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安娜·卡列尼娜》中俄語稱呼語的使用

郭師余

摘 要：稱呼語在言語交際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是人類社會中使用最廣泛的語言形式。國內外關于稱呼語的研究由來已久，但由于稱呼語數量龐大、種類繁多，學者們在關于其類型劃分的問題上常常持有不同觀點。本文按照人際關系、社會地位以及交際者的身份、性別、年齡、職業等要素對小說《安娜·卡列尼娜》中的稱呼語類型進行重新劃分，以完善和豐富相關理論。

關鍵詞：稱呼語;言語交際;《安娜·卡列尼娜》

陳原先生在《社會語言學》中指出：“大約自古以來，人與人的交際必須有稱呼語，決不能無禮到只叫一個“喂”字。《古代社會》中說，對一個印第安人直呼其名，或者直接詢問對方的名字，都被視為唐突無禮的行為”[1]。稱呼語作為最常見的語言形式之一，是反映社會現實的一面鏡子，透過稱呼語我們可以了解到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現象，《安娜·卡列尼娜》創作于19世紀后半葉，當時俄國受到資本主義浪潮的猛烈沖擊，處于歷史大變動時期，社會的動蕩直接反映到稱呼語的使用上，因此，小說中存在大量富有時代特色的稱呼語。另外這部小說中涉及的各色人物及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社會關系網，因此本文以《安娜·卡列尼娜》這部小說為語料來源，分析19世紀70年代這個特定歷史時期里稱呼語的使用情況。

一、稱呼語的定義

羅蒙諾索夫（Ломоносов М.В.）于1952年在《對口才的簡要指導》（《Краткое руководство к кра-сноречию》）中首次提到稱呼語（обращение）這一概念，但是此時 обращение 被認為是詩體語言的一種詞格[2]，因此這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稱呼語都是作為“呼格”的形式被研究的，其主要功能是指稱說話人言語指向的人或物。

1959年布斯拉耶夫（Ф.И.Буслаев）院士在其專著《俄語歷史語法》（《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грамматика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中首次提出稱呼語的句法功能，認為“稱呼語作為一種用來表達人稱間相互關系的語法手段”[3]。此后關于稱呼語的語法屬性問題吸引了不少學者的注意。下面來看一下俄羅斯權威工具書對稱呼語的界定：

《80年語法》中對稱呼語的定義是“稱呼語是言語中用于稱呼人或物的詞或詞組，具有一格形式和獨立的呼喚語調”[4]。

《俄語百科詞典》中對稱呼語的界定更為詳細，認為“稱呼語是一種語法獨立、語調特殊的句子成分，用于稱呼言語所指向的對象”。此外，還明確指出稱呼語在句子中行使兩種功能：“呼喚功能和感情—評價功能”[5]。

由此可以看出稱呼語是有著獨立的語法形式和語調特點，并且直接進入言語交際中用于當面指稱談話對象的一種語言形式。此外，在國內還有“稱呼”和“稱謂”之說，稱呼是用于當面指稱談話對象的，如“媽媽”“老師”等，而稱謂的用法更為寬泛，它主要通過間接引用的方式，可以用于對他人的介紹或是表明身份，如“母親”“教師”等。當一個稱謂語用來直接稱呼交談對方時，它就變成了稱呼語，可見稱呼語與稱謂語的界限往往很難劃分，兩者相互交叉，既有共同之處，也存在著差別。

二、《安娜·卡列尼娜》中稱呼語的分類

稱呼語是幾乎所有語言中共有的現象，但由于其種類繁多很難有統一的劃分方式，不同國家的語言學家們在稱呼語的劃分問題上也各執己見，本文按照交際雙方的關系、身份、性別、年齡、職業等要素將小說中的稱呼語分為以下六種類型。

（一）姓名稱呼語

俄羅斯姓名完整的表達形式為名字+父稱+姓，但俄羅斯人通常不會直接用名字+父稱+姓來稱呼對方，對于俄羅斯人來說最常用的形式是名字+父稱這種表達方式，它適用于日常生活中的多個場合。首先“名字+父稱”這種稱呼方式比較正式且有禮貌，可以用于對長輩或者領導的稱呼。例如：

（1）–Надо будет порядиться с ним，Константин Дмитрич，–сказал приказчик[6].

（“康斯坦京·德米特里奇，您要同他講好價錢！”管家說[7]。）

另外，這種稱呼方式可以用來稱呼第一次見面或是不熟悉的人，表達對對方的尊敬。例如：

（2）–Княжна помогает сделать бал веселым и прекрасным.Анна Аркадьевна，тур вальса，–сказал он， нагибаясь.

