟到生命的內涵。
兩位中的其中一位,我稱呼她書娟姐。她雖已有93歲高齡,但同學喜歡稱呼她大姐,而不是奶奶。她的身上散發出大家閨秀的氣質,謙和有禮,對每個人都客氣,講話時總是輕聲細語帶著淺笑,一派幽雅,看得出是出自大戶人家。逢年過節,她會帶著糖果來課堂上分享。她分糖果從不假手他人,堅定地踩著年邁的步伐親手送給每一位同學。第一次從她手中接過那塊糖果,我既驚且喜,因為她周到得令人感受到那糖果的情意如此甜蜜又溫暖。她對老師極為恭敬,在師道式微的今日,她遵循的是傳統的尊師重道禮節,讓我們這般與老師沒大沒小的學生汗顏。她寫得一手好字,那字體與她溫婉的氣質極為相襯,不慍不火,人生似已達不忮不求的境界。
每天打開手機,第一個映入眼簾的畫面總是書娟姐的早安貼圖。在年輕一代的網絡世界,貼圖被評予負面意涵,看多了此類貼圖有時確有了無新意的感受,但只有她的貼圖帶給我不同的感覺。她的貼圖重點不在貼圖式樣,而在于其心意。那似修行人的早課,日復一日從不間斷。除了貼圖,她固定以文字向老師道早,若有其他同學回應她的貼圖,她必一一以文字回復早安。細致又周到的禮儀,未曾懈怠。我在佩服其持之以恒的行為之余,也看見她對生命的禮贊,如此虔誠,因而我也認識到每一天的可貴。
某天,竟未見其早安貼圖,我悵然若失,繼而有些莫名焦慮,終于忍不住在群組發問。等了好些時間,她才回應,說因為手機沒電,又一大早出外運動,這會兒才抵家門完成充電。我如釋重負,心想,生命終有重新啟航至另一世界之時,但我仍私心希望在這個我看得到的世界里,每天都可以從她的早安問候中展開新的一天的作息,那儼然會成為美好一天的印記。
另一位老大姐素琴,寫了多年的書法,她是個認真的學生,按部就班地跟著老師的進度學習,字老練有型。有次無意中從老師對她的贊美中得知她竟不識字。她毫不諱言,學是認真地依著老師指定的作業依樣畫葫蘆。我初聞簡直難以置信,這實在太不可思議。她不知文字之意,卻又能恰如其分地寫出該文字的味道,令我驚奇萬分,也讓我為自己寫不好字卻總找各式借口汗顏不已。
因為不識字,她字字不含糊,每一筆畫必探求真切,雖一板一眼地學習,以九旬高齡長年練字,不僅未曾懈怠,更從中獲得極大樂趣,無疑是銀發學習的最佳楷模。
且難能可貴的是,老大姐素琴子女十分孝順,對于老母親練書法都非常重視,對于筆墨紙張,必為其張羅妥當,有時還細心地為其劃上行線,以供寫小楷字之便。
兩位老同學上學都有看護陪同,雖然步伐弱了,但學習之心絲毫不減,絕不輕易缺課,因為她們的學習課題正是禮贊每一天,所以她們才能精神抖擻地迎向每一個明天。祝福她們在人間福報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