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長初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廣西 桂林 541004)
民國時期,廣西工商局發起了一場關于廣西經濟出路的討論。各方圍繞“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問題展開討論,共收到征文60篇,部分應征作品發表在《南寧民國日報》上。征文活動結束后,工商局聘請雷沛鴻對征文進行評選,評選標準有四點:(一)有事實依據;(二)有近代眼光;(三)說理清楚;(四)文字簡潔。共評出5篇文章為“合格品”,予以獎勵。廣西工商局將獲獎作品及部分討論文章結集出版,“以供關心本省經濟問題者之研究與參考”[1]。
關于民國時期尤其是20世紀30年代的廣西經濟建設,學者已經做過多方面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①有關民國時期廣西經濟建設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廖建夏:《試評三十年代新桂系的廣西建設》,《廣西民族學院學報》1995年第2期;范玉春:《評三十年代新桂系的經濟政策和措施》,《廣西社會科學》1997年第1期;王彥民、朱寒冬:《抗戰前新桂系廣西經濟建設評析》,《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4期;楊乃良:《民國時期廣西經濟建設研究》,崇文書局,2003年;賓長初:《論新桂系的經濟建設方針及管理機構》,《民國檔案》2008年第3期。此外,還有一些有關民國時期廣西經濟各領域的研究成果,不一一列舉。但對與民國時期廣西經濟建設有著密切關系的廣西經濟出路討論則無人論及。筆者擬就民國時期廣西經濟討論的緣起、各方主張以及影響等進行研究,揭示這場討論的價值和意義,以就教于學界同仁。
《南寧民國日報》于1933年11月2日、6日、9日、10日四天刊登廣告,就題為“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問題,敬請學者指教,“希望學者共同研究,盡量貢獻意見,以供政府采定經濟政策之參考;如需統計資料,可向統計局圖書館閱抄。答案請于本年十一月內,函寄工商局,經審定合格者,致送毫幣四百元以下一百元以上之書價(不限人數);或效力可能范圍內之請求。文字簡潔為主,根據事實,少談空泛普通之原理”。末署“楊綽庵啟”,時間為“十月二十五日”。[2]
楊綽庵是福建福州人。曾任廈門二五附加稅局(后改為內地稅局)局長、福州市印花稅局局長、南京國民政府立法院統計處科長。公余潛心研究財政、統計與蘇聯計劃經濟。1932年夏,在香港遇見同鄉老友陳孝威,邀同往廣西旅游,并訪陳之保定軍校同學白崇禧。在南寧先后晉見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三位政要。楊綽庵縱談經濟建設,甚獲贊賞,乃應黃旭初之邀,就任廣西省政府統計局局長。后又兼負廣西省經濟建設委員會、廣西省工商局與統一全省度量衡工作,積極發展工商業,引進各種人才與機器,創辦貴縣糖廠、柳州酒精廠、梧州紡織廠、梧州自來水廠、廣西印刷廠等;并延聘德籍化學專家雷士德,創辦廣西省化學試驗所;美籍獸醫專家羅迪爾,創辦廣西獸疫血清制造所;物理專家馬名海,創辦南寧氣象臺。[3]以楊綽庵的名義發布征文通知,代表了廣西地方政府的立場。而且從征文的目的來看,也是“供政府采定經濟政策之參考”。
那么,廣西地方政府為什么要發起一場關于廣西經濟出路的討論呢?這還得從當時的政治局勢談起。