（“公爵小姐使這次舞會增光不少。安娜·阿爾卡迪耶夫娜，您跳一個華爾茲吧！”他彎了彎腰說。）

在俄羅斯地位高的人通常單用姓稱呼地位低的人，比如老師可用姓來稱呼學生;關系很好的朋友之間也可以用姓來稱呼對方，帶有幽默的意味。[8]例如奧勃朗斯基、維斯洛夫斯基、列文等幾個朋友一同去打獵，歸途時維洛斯斯基對列文說道：

（3）–Вообще я ужасно доволен нашею поездкой.А вы，Левин？

（“總之，我對這次旅行十分滿意，您呢，列文？”）

俄語人名單獨使用的情況也很常見，多用于家人、親友之間，并且這時候常常會使用名的指小表愛形式以表達關系的親近。例如：

（4）–Ну что，Долинька，–обратился он к старшей дочери，–твой козырь что поделывает？

（“嗯，陶麗”，他對大女兒說，“你們那位公子哥兒在干什么呀？”）

（二）親屬稱呼語

親屬稱呼語是一種普遍的語言現象，是人們血緣或婚姻關系的一套特殊的語言符號的反映，俄語親屬稱呼語最常見的有 папа，мама，сын，дочь，дед，бабушка，брат，сестра 等。

在俄羅斯家庭中孩子通常不會直接用“отец”和“мать”來稱呼父母，因為這種稱呼方式往往帶有冷淡的色彩，孩子對父母的稱呼常用“папа” “мама”或者它們的指小表愛形式來表達對父母親昵。例如：

（5）–Нет，папа…как же нет？А в воскресенье в церкви？–сказала Долли，прислушиваясь к разговору.

（“不，爸爸.......怎么不知道？禮拜天教堂里不是講過嗎？”陶麗聽著他們談話，插嘴說。）

值得注意的是，“батюшка”和“матушка”是俄國18世紀到19世紀口語中所特有的稱呼，起初主要是農民階層及農奴使用的語言，因此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多次出現，例如：

（6）–Батюшка，Финоген велел дегтю достать，–сказала вошедшая баба в калошках.

（“爸爸，菲諾根要一點柏油。”穿套鞋的少婦走進來說。）

此外“батюшка”和“матушка”在年輕人當中也會經常使用，帶有開玩笑的性質。例如：

（7）–Нет，батюшка，разбиты，разбиты，совсем разбиты！–весело прокричал Катавасов.

（“不，老弟，你被打垮了，打垮了，徹底打垮了！”卡塔瓦索夫得意揚揚地叫道。）

以上這些親屬稱名除了可以稱呼有血緣關系的人之外，還可用于對陌生人的稱呼，就像漢語中對陌生人可以稱呼為“叔叔”“阿姨”等，比如下面這個例子：

（8）–Дяденька，утки вчера туто были！–прокричал он ему и пошел за ним издалека.

（“叔叔，昨天這里還有野鴨子呢！”他大聲對列文叫道，老遠跟著他走來。）

（三）社會稱呼語

社會稱呼語是指在公共場合內對不認識的人或某一特定類型的人的通稱。可以分為身份稱呼語、職業稱呼語、關系稱呼語以及特征稱呼語。

身份稱呼語主要針對某個受話者個體，直接以其頭銜、職務來進行稱呼，如“граф”“графиня” “князь”“княгиня”等表示個人等級的稱呼語，例如：

（9）–Нет，княгиня，я не занимаюсь более земством，–сказал он.–Я приехал на несколько дней.

（“不，伯爵夫人，地方自治會的事我已經不管了”，他說。“我要在這里住幾天。”）

（10）–Но надеюсь，граф，что вы бы не согласились жить всегда в деревне，–сказала графиня Нордстон.

（“但我想，伯爵，您是不肯一輩子都住在鄉下的吧！”諾德斯頓伯爵夫人說。）

還有一些通用性等級稱呼語，像是“ваше превосходительство”“ваше сиятельство”“ваше благородие”等，其中稱呼級別比較高的官員多使用 ваше превосходительство，其次是 ваше сиятельство，ваше благородие 則常用來稱呼其他級別不高的官員或貴族等。例如：

（11）–А！Ваше сиятельство！–крикнул Облонский. –Ты за кем？

（“啊，閣下！”奧勃朗斯基高聲喊道，“你來接誰呀？”）

（12）–Извините，ваше превосходительство，что осмеливаюсь беспокоить вас.

（“對不起，大人，恕我打擾您。”）

俄語中多數表示職務、職業的稱謂不能單獨用作稱呼語，如 президент，председатель，декан 等;醫護界部分表示職業的稱呼可以直接使用，例如：

（13）–Ну，доктор，решайте нашу судьбу，–сказала княгиня.

