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方治療失眠

毛德西

酸棗仁湯養血安神

石某，女，32歲，患病毒性心肌炎愈后失眠，每至入睡必須服用艾司唑侖才有睡意，白天精神疲憊，難以工作，甚至說話亦感費力，如此數月，痛苦異常，曾服多種鎮靜安神藥物，因療效不佳，在家人勸說下前來就診。望其舌質嫩暗，苔薄潤，脈弦而細。脈癥合參，系心陰虛損，內熱未除所致。

治宜：滋陰養血，潤燥清熱。

藥方：酸棗仁湯。酸棗仁20克，茯神15克，炒川芎6克，知母10克，炙甘草10克。水煎服。

患者服用10劑后，療效不佳。將酸棗仁改為60克，患者服藥后當夜入眠4個小時，甚為愜意。患者服用10劑，睡眠可達6個多小時，精神也轉好，病痛基本消失。

按語：《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記載：“虛勞虛煩不得眠，酸棗仁湯主之。”前提是虛勞，由心肝陰虛血燥所引起。表現為“虛煩不得眠”，張仲景用酸棗仁養血補心肝之體，川芎調暢氣血而順心肝之用，一散一收，陰陽合一。其他藥品養陰清熱，寧心安神，使水足而神自寧，火清而神自安。筆者初用此方，往往效不如期。后讀《名老中醫醫話》，當看到劉惠民先生的經驗時，頗受啟發，他說：“酸棗仁不僅是治療失眠不寐之要藥，且具有滋補強壯作用，久服能養心健腦，安五臟，強精神。”并一再強調用藥之巧在于量，一般成人一次可用30克以上，甚至可達75克～90克。從此，我每用酸棗仁時都非常注意用量，量的多少，效果必然不同。上述石女士就是實例，雖然是30多年前的治驗，但至今記憶猶新。

黃連阿膠湯交通心腎

蔡某，男，38歲，因業務繁忙而致失眠3個月余。每至夜晚，心煩不寧，難以入眠，甚至徹夜不寐，并見口干少津，手心出汗，舌紅少苔，脈象細數。

辨證：陰虛火旺證。

藥方：黃連阿膠湯。黃連6克，黃芩6克，生白芍12克，阿膠（另燉沖服）12克，雞子黃（后入藥汁兌服）2枚。

患者服藥3劑后，即可入睡5個小時，但時有尿熱感，加知母10克，黃柏5克。繼續服用10劑，患者每晚可睡6個小時。效不更方，囑咐患者繼續服用12劑，睡眠可達7個小時，其他癥狀亦有減輕。

按語：《傷寒雜病論》記載：“少陰病，得之二三日，心中煩，不得臥者，黃連阿膠湯主之。”少陰者，心腎也。人在正常生理狀態下，心火下交于腎水，腎水上交于心火;水火既濟，心腎交通，何患之有！今邪入少陰，傷及腎陰，使腎水不能上交心火，形成陰虛于下，陽亢于上，故見心煩不得眠。張仲景取阿膠、雞子黃、白芍養血救陰;黃連、黃芩旨在瀉火，使陰復火降，水火既濟，心腎交泰，煩除而失眠自安。應用此方的關鍵是口燥咽干，舌紅脈數。劉渡舟先生指出：“此證每晚當陽入于陰時，則煩甚而不能臥寐。”心煩與失眠形成惡性循環，這是陰虛火旺的典型癥狀。患者由于勞心傷陰，陰不濟陽，形成陰虛火旺證，故取黃連阿膠湯自能有效。

甘麥大棗湯緩急解郁

劉某，女，21歲，因失戀而情緒異常，時而沉默少語，時而哭泣不止，夜難入眠，病發月余，僅采用針灸治療，在家屬陪同下，前來筆者處就診。患者表情淡漠，時而坐下，時而站起，不愿敘述病情。其母親代訴，患者整夜不能入睡，讓其服用安定，則拒之。舌質紅赤，苔少，脈弦細數，病屬臟躁，但以失眠為主要痛苦，故當從安神入手。

藥方：甘麥大棗湯加味。生甘草30克，小麥10克，大棗（剖開）15枚，炒酸棗仁30克，竹葉10克，燈芯草5克。水煎服。患者服用3劑后，未再哭泣，夜能入眠3小時～4小時。仍郁郁而悶，表情淡漠，上方加石菖蒲10克，麥門冬30克。患者服用10劑后，夜眠安然，精神有所振作。后患者服用麥味地黃丸與道遙丸鞏固療效，1個月后隨訪，痊愈。

按語：《金匱要略》記載：“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象如神靈所作，數欠伸，甘麥大棗湯主之。”臟躁屬神志病變，意謂心肝血虛，神不安寧，以致躁擾不寧。方中小麥養心氣，護心陰;甘草、大棗甘潤緩急，正合《素問·臟氣法時論篇》記載：“肝苦急，急食甘以緩之”之旨。該案例所加酸棗仁在于養心安神，竹葉、燈芯草清心火以袪煩。本方亦治男子，岳美中先生曾治一男子，嬉笑無常，不時伸欠，狀如“巫婆擬神靈”，投甘麥大棗湯，藥盡7劑而愈。

百合知母湯合百合地黃湯潤燥安神

趙某，女，27歲，由于產后出血過多，體質虛弱，低熱半個月，熱退后，遺患口苦咽干，五心煩熱，入夜難眠，并有手足汗出，舌質嫩紅，苔少，脈細數。

辨證：脈癥合參，系心肺陰虛，熱伏陰分所致。

治宜：清心潤肺，兼除虛熱。

方藥：百合知母湯合百合地黃湯加味。生百合30克，知母10克，生地黃15克，青蒿30克，地骨皮30克。初投3劑，汗出已止;又服用一周，夜眠5小時～6小時，且口苦咽干已無，舌上布津。恐其藥物過涼傷其氣分，遂去青蒿、地骨皮，加入生山藥30克，繼續服用10劑而安。

按語：百合知母湯合百合地黃湯出自《金匱要略·百合狐惑陰陽毒病篇》，原文并未言及治療失眠，但歷代醫家用于治療失眠者不乏其例。其原因有二，一是百合病有“欲臥不能臥，欲行不能行”的“躁不得臥”;二是百合是一味清心潤肺的良藥，本身就有安神的作用。因此，用百合類方治療失眠是順理成章的事。本例因產后失血而使心肺之陰受損，導致心脈失養，肺陰失潤，加之熱伏陰分，使心火浮越于上，所以會出現失眠。何任先生說：“余遇患熱性病之后階段，有口苦，尿黃或赤，并有某些神經系統見證者，往往先考慮分析其是否符合本證。”強調口苦、尿赤是百合類方的應用指征。由此可以看出，經方的使用范圍決不局限于條文本身，而應從證候的角度去分析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