20世紀30年代,中國面臨嚴峻的形勢。一方面遭受帝國主義的侵略,尤其是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不斷侵占中國領土,民族危機日趨嚴重;另一方面國內軍閥間的混戰此起彼伏,造成中國的政治陷入極度混亂狀態,政治危機空前嚴重。民族危機和政治危機,導致農村破產,工商不振,國民經濟崩潰。“無論從工、商、農業任何方面去觀察,都可看出一般國民經濟,已達到了總崩潰的前夜。農業無法改良,工業無法振興,商業則變成帝國主義的工具。”[4]在廣西,1929年爆發蔣桂戰爭,新桂系失敗。此后,新桂系又在中原大戰中失利。1931年,蔣介石與胡漢民發生“約法之爭”,胡漢民被蔣介石拘押。李宗仁、白崇禧遂聯合反蔣派云集廣州,召開中國國民黨中央執監委員非常會議,成立國民政府,與南京抗衡。新桂系得以重新掌握廣西省政。但是,遭受兩年戰亂的廣西,殘破不堪,滿目瘡痍,經濟凋敝,民不聊生。面對這樣的局面,新桂系當局在公開場合大力宣傳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反對蔣介石獨裁統治。在廣西的治理上則把主要精力放在治亂上,以期恢復社會秩序。
桂局底定后,新桂系考慮加快各項建設以增強自身的軍事實力和經濟實力。據時人觀察,白崇禧當時已著手建設事業。1932年刊載的一條新聞報道透露了這一信息:“(白崇禧)最近對于廣西種種政治軍事以及農礦建設諸事積極進行,預備在廣西造成一模范局面,然后再圖擴張其國內之勢力,其計劃不可謂不周、目光不可謂不遠。”[5]他們一方面整軍經武,仿效古代“寓兵于民”“兵民合一”的辦法,興辦民團。另一方面,在加強軍事建設的同時,不斷發掘民團的政治功能和經濟功能。1933年10月,白崇禧在省黨部擴大紀念周上發表演講,總結了辦理民團的經驗,并指出,創辦民團的目的就是對民眾實行軍事、政治和生產的綜合訓練,“使民眾能夠自治自衛自給”,興辦民團“不只是民團能夠拿槍打仗,其重大意義是在于推進政治與經濟建設的發展”[6]。同年11月,李宗仁在南寧區民團干訓大隊開學典禮上發表訓詞,強調民團訓練要兼顧“武力”和“富力”的培養。[7]
新桂系當局首腦只是從廣西建設的大局來談經濟發展問題,而職能部門領導則從具體的經濟建設問題展開討論。1932年,時任廣西建設廳廳長的黃榮華在《廣西建設特刊》發表了《廣西建設概況》和《今后廣西之建設》兩篇文章,前者梳理了1932年前廣西各項建設的情況,后者則對1932年以后的廣西建設提出自己的建議。關于交通建設,應對已有公路進行改造,趕筑新路,以構建公路網;疏浚河道,整理船務;積極擴充改良郵電業;興建機場,發展航空業。關于農林建設,要推廣農業科學知識,改進農業生產方法,改良農村組織,改善農民生活;鼓勵開墾荒地,以盡地利;開展造林運動,厲行植樹。關于水利建設,應由建設廳督同各縣建設局派員勘測,籌款興辦。關于礦業建設,主張開采富川、賀縣、鐘山的錫礦,西灣的煤礦以及半路團的鐵礦。關于工業建設,目前應設法規復原有工廠,如柳州機械廠、酒精廠、富賀鐘平民織造廠、梧州硫酸廠、南寧制革廠等。這五個方面,“果能因時制宜,分別先后,由小而大,由近而遠,得以實現,則廣西建設前途,將益發展”[8]。同期還刊登了時任南寧統稅兼餉捐征收局局長莫遺賢的文章《廣西建設注重農林之商榷》。該文標題即以亮明自己的觀點:“廣西建設應注重農林”,其理由是廣西作為一個多山的農業省份,“欲發展產業,舍農林其誰屬!”而且“農為工商之母,農業進步,農產增加,人民生活所需之原料,可以家給人足;則工業商業自能趨于發達”。即使身處工業時代,哪個國家都重視工業,“惟因注重了工業,更不能不注重農業,蓋必農業產生多量之原料,始足以供給工業制造之需求,所謂‘農以生之,工以成之’者,當非謬論!”[9]
