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閱讀與十九世紀女性的構建

陶燕花 肖麗華

【摘 要】夏洛蒂塑造的簡愛與福樓拜所塑造的愛瑪是文學史上的經典形象，二者在性格發展與人物命運上都呈現出極大的差異，但是她們都體現了19世紀女性意識的發展。影響二者女性意識差異的因素有很多，比如作家意識、社會發展、女權運動等等。筆者將從“閱讀”這一視角進行分析，以諾曼·N·霍蘭德的“閱讀微觀心理過程”為理論支撐，通過文本細讀，分析閱讀對她們女性意識的構建所起到的作用。

【關鍵詞】女性閱讀;女性意識;簡愛;愛瑪;讀者反映論

中圖分類號：I561.074?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34-0183-03

夏洛蒂·勃朗特與福樓拜是十九世紀的偉大作家，《簡愛》與《包法利夫人》是他們最廣為人知的代表作。這兩部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分別是簡愛與愛瑪，雖然二人個性與人生發展都差異極大，但是兩人有一個共同愛好，那就是閱讀。那么這種閱讀習慣與閱讀品味，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兩位作家本身的閱讀經驗與對閱讀的看法，又如何影響了他們筆下人物的女性意識？本文將結合霍蘭德的“閱讀微觀心理過程”相關理論，討論《簡愛》和《包法利夫人》中的閱讀現象，進而分析閱讀對十九世紀女性意識的建構所產生的影響。

從宏觀上講，讀者的閱讀活動是與每一部文學文本之間產生交流碰撞的過程。從微觀上看，讀者的閱讀心理活動是相當復雜的。讀者在接受文學文本時，必定經歷了一個心理斗爭及調節的過程。霍蘭德的“閱讀微觀心理過程”就是吸收了后現代精神分析等研究成果，總結得出閱讀的心理過程的。霍蘭德借用了精神分析的四個術語——防御、期待、幻想以及轉換，并把它們運用于讀者的閱讀心理過程。防御就是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閱讀期望與文本產生強烈沖突，讀者容易煩躁、不安、抑郁，就會筑起防御壁壘，這將貫穿于整個閱讀活動。期待就是讀者在閱讀文學文本時，接受文本中的觀點并與之產生交流碰撞。幻想就是讀者有愿望、欲望并強烈想要實現。當文學文本的一些內容滿足讀者的愿望時，他們就會發動自身的內驅力進行幻想。轉換就是將無意識的欲望、幻想轉換成我們社會所接受的意識，從而達到文本融合的要求。霍蘭德說到，“閱讀微觀心理過程”就是讀者的個人活動，從而展現了他們的閱讀心理過程。

一、閱讀與寫作

閱讀對夏洛蒂和福樓拜的創作有較大的影響。他們從小就對文學頗有興趣，并且深受身邊人、文學作品的影響。夏洛蒂的父親畢業于劍橋圣約翰學院，學識淵博，教子女讀書，由此夏洛蒂對文學產生了濃厚興趣。其次，夏洛蒂生于浪漫主義文學時代，深受華茲華斯和莎士比亞等人的作品影響①。如在《簡愛》中，簡愛從桑菲爾德莊園逃出來、流亡大自然的時候說道：“我摸摸石楠，石楠很干，帶著夏日的溫暖，沒有低語的微風。”②在這里，作者很巧妙地運用了大自然景物，歌頌了大自然，這與華茲華斯歌頌大自然一樣，有深厚的浪漫情懷。再次，《圣經》對夏洛蒂影響很深。《夏洛蒂·勃朗特傳》③中談到“她經常選用《舊約全書》里的人物和場景。她所有作品都表現出她對《圣經》很熟悉。《圣經》里的故事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用埃熱先生的話說：“夏洛蒂從圣經中汲取精神養料。”夏洛蒂認為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存在附屬的關系，所以夏洛蒂對待生活、愛情與婚姻的時候，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此外，夏洛蒂被稱為具有“莎士比亞智慧的勃朗特”。閱讀《簡愛》我們能發現，其中引用莎士比亞戲劇有十多處，引用的劇目包括《仲夏夜之夢》《李爾王》，小說最后一部分中，作者參照莎士比亞戲劇中的李爾王，把簡愛寫成李爾王，經過暴風雨的洗禮——流亡階段;把羅切斯特象征成脫胎換骨的新生——經過桑菲爾德莊園的大火，簡愛在這個洗禮中得到平等，獲得了堅貞不渝的愛情。