（“嗯，醫生，您來決定我們的命運吧！”公爵夫人說。）

還有一些該時期特有的職業稱謂，例如對保姆或是服務員的稱呼：

（14）–Ах，няня，милая，я не знала，что вы в доме，–на минуту очнувшись，сказала Анна.

（“啊，我的好保姆，我不知道你在家里。”安娜暫時醒悟過來說。）

（15）–Человек，хересу！–сказал Вронский，не отвечая，и，переложив книгу на другую сторону， продолжал читать.

（“來人哪，白葡萄酒！”伏倫斯基不理他，卻吩咐跑堂說，然后把書挪到另一邊，繼續讀下去。）

（四）關系稱呼語

說話者既要根據對方的年齡、職業、身份、輩分，又要考慮跟自己的親疏、情感深淺來選擇恰當的稱呼，不同的稱呼也是雙方關系的親密程度的反應，表達了說話者對聽話者的思想感情。從19世紀后半期的俄國來看，社會中的關系主要包括主仆關系、朋友關系等。主仆關系中主人對仆人可以直稱其名，而仆人可以用“сударь”“сударыня”“барин”“барыня”等帶有封建等級色彩的詞匯來稱呼自己的主人，例如：

（16）–А？Матвей？–сказал он，покачивая головой.

–Ничего，сударь，образуется，–сказал Матвей.

（“呃？馬特維！”他搖搖頭說。

“不要緊，老爺，會解決的。”馬特維說。）

朋友間的稱呼可以直接稱呼對方的名字，如果兩人十分熟悉、關系很好的話也可以用“мой друг”“дружок”“голубчик”等這類帶有明顯親昵、寵愛的感情色彩的稱呼，例如：

（17）–Друг мой！Вы ни в ком не видите зла！

（“我的朋友！您在誰身上都看不到邪惡！”）

另外，對一群朋友這樣的集體性稱呼可用“господа”“ребята”等名詞復數表示群體意義，例如：

（18）–Нет，прощайте，господа，нынче я не пью.

（“不，各位再見。我今天不喝酒。”）

（五）特征稱呼語

俄語中有一些名詞或者形容詞加名詞的詞匯意義本身就帶有鮮明的褒貶色彩，用于表達談話對方某一特征，這類稱呼語通常帶有潛在的評價意義。例如：

（19）–А，первый русский конькобежец！Давно ли？Отличный лед，надевайте же коньки.

（“喂，全俄溜冰冠軍！您來了好久了嗎？冰面挺不錯，快穿上溜冰鞋吧！”）

（20）–Солдат！–презрительно сказал Корней и повернулся ко входившей няне.

（“王八蛋！”柯爾尼轉身對著進來的保姆輕蔑地說。）

（六）零位稱呼語

在言語交往中不用稱呼實際上也是一種潛在的稱呼，通常是在說話者不清楚該用什么稱呼以及不方便稱呼的情境中使用，有時說話人也會故意不用稱呼，這種省略稱呼的形式往往暗示了不友好或者不尊重的潛在意味，在使用中通常伴隨 эй，эх 等感嘆詞，以及 простите，слушайте 等情態詞。例如：

（21）–Слушайте же：едут два веселые молодые человека…

（“那您就聽我說，有兩個快樂的小伙子乘車去……”）

（22）–Но вы не сказали，о чем вы думали，когда я вошел，–сказал он，перервав свой рассказ，–пожалуйста，скажите！

（“但你沒有告訴我，我進來的時候你在想什么”，他不再談賽馬的事，說，“請你告訴我！”）

三、結語

通過對《安娜·卡列尼娜》這部小說中稱呼語的分析，可以看出19世紀70年代俄語稱呼語的種類已經十分豐富，具有使用范圍廣、類型全的特點。根據不同的稱呼方式，我們可以判斷出交際雙方的關系以及他們的身份、地位，同時透過稱呼語我們還可以窺探出那個時代的面貌，借助稱呼語這種語言形式更好地了解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和時代特色。

參考文獻

[1]陳原.社會語言學[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3：77.

[2]Ломоносов М.В.Краткое руководство к красноречию//Полное собрание сочинений[C].М.：Изд-во АН СССР，1952：266.

[3]Буслаев Ф.И.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грамматика 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M].М.：Учпедгиз，1959：277.

[4]А.Н.СССР Русская грамматика[M].М.：T.Ⅱ.Изд.《наука》，1980：132.

[5] Караулов Ю.Н.и другие，Русский язык·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K].М.：Издательский дом《Дрофа》，1997：453.

[6]《Анна Каренина》（Толстой Л.Н.），Москва：ЭКСМО-Пресс，2002.

[7]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草嬰譯，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7：11-890.

[8]趙敏善.俄羅斯語言文化對比研究[M].北京：軍事誼文出版社，1996：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