新桂系當局對經濟建設的重視,尤其是職能部門領導對經濟建設的討論,涉及廣西經濟出路和發展路向問題。廣西工商局的征文應該與此有關。莫遺賢的文章已經涉及農林業與工商業的關系問題,時任廣西統計局、工商局局長的楊綽庵以“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為主題開展征文活動,想必參考和借鑒了莫文的觀點。
1934年1月,廣西經濟出路問題征文活動結束,該月23日,廣西工商局公布了征文結果,共評出5篇獲獎作品。這次征文共收到應征論文60篇,各位作者對廣西的經濟發展方向提出了不同的觀點和主張。《廣西經濟出路討論集》登載了雷沛鴻撰寫的《工商局征文審查報告》。報告指出,在這次征文中,主張第一論者(重農)的33篇,主張第二論者(重工商)的20篇,主張二者并重者6篇,未明白表示意見者1篇。[10]下面就發表在《南寧民國日報》和收錄在《廣西經濟出路討論集》的文章,對各種主張進行分析。
該主張的代表人物為曾憲章,他寫了3篇文章闡述自己的觀點。在《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工商而保護農業芻議》一文中,開篇即亮出自己的觀點:“廣西今日的經濟出路,應從發展工商入手,而實行保護農業,不應從保護農業著想,而祈望促進工商,因廣西今日徒重農業不足以推進工商,唯發展工商才可以保護農業。”[11]他認為,農業和工商是密不可分、相互依賴的關系,工商依賴農業來給養,農業依靠工商謀出路,農業不發達,工商業沒有原料供應;工商不繁榮,農產品沒有銷路,農村經濟崩潰。那么,農業衰落和工商不振,哪個為因,哪個為果?“倘若農業衰落是因,工商不振是果,我們就應該從培植農業開始,而促進工商,倘若工商不振是因,農業衰落是果,我們也就應該從發展工商著手,而保護農業”,而曾憲章認為“工商不振是今日本國本省農村經濟衰落的根本原因,而農村破產不過是工商不振的必然結果”。[12]有人說,農村經濟的衰落是天災人禍、生產技術落后造成的,不是工商不振的結果。他認為,這種認識是錯誤的,它無法解釋農業增產不增收的現象。“退一步說,縱算我們農業生產能夠增進了,充實了,結果充其量不過是使我國永遠為帝國主義賤價原料的供應者,昂貴商品的消費者,貿易永遠入超,現金永遠外溢,全國經濟還是破產……‘以農立國’,或者今日竟要變為‘以農弱國’,而至于‘以農亡國’。”[13]因此,解決農業經濟衰落問題,關鍵還是要發展工商業。本省工業發展了,農業品有了銷路,且免遭帝國主義的剝削;交通便利、商業發達,貨暢其流,農民收入隨之增加,形成工商業與農業的良性循環。“這是我之所以要主張注意工商而保護農業的理由。”[14]《南寧民國日報》在副刊上開辟討論專欄,各種觀點得以見報。曾憲章陸續發表《關于廣西經濟出路問題》《再論廣西經濟出路問題》《三論廣西經濟出路問題》三篇文章(均收入《廣西經濟出路討論集》),除了闡發自己在征文中的觀點外,還在與他人的討論中對自己的觀點進行補充。曾憲章認為,他主張注意工商而保護農業的立論有三大基石:第一,單獨的保護農業是不能發生效力的;第二,單獨的保護農業是不能促進工商的;第三,促進工商是可以保護農業的。因此,“在農業本身的范圍內找不出保護農業的有效方法,而同時保護農業又不能促進工商,故不得不要從促進工商著手,以復興農村,以保護農業,以推動整個經濟系統”。[15]“我們促進工商是手段,保護農業是自然的結果,而工農商整個系統的前進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16]關于振興工商業的方法,他提出兩個:一是廣西實行工商業的統制,抵制外國的傾銷和操縱;二是提高關稅,保護民族工商業發展。