而福樓拜在小時候深受兩個人的影響。第一個是家里的女傭朱姨④，她把自己聽過的奇聞異事和民間傳說用通俗且風趣的方式講給福樓拜聽，使他的心中埋下了文學的種子。在朱姨的講述下，一個樸實的人物，或者一個光怪陸離的神秘幻境都使他著迷。另一個是米堯老爹⑤，他是福樓拜的童年玩伴歐內斯特的祖父，所以他和玩伴經常聽米堯老爹朗讀《堂吉柯德》，騎士的俠骨柔情成為了福樓拜文學創作的催化劑。在《包法利夫人》⑥里寫到愛瑪讀過《保爾和維吉尼》，她夢見過小小的竹房子……尤其是一個好心的、溫情脈脈的小哥哥，為了給你摘紅果子。在此，福樓拜描寫的樂于助人、柔情滿滿的小哥哥，與《堂吉柯德》里的騎士相類似。其次，拉馬丁、霍夫曼等人的詩歌對福樓拜的創作有極大的影響。福樓拜創作《包法利夫人》⑦時，透露出濃郁的浪漫情懷，如：“她沉湎在拉馬丁的蜿蜒的細流……升天的純潔的處女壑谷間天父宣道的聲音。”這是福樓拜對拉馬丁浪漫詩歌的回味，描寫愛瑪對浪漫詩歌的癡迷。在福樓拜《一顆簡單的心》⑧里寫到：“我記得我那時候閱讀拜倫的作品、《少年維特之煩惱》《勒內》和《一個世紀兒的懺悔》感到多么快樂。”他喜歡閱讀帶有憂郁悲傷情感的書，所以在創作時也帶有感傷情調。

綜上所述，夏洛蒂和福樓拜作為讀者時，他們的內心充滿著對閱讀的渴望與期望。夏洛蒂閱讀《圣經》和拜倫、華茲華斯、莎士比亞等人的作品時，福樓拜閱讀《堂吉訶德》和拜倫、拉馬丁、霍夫曼等人的詩歌時，他們在期待中不斷與文本對話交流，在閱讀途中可能會失望、抑郁、不滿，也可能獲得滿足，如此不斷地與文本進行碰撞。當然，正是因為閱讀中的期望才讓夏洛蒂和福樓拜有源源不斷的動力。由于期望的起伏、滿足、百味交集，他們才突破了與文本的界限，達到雙方交融對話的境界。夏洛蒂在閱讀《圣經》時有人人平等的意識，所以在創作《簡愛》時，不斷融入閱讀時接受的意識或思想，賦予簡愛活的靈魂⑨。而福樓拜亦是如此，在閱讀拉馬丁、拜倫等的詩歌時，領略了濃郁的浪漫情懷，因此在塑造愛瑪這個形象時，融入了浪漫且憂郁的情懷。

