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垚仟

葉辛很健談。他說話不帶什么口音,偶爾會蹦出一兩個貴州腔調的詞語。那是十年知青歲月留下的印記。
出生于1949年的葉辛,經常用“共和國的同齡人”來形容與他一起經歷過“上山下鄉”的那一代人,這也是他從《孽債》一直寫到《魂殤》的使命感所在。
“這七十年我都經歷了。我覺得寫好這一代人的人生經歷,折射出來的也就是共和國的發展歷史。”
葉辛新作《魂殤》中的主人公,大多數也曾經歷過知青歲月,只不過,他們同時也擁有了其他更為重要的身份與頭銜——知名畫家、書法家、作家、教授。之所以將筆墨放在這一代知識分子身上,源于葉辛對于當下知識分子精神世界的關注。
在作家葉辛看來,文學藝術所要表達和體現的是人物的精神世界,但現在一些文學作品要么在抨擊社會,要么在追趕時尚潮流,對于當代人精神面貌刻畫得太少,尤其忽視了知識分子這一群體,他們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樣的。
“我回到上海以后,在上海市文聯、上海作協以及文化界工作了很多年。書法界、美術界的展覽搞得風生水起,文學界的作品一部又一部,影視界的作品也是一部接一部。但實際上這些當代藝術家的生活本身是什么樣的?這一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在衣食無憂之后,他們的靈魂也在追求當中掙扎,也在新的更高的平臺上,思索如何活得更有價值。”
寫作四十余年,葉辛著作等身,筆下的主人公在變,沒有變的,是他現實主義的寫作立場。
“通過我的小說,你看得出各個歷史時期,我們中國普通人的生活,我們中國人怎么活著。當然一些小說不僅僅只是想表現出中國人怎么活著。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我也照樣寫到,有人覺得有點忌諱,但沒有一個人說‘你寫錯了’。”
1983年,根據葉辛同名小說《蹉跎歲月》改編的電視劇播出,在全國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葉辛回憶,那時候,劇組收到的來信就占了辦公室的半邊角落。2019年,這本小說還入選了“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1992年,《孽債》第一版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剛剛經歷過改革開放,大家都忙著下海賺錢,讀長篇小說的越來越少。第一版第一次,《孽債》只印了兩萬冊。”在這一版的后記里,葉辛寫到,這部小說有一天能夠改編成影視作品的話,它會是好看的。
1995年1月9日,電視劇《孽債》播出。全國大大小小的報紙刊登了關于《孽債》的評論共252篇,里面只有兩篇是批評的。葉辛所在的上海市作協,每天都有很多觀眾打電話,有些表達他們對于電視劇的喜愛,有些感謝葉辛真實地記錄了這段歷史和他們曾經歷過的生活。時任中國作家協會主席的巴金,每天都吩咐家人把搖床搖起來收看《孽債》,“尤其是片頭,看得很動容。”
《葉辛傳》的作者林影清楚地記得自己觀看這兩部電視劇時候的情形,“《蹉跎歲月》播放的時候,家里還沒有電視機,看的是露天的黑白電視。《孽債》播出的時候,我女兒剛剛出生,我一邊抱著女兒,一邊看,一邊哭。”
實際上,《蹉跎歲月》與《孽債》已經成為一代人共同的時代記憶。現在,葉辛還經常遇到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表達自己父母對他的作品喜愛,“哎呀,我媽媽很喜歡你,我爸特別喜歡你的作品,因為他們的父母正好是經歷過的這一代人。”
成為一名作家,是葉辛從小的愿望。盡管他也曾因喜愛閱讀而被扣上“大帽子”。
“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少先隊小隊長,他經常批評我,你看你借的書呀,不是禿頂(因為外國作家有不少老人都禿頂的嘛),就是戴著那個深度的近視眼鏡。”小隊長還告狀到了老師那里,老師在葉辛的學生評語上寫下,該生有資產階級個人主義思想,這讓葉辛頗不開心。
但這并沒有影響葉辛喜愛讀書,1969年前往貴州插隊的時候,大家都忙著帶生活用品,葉辛卻帶了兩箱書。農閑的時候,葉辛就將自己帶去的書,翻來覆去地看,并逐漸地學會一些寫作技巧。“屠格涅夫的《貴族之家》,麗莎出場的時候,他注重描寫的是她眼睫毛的顫動,這讓我理解了,哎呀,寫人物不一定要整個去描寫他的眼睛、鼻梁、嘴巴、身材,如何美,你只要抓住細節。”
度過了剛剛下鄉的狂熱之后,知青們開始感到困惑和迷茫,有些聚到一塊兒抽煙打牌,葉辛對這些都沒有興趣,他開始偷偷地寫一些小說,將自己的經歷與感受寫在紙上。后來,葉辛的一些同學知道他在寫小說,催促著讓葉辛寄給他們也看看。“他們自說自話,拿到報社、拿到出版社去投稿。他們覺得我寫得蠻好看的,就去試試看。”
寫作之路當然不總是順利的,在寫小說的最初一段時間,葉辛也收到了很多退稿,后來,葉辛的妹妹將這些退稿都拿去生爐子了。1977年春天,葉辛的處女作《高高的苗嶺》問世了,并被改編拍成了電影《火娃》。自此,葉辛出版了一部又一部作品,并成為一代人記憶中的符號。
上海的夏天依舊炎熱,參加完上海書展的幾場活動之后,葉辛回到了貴州,一個叫做十里河灘的“山溝溝”里,“這里安靜,遠離市井的喧囂。我可以寫一點兒東西。”
這些年,交接了文聯一線的工作之后,葉辛有時間回貴州走一走,看一看。他突然發現,自己所熟悉的那些場景都蕩然無存,“我經歷的生產隊生活,趕場的場景都沒有了,農民也都出去打工了。這些充滿煙火氣和生活氣息的東西,能夠通過我的文字留下來,我覺得這是蠻有價值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