在征文獲獎作品中,除曾憲章主張“注重發展工商以保護農業”外,梁建民、呂之漢以及劉殿武、劉樹棟等四人的三篇文章也持這種觀點。梁建民認為工商業比農業重要,他從抵制外國經濟侵略、解決農業衰落以及防止工商業崩潰等方面論證了“工商重于農業”的觀點,認為建議實行工商政策,等工商發達到相當程度后,然后才可以與人競爭,辦法是利用政治力量發展輕工業。他的依據是“僅倡導農業是不能圓滿的,任何國家在農業生產力雄厚的時期,而工商問題,仍不得到解決,便是極大的障礙”,“今日我有想解除廣西民眾的痛苦,想復興廣西農村的經濟,非立刻設法促進廣西工商業不可”[17]。梁建民對如何發展工業和商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關于工業建設,他贊成韋永成的建議,工業可分重工業和輕工業,而廣西更適宜發展輕工業。關于商業建設,他認為可以分兩個階段進行:第一階段是使各縣的農產品根據各地的需要,貨暢其流,滿足省內民眾的需要;第二階段是對外貿易的擴張,以抵制外國帝國主義的經濟侵略。呂之漢的征文首句即為“唯有注重于工商業的發展,才是廣西經濟的出路”。其理由有三點:為復興農村而注重工業、為克服入超而注重工業、為求中國的獨立而注重工業。“所以,唯有注重于工商業的發展,才是廣西經濟的出路。而且復興農村的工作,仍須待于工商業的發展始得完成。”[18]這是經過分析廣西的經濟情況后所得出的結論。劉殿武、劉樹棟兩人也在征文中贊同“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的觀點。他們認為工業革命后,各帝國主義國家經濟發展迅速,而中國包括廣西經濟日趨衰落。而從自身來看,“廣西經濟破產的原因,是在工商業落后,以致不能保護農業向樂觀的前途而求發展,因此依管見所及,敢斷言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19]在這場討論中,梁金生贊成曾憲章的觀點,他說“世界各國已跨進了工商業社會的門庭,而獨自落后的中國,尤其是廣西一省,我以為振作救亡,暫求解救民生之困乏,則非實行曾憲章君的先振興工商以促進農業不可”[20]。總之,一些學者從不同角度論證了發展工商以保護農業的重要性和可行性。
黃國榮是這一觀點的最早提出者和堅決維護者。他在《南寧民國日報》1934年1月16-18日發表了《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一文,拉開了“廣西經濟出路”討論的序幕。他主張:應注重農業“現實經濟”之增加,以促進工商之發展與互相協和:同時亦須注重工商市場之改良,利潤之平均,協和互信,以保護農業日益郅善。[21]黃國榮認為,中國以農立國,尤其是我們廣西,不能例外。“蓋農業在廣西,已有很長的歷史,繁榮較易,工商在廣西極幼稚,且海口技術人才均缺乏,發展較難,舍難就易,應當從注重農業開始。”[22]他還對廣西經濟出路提出十幾點具體意見:改良稻作、增加生產,植樹造林,設廠榨煉桐油、改良生產促進工商利益,注意畜疫防治以促進畜牧業發展,發展蔗糖業,發展種麻業,發展園藝業,種植煙葉,改良特稅,不忽略工業同時注重商業,拓展市場、發展交通運輸,改造農村社會組織等。關于發展廣西農業,他也有兩點具體意見:第一,復興農村促進城市工商之發展;第二,復興農村生產,包括籌設倉庫,改良生產,推銷農產品等項。[23]
