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世昌

俗語說:“有什么不如有個好老伴,沒什么不能沒有好晚年?!币褜匐q笾甑奈?,中年喪妻、花甲失偶,兩個賢妻都沒能陪我終老。我大半生的婚姻是在幸福與不幸中交替中度過的,直到2018年才迎來第一次“瓷婚”紀念。
我的初婚始于20 世紀50 年代,與新華書店的同事楊靜玉喜結連理?!鞍倌晷薜猛?,千年修得共枕眠”。我的母親也喜歡她那白凈的模樣和文靜的性格。結婚第二年,靜玉順利地生下一對雙胞胎男孩,闔家高興極了。誰知囝囝七個月大時,一場流感竟奪走了兩個小生命,我和靜玉悲痛之極。兩年后,靜玉又生了兒子,乳名叫“小鎖兒”,意思是“鎖住了”。雖然“小鎖兒”給全家帶來許多歡樂,但醫生告訴我們,靜玉患有先天性二尖瓣狹窄,不能過度勞累,且今后不能再生育了。
禍不單行,靜玉父母親又相繼臥病在床。她極孝順,不顧個人身體狀況,長期住在娘家照顧二老。我那時在海淀工作,有時下鄉,兒子因為要上學住在奶奶家,我們成了典型的“周末夫妻”。靜玉超負荷運轉,導致病情惡化,1972 年1 月她就撒手而去了。屈指算來,我們共同生活的時間,差3 個月滿18 年。
1977 年,兒子中學畢業并參加工作。他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您為我單身多年,現在該是找個后媽的時候了?!?/p>
經同學介紹,我與中科院計算所實驗工程師郭珍女士相見。她上有八旬老母親,下有兩個正在讀小學二三年級的女兒,前夫因病過世一年有余。對方知道我的基本情況后,開門見山地對我講:“我家里都是女人,急需一個‘頂梁柱’。如果你同意的話,將你的住房、家具等全部留給兒子,你凈身去我家落戶。”見面后,介紹人也對我講:“郭珍樸實無華,淳厚善良,是標準的賢妻良母型。而且,她對你也非常滿意?!?/p>
1978 年5 月,兩個破碎的家庭成功重組,在中關村建起一個新家。她的兩個女兒開心地叫我“爸”,我兒子改口叫她“媽”,我們就這樣開始了新生活。
有時,兒子發了薪,給她送點零花錢,她美美地在同事面前顯擺:“我撿了個大兒子?!惫鋵ξ液苄湃危绕湓趦蓚€女兒的學習上。大女兒參加高考的第二天,忽然感冒、流鼻涕,想要放棄參加考試。我告訴女兒必須珍惜機會,給她喝了“感冒沖劑”,又用自行車把她送到考場。女兒被大學錄取了,郭珍興奮地當著女兒的面,揪著我的耳朵說:“好世昌,咱們相見恨晚噢?!?/p>
很快,兩個女兒大學畢業之后成家立業,我們也退休了。有時間和條件出去逛逛了。萬萬沒想到,1995 年她從河北行唐老家回來后不久,忽然低燒不退、干咳不止,并出現胸積液。轉院后,確診為小細胞肺癌。這一噩耗有如晴天霹靂。我們四處求醫問藥,我陪她練氣功,給她按摩,從思想上、心理上不斷地開導她、啟發她,日夜守護在她的身邊……1996 年5 月,她帶著依依不舍的心情,離開了我和孩子。
算起來,我們也是共同生活了18 年,只差兩天。
我的兩次婚姻都不滿18 年,讓我失去對白頭到老的憧憬和向往,謝絕了不少幫我介紹對象的熱心人。
在國外生活的大女兒一直邀我出去散散心,與沒見過面的小外孫盡享天倫之樂。我積極準備有關材料,興致勃勃去簽證,結果3 次皆被拒簽。最后一次從大使館出來,我憤憤地說:“你不批,老子還不去了!”
海淀區老干部“長青藝術團”朱云隊長對我說,這是天意,隨即拉著我與孫成秀女士見了面。成秀年輕時在部隊文工團唱歌劇,眉宇間依稀可見當年的風采。她的前夫因病過世,有兩個女兒,一個在美國當終身教授,一個在區圖書館工作,成秀為照顧外孫女才來到北京。因為有共同語言,我們聊得很舒暢——真是緣分來了擋不住。從某種意義講,我感謝大使館3 次拒簽,否則也不會有后來的“千里姻緣一線牽”。
組建一個新家庭時,我考慮自己的特殊情況,提出當今社會流行的“走婚”模式——結婚不登記,同居合時宜。對此,成秀覺得不妥,說無法向女兒交代。她表示,既然彼此選擇了對方,理應對今后的生活負責。為免去后顧之憂,她提出進行“婚前公證”。
得到雙方兒女的理解和支持后,我們在海淀公證處辦理了“婚前財產公證書”。我們帶著具有法律效力的公證書,于1998 年6月6 日在海淀區民政局進行了她的第二次、我的第三次婚姻登記。
我們的共同生活開始了,新一輪的“吃喝拉撒睡”啟動了。一南一北兩個60 多歲、閱歷豐富的老人走在一起,不僅需要有欣賞對方的勇氣,還要面對和善待幾十年形成的脾氣、秉性、習慣、愛好等的不同。比如,她喜靜、我好動;她話少、我話多;她內斂、我外向;她喜愛“拼圖”,我愛好“集藏”……經過不斷的磨合、契合、相互適應,我倆雖不相同,但可相處,磕磕絆絆、家常便飯,享受過程、其樂融融。
老年人再婚,與原生家庭不同,成員間并非全有血緣關系?!把墶笔菬o法改變的,但我相信,我們的五房兒女、六個孫輩,用“愛”可以聯結。每年春節,給孫輩們的壓歲錢一視同仁;給孩子們過生日的禮物不分薄厚;每個孫子孫女,從出生那年開始,我都堅持為他們寄發新郵“首日封”,直至今日……至于兒孫們如何孝敬我們夫妻,我們都順其自然不強求。臺灣詩人余光中講得好:“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夫妻相處靠妥協?!背尚阍鴮λ呐畠赫f:“老尹能屈己從人。”聞聽此言,我莞爾一笑。
歲歲年年,不知不覺迎來2018 年,終于“熬”到了結婚20周年。20 年婚齡被稱為“瓷婚”,這個“瓷器”婚的到來,對我等耄耋之人來說,太難得了。6 月6日適逢舊歷芒種節氣,草木陰陰、綠意流淌,我倆端坐餐館,點了“全家?!薄八南餐枳印薄半u絲湯面”,以白開水代酒,舉杯互祝。
飯畢,街上萬家燈火,明月爬過樹梢。她緊緊地挽著我的右臂——不是“秀恩愛”,而是她患有青光眼,晚間看不清,我便成了她的半只“眼”。而我的聽力下降得也很厲害,她成了我的半只“耳”。兩人加在一起,方才“耳聰目明”。
三段婚姻,三段愛的悲喜,“瓷婚”詠嘆調終于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