二、閱讀與簡愛的獨立與寬容意識

簡愛閱讀過許多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對她影響深遠。眾所周知，簡愛的父母早逝，對她好的舅舅也逝世了，舅媽厭惡她，表哥對她怒罵毆打。在這樣的環境下，簡愛沉迷于書海，閱讀《英國禽鳥史》《格列佛游記》以及《一千零一夜》，她向往自由，并且逐漸形成要強的性格。因為遭到如此對待，所以簡愛厭惡他們，想報復他們，但海倫用《圣經》里的語句勸說簡愛要以德報怨。海倫說：“最能克服仇恨的并不是暴力，最能醫治創傷的也不是復仇，用基督的話說是，愛你們的敵人，祝福詛咒你們的人。”盡管簡愛當時還不能理解海倫說的話，但這對她今后的價值觀產生了較大影響。當舅媽生病時，簡愛去看望，以德報怨，與里德夫人親近，這體現她的寬容。雖然直接影響簡愛變得寬容的是海倫，但海倫借用的是《圣經》里的話，因此，《圣經》的內容間接影響到了簡愛。再者，筆者觀察到：簡愛一有空就捧著書本閱讀，沉迷于《天路歷程》和《帕米拉》等文學作品，這也影響了她的理想主義性格。《簡愛》中寫到，羅切斯特從馬背上掉下來，簡愛上前幫他，因為他長相普通，簡愛愿意和他說話，她覺得很自在。要是他是位漂亮英俊的男子，簡愛就會避而遠之。這透露了她對伴侶的要求，說明簡愛是一位有自由理想的女性。最后，她沉迷于《格列佛游記》。這本書講述了格列佛和魯濱遜一樣喜歡冒險、不甘寂寞的故事。他們的勇敢與冒險精神影響了簡愛。《簡愛》中有一個片段：簡愛從桑菲爾德逃出來，一路奔波，勇敢克服遇到的困難，即使饑餓，卻靠著強大的意志力支撐，一直去到沼澤地莊園。在這里，簡愛打破傳統女性的“墨守成規”，敢于冒險，體現了她的勇敢。不僅如此，《圣經》還影響了簡愛自尊、自強的品質。她對《圣經》有一定見解，認為人人都是平等的，女性不是男性的附屬品。所以當她得知羅切斯特有妻子時，即使羅切斯特用萬貫家財來誘惑她，她也絲毫不動搖，而是堅決離開，堅守尊嚴的底線。

三、閱讀與愛瑪的浪漫愛情觀

愛瑪從小就深受文學閱讀的影響。首先，在十九世紀的歐洲畫廊里，愛瑪趕上時代的潮流，受過教育，且頭腦里有女性意識的覺悟。《包法利夫人》⑩中寫到：“晚禱之前，她們在自習室讀宗教書，整個星期不是在讀點圣史摘要就是讀修道院長的《講演錄》。”“圣史”就是《圣經》。愛瑪對《圣經》的理解體現在，她懷孕后就渴望生一個兒子，因為兒子可以肆意闖蕩東南西北，而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卻是困難重重的。愛瑪意識到女人是不像男人這般自由的，這種平等自由的意識影響了她，并且這種意識還體現在她的言行舉止上。比如，她渴望能像男性一樣自由，能大口地喝酒，能有情人，能做一切男人所做之事，也許在很多人看來這是可恥的行為，但筆者認為這恰恰體現了愛瑪剛烈的性格。其次，她受拉馬丁詩歌影響，使她帶有理想主義情懷，一直在追求她理想中愛情的模樣。即使她嫁給夏爾后，也阻止不了她的追求。因為她理想中的愛情、婚姻是不平庸的，所以她出軌羅道爾夫和萊昂，去尋求她理想中的愛情。在這一刻，也許她遭到了別人的唾棄，但愛瑪并不怕，因為她腦海中有“女性意識”。從另一角度觀察，愛瑪追求的愛情是男人與女人間能形成一種完美的靈與肉的結合，她認為人的快樂就在于精神和肉體上的和諧，當夏爾無欲無求、毫無情趣可言時，她渴望有情人，所以當有情人后，她會用欣喜的語氣大喊：“我有情人了。”借用尚玉峰先生的話來說?：“愛瑪所追求的愛欲是對倫理道德社會的挑戰與輕蔑，她是超越了當時的時代意識。”另外，愛瑪還有強烈的自尊。小說結尾寫到愛瑪債臺高筑、走投無路時，想讓公證人借錢還債，以解燃眉之急，但公證人卑鄙下流，想以占有愛瑪的身體作為交換，愛瑪一聽到這樣的要求，氣得渾身顫抖，喊到：“先生喪盡天良，欺負我，我是可憐，但是并不出賣自己。”這說明她不會因為金錢而出賣自己，她和簡愛一樣，不會因為一些錢財地位而觸動自己的底線，她是一個有自尊人格的人，這也體現了愛瑪的女性愛情觀。但閱讀對愛瑪還有不良影響，她從小被浪漫主義文學影響，看過《保爾和維吉妮》《基督教真諦》和拉馬丁的浪漫詩歌等。《包法利夫人》?里描寫到：“她讓自己隨著拉馬丁柔腸百轉的詩句，體會貞女飄飄升天和天父在圣谷諄諄布道的聲音，她感到膩味了，心里沒有哀傷。”在這里，愛瑪受浪漫文學負面的影響，導致她形成愛幻想的性格，內心貧瘠，思想淺薄，并且極其膚淺。