黃國榮的觀點得到不少學者的擁護。馬龍說黃的“中心主張”及“生產方法”“在大處著眼,小處下手,復以農工商并濟計劃化,關照全局,側重農業合理化,促進工商之發展,就事立言,一切手續,特脫空論”。并明確提出自己的主張:“在現政府硬干苦干原則之下,全省總動員共同致力于農業復興工作,以農業之復興促進都市之自然發展,使農村與都市互為調劑。蓋中國一環的廣西,無工商之可言,惟有繁榮歷史較長之農業以作基礎,較為穩妥。”[24]呂韻揚和莫甘霖也持相同觀點。在征文獲獎作品中,他們的文章是唯一一篇持此觀點的文章。他們指出,廣西的經濟出路,“自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不應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其理由有八點:從民生角度看應注重農業,從省庫收入看應注重農業,從廣西工商業現狀看應注重農業,從廣西本身環境看應注重農業,從農村經濟狀況看應注重農業,從軍事上看應注重農業,從國防上看應注重農業,從世界趨勢看應注重農業。總之,廣西的經濟建設“先農業而后工商,循序以進,成功可期,是則源遠而流長,根深而枝茂,此久安之策也。廣西經濟之出路,其在斯乎”。[25]此外,他們就“重農之道”提出了六條意見:建立農事研究機關、設立經濟農場、移民墾荒、低利放款、訓練人才、指導人民。但兩人對如何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沒有提出具體的意見。
在黃國榮和曾憲章在《南寧民國日報》副刊“出路”上發表自己的見解后,侯孟先撰文參與討論,他既不同意黃國榮的觀點,也不同意曾憲章的主張。他認為,黃國榮的觀點太注重農業生產,曾憲章的主張太過務其末而不顧其本。他認為,在一個經濟的社會里,農業原是社會盛衰比較敏銳的指數。在整個的社會還沒有表現隆盛的時候,工商業必系社會經濟盛衰的指數。于此之定義,把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及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的兩個方面來論,孰先孰后,均有不宜。在廣西工商業日形衰落、農村經濟趨于崩潰之時,決不能先注重農業而后才促進工商,亦不能先注重工商而后才保護農業。“就科學的原理……兩者都沒有將其先后處理,只可以把兩種事項分別同時進行。”[26]侯孟先還在分析了工商業的興起及衰落以及農村崩潰的原因后,提出了“治本”和“治標”兩個辦法。關于“治本”方法有三:第一,中國謀求獨立;第二,取消不平等條約;第三,實行經濟封鎖。關于“治標”方法有五:第一,組織合理化的工商業,謀求工商業有條理的管理及發展,并注重農業生產的電氣化。第二,土地國有化,發展大農業,以促進工商業發展。第三,消滅地主土豪及買辦階級。第四,建立大工廠及修筑道路。第五,鏟除農村經濟和工商業發展障礙。[27]
針對上述三種主張,洛賓謙稱從一個旁觀者來看,有一些不同的意見。首先,應先明了農工商三者之間的界限,再談如何發展經濟。他認為,農業是指一切耕種的業務,包括畜牧造林;工業是指一切由原料加工制造而增加其交換值的業務,包括采礦;商業是指一切經營販賣的業務,包括運輸交通。必須將楊先生那種“兩頭槌”式的圈套沖破,并將工業和商業切離,分成三方面討論,才能得到正確的收獲。其次,農業是否能夠促進工商?工商是否能夠保護農業?這本身就是一個問題。他認為,工業的發展是因為技術的進步,商業的發展是因為社會的分工,農業或許在一定時候對工商業起到過促進作用,但現代農業技術是在現代工業發展之后產生的。“如果農業確有促進工商的主要作用,那么,我們以農立國了幾千年,工商業就應該隨之而進步了,為什么要百不如人呢?至于工商業的發展,更加沒有絲毫可以保護農業的氣味。反之,工商業的發展,往往是影響到農村崩潰的,除非是到了農業經營資本主義化了的時候。”[28]第三,考慮當時所處的環境,這“可以說是討論一切問題的靈魂”。討論廣西經濟出路要考慮三種環境。首先是國際形勢。當時是國際分工時代,在這種帝國主義的經濟統治之下,我們該怎樣抵抗外國的侵入。其次,考慮當時中國的地位。中國半殖民地的地位,決定了當時最首要的目標就是爭取民族獨立,掙脫帝國主義的的枷鎖。第三,注意廣西的實際情況。廣西發展農業、發展工業有什么條件,實施的步驟如何,省政府的財政狀況又如何等等,弄清楚這些問題后才能找到廣西經濟發展的方向。劍萍贊同洛賓的觀點,認為廣西經濟出路問題討論的主題存在“兩頭槌”式的弊病,“洛賓先生在《觀戰者言》中批評過這種‘兩頭槌’式的題目是不能夠將廣西經濟得到解決的,這到(倒)是實在話。”[29]他認為,黃國榮論說式的古董話不值得讀者一笑,侯孟先認識了廣西農村經濟崩潰的若干原因,但兩手抓的論斷顯然也不可取,而曾憲章的所謂“谷賤傷農”則把原因弄錯了。
20世紀30年代,由廣西工商局發起征文引發了一場關于廣西經濟出路的討論,參加者非常踴躍,不少成果發表在《南寧民國日報》上,后來又將征文獲獎成果及討論的重要文章收入《廣西經濟出路討論集》,在社會上引起較大反響。但是,這次討論并沒有形成一致看法,討論者各抒己見,提出不同觀點,并“沒有完善的結論產生”[30]。盡管如此,這次討論還是有其歷史意義的,在當時也產生了積極的社會影響。
廣西工商局發起征文后,應征者達60人,而且由此引發的關于廣西經濟建設的討論則不局限于應征者。我們檢索在1933年11月征文之后的幾年里,討論廣西經濟建設的文章多起來了。其重要者有莫遺賢發表在《廣西省政府公報》1934年第1期的《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皓鳴發表在《南方雜志》1933年第9期的《如何促進廣西之經濟發展》、宋厚礽發表在《軍校旬刊》1933年第8期的《關于“廣西經濟出路”的意見》、李一塵發表在《軍校旬刊》1934年第20期的《廣西經濟發展的方向》等文章。這些文章從不同角度探討廣西經濟建設問題,是對“廣西經濟出路”問題的思考,同時又對該問題的討論產生過影響。例如,皓鳴的文章跳出了農業和工商業“兩頭槌”討論模式,將廣西經濟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謀求廣西經濟的整體發展。他在分析廣西經濟現狀后指出:廣西的經濟結構表現在以下幾點:第一,廣西的經濟以農業經濟為主體;第二,廣西的農業經濟仍然是封建經濟;第三,廣西的工業以手工業為主體,機械工業還處正在萌芽狀態;第四,廣西的商品經濟日形發達,商業資本已占了經濟上的統治地位。總之,廣西經濟結構已是封建社會末期。通過研究,他得出這樣的結論:廣西的經濟發展,從生產技術上說,是以改良現有生產技術為開始,而以產業革命為歸宿。從生產關系來說,是以國家資本主義為開始,以社會主義為歸宿。從生產部門方面說,是以農業中心政策開始,而以整個產業部門的繁榮為歸宿。[31]這一結論被劍萍所采納,在“廣西經濟出路”問題討論時加以援引。
廣西工商局發起的征文,設定了一個主題:“廣西經濟出路,應注重農業以促進工商,抑注重工商以保護農業”。這個非此即彼的主題好像一個辯論賽的辯題,容易限制人們的思考空間。但是,隨著討論的開展,這個“兩頭槌”的命題不斷得到突破,比如洛賓等人提出了劃定農工商界限,跳出“兩頭錘”式討論框架的觀點。又如皓鳴主張謀求廣西經濟的整體發展。而且,這場討論還從經濟問題的討論延伸到其他領域的討論。首先,人們認識到,經濟問題不局限在經濟,它同時也是一個政治問題。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會里,只有實現民族獨立,取消不平等條約,中國的經濟才有出路。其次,從內部而言,經濟建設是革命工作的組成部分。宋厚礽就指出,“廣西經濟出路的答案是為了培養和樹立中國革命的基礎,是為了中國革命的前途,革命任務的實踐”。絕不是解決廣西財政困難問題,更不是所謂的“開源節流”問題。“廣西經濟出路”問題不是學者所能解決的,而是“革命者的任務,是有革命意識、革命素養的人共同研究,貢獻出來;經濟出路的答案,是于革命黨中始能正確的獲得”。所以,“希望廣西當局實事求是作有組織有計劃的調查與估計,及忠實于中國革命的人們努力從事這項工作”[32]。為此,他提出了幾點具體意見:第一,以黨的力量支配全部工作的進行;第二,革命者忠實地實際的艱苦努力;第三,不是單純的發展工商或發展農業的問題。