綜上所述，簡愛和愛瑪在閱讀中存在著“期待”。簡愛在不被舅媽一家喜歡、不被尊重時，轉移到文本中，沉迷在書中，企圖能在書中找到共鳴，達到與文本對話交流的目的，從而得到滿足。簡愛渴望自由、平等，自己的閱讀期望在《格列佛游記》和《圣經》中達到強烈的碰撞交流，所以在知道羅切斯特有家室后，簡愛明確表達自己與他是平等的，并且想要自由。而愛瑪在很小時看過愛情小說《保爾和維吉妮》，她心中期待能有個完美愛人，所以當她閱讀拉馬丁的浪漫主義詩歌時，期待與文本碰撞，以達到心靈上的溝通。其次，霍蘭德說過：閱讀活動中的幻想充分展現了讀者的創造性和主動性。愛瑪是一個幻想主義者，在閱讀《保爾和維吉妮》、拉馬丁的詩歌時，她就在幻想浪漫美好的愛情，所以當夏爾不符合她內心的要求時，她就在外找情人，以實現自己的理想。所以，在與文本的對話交流中，讀者完全有可能經由文本的提示而轉向自我幻想。愛瑪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幻想，讓愛瑪掉進無底深淵。當然，簡愛在閱讀的過程中也有幻想，她理想的愛人是長相普通的男士，而對漂亮帥氣的男士避而遠之。總而言之，簡愛和愛瑪體現了霍蘭德的觀點：幻想使讀者與文本不斷時而碰撞時而疏離，讀者的體驗也因此各不相同。

四、結語

綜上所述，無論是夏洛蒂和福樓拜，還是他們作品中的女性人物，閱讀都給他們帶來了很大影響。對作者來說，閱讀給予他們很多創作靈感，與閱讀產生共鳴，實現了人與文本的合一。對簡愛和愛瑪來說，閱讀喚起女性意識，鼓勵她們追求自身想得到的東西，如平等、自由以及理想愛情等。所以當作者讓簡愛和愛瑪這樣的人物出現在大眾眼前時，就如同給男權社會拋下一顆手榴彈，掀起了巨大的波浪，對傳統女性有啟蒙的作用，宣揚了女性自我意識，對當時的傳統觀念進行了批判。另外，夏洛蒂和福樓拜從另一角度警示讀者：閱讀對每個人都有深刻影響，作為當代女性，更應該去閱讀一些對人有益處的文學作品，彌補自我的缺陷，更好地完善自我。

注釋：

①李瑞俠.簡論華茲華斯對勃朗特姐妹的影響[J].大眾文藝，2009，（15）：60.

②夏洛蒂·勃朗特.簡愛[M].連潔，譯.廣州：花城出版社，2014，（7）：354.

③蓋斯凱爾夫人.夏洛蒂·勃朗特[M].張淑榮，等，譯.北京：團結出版社，2000，（8）：187.

④李嘉懿.福樓拜虛無主義思想研究——以<包法利夫人>中的死亡意識為例[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6，（9）：4.

⑤同④，第4頁。

⑥居斯塔夫·福樓拜.包法利夫人[M].許淵沖，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5，（11）：29.

⑦同⑥，第32頁。

⑧居斯塔夫·福樓拜.一顆簡單的心[M].李健吾，等，譯.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6，（6）：14.

⑨張穎，劉妍，胡珊珊.基督<圣經>上的<簡·愛>分析[J].都市家教，2011，（12）.

⑩同⑥，第30頁。

?尚玉峰.包法利夫人的女性主義解讀[J].中華女子學院山東分院學報，2008，（5）.

?同⑥，第29頁。

參考文獻：

[1]類芹.諾曼·N·霍蘭德閱讀理論研究[D].遼寧大學，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