在“廣西經濟出路”問題討論中,雖然圍繞農業與工商業孰輕孰重問題展開討論,但在討論過程中,每個人都依據廣西當時的事實,提出自己的觀點,并就如何發展廣西的農業、工業、商業發表具體的意見。這些意見對新桂系經濟決策的制定產生了一定影響,有些被吸納進經濟發展的方針和政策里。就在這場討論之后不久,新桂系當局就擬定了《廣西省經濟建設意見書》,就廣西經濟建設的主旨、辦法、組織系統、預算等提出了具體的意見。同年,廣西黨政軍聯席會議通過了《廣西建設綱領》草案,分為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建設四大項。1935年《廣西建設綱領》修訂本完成,其中經濟建設的內容從原來的7條拓展到12條。這些文件記錄了新桂系這個時期的經濟政策。我們把討論者提出的一些觀點與新桂系當局的經濟政策作比較,從中可以窺見這場討論對新桂系當局經濟決策的影響。
這場討論的主題是農業與工商業孰輕孰重,而新桂系的政策中也回應了這個主題。在《廣西建設綱領》的“經濟建設”中明確規定:“籌借資金,革新舊式農業,振興與農業相適應的工業,使農工業平衡發展,以達到工業化目的。”[33]作為一項經濟政策,《廣西建設綱領》不再以“兩頭槌”的方式來表述農業與工業的關系,而是強調兩者的平衡發展。關于工業,有的論者主張實行統制經濟,發展公營經濟:為了抵制帝國主義的經濟侵略,我們“必須利用政治力量施行工商業的統制經濟,集中我們的經濟力量,和他們作大規模的經濟斗爭”。[34]《廣西建設綱領》草案明確規定“實施統制經濟,發展國家資本”,并“在統制經濟決策下,保育民族資本,獎勵私人投資”。[35]關于商業也應實行貿易統制政策,由政府經營一切對外貿易,“所有一切向外訂貨與出口商品,應該概由一個統一的政府機關去辦理,我們到底,應該需要什么貨物的出口或進口,或應該需要多少貨物的出口或進口,完全付托這個機關去決定和買賣”。[36]《廣西省經濟建設意見書》中規定:“厘定稅則,限制入口貨物,獎勵出口貨物……設貨物稽征局,及專營制度,以統制而運用之。”[37]1935年,新桂系當局設立“廣西進出口貿易處”,實行貿易統制政策。關于農業,討論者主張注重糧食和經濟作物種植,改良農畜牧品種,興修水利,等等。《廣西建設綱領》則強調“整理土地,獎勵墾荒,振興水利,以發展農村經濟”;“推行合作事業,并興辦農民銀行,嚴禁一切高利貸”。[38]這些發展農業的政策和措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和促進了廣西農業的發展。
綜上所述,民國時期的這場關于廣西經濟出路問題的討論是在廣西政局穩定,新桂系力圖東山再起,致力于廣西建設的形勢下產生的。討論者大都從廣西的實際出發,就討論主題發表自己的意見,提出了各種主張。雖然各方意見有所不同,沒有就廣西經濟出路問題達成共識,但他們對廣西經濟狀況的分析以及提出的建議,還是有參考價值的。這場討論,激起了人們對廣西經濟建設的關心,并把廣西建設問題的討論引向深入。雖然有些觀點不太切合實際,在當時的環境下也難以實現,但是,它拓寬了人們的思路,尤其為新桂系制定經濟政策和措施起到了一定的影響,進而對20世紀30年代的廣西經濟發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