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力沛
(西安財經大學 資源環境與區域經濟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 710100)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成為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重點,作為反映地區“開放”的代表性指標的外商投資也由此受到重視。改革開放的經驗表明,外商投資的引入不僅可以實現地區經濟的飛速增長,還可以為投資地帶來先進的生產技術、管理經驗及人員交流,使地區經濟社會發展日臻進步[1],所以在“一帶一路”倡議下,吸引外商投資也就成為政府管理者的施政重點。但要在地區間的吸引外商投資競爭中占得先機,提升財政透明是關鍵。財政透明的作用在于,當腐敗現象叢生的政府部門給外商投資企業增加額外負擔時[2],財政透明能夠借助社會公眾的監督,有效抑制腐敗的滋生[3]。而這無疑有助于構建穩定有序的營商環境,吸引外商投資。2015年,我國實施了新修訂的《預算法》,以法律條文的形式將財政信息公開進行了明確;十八大及三中全會又將實現“社會管理信息化”和“建立現代財政制度”作為未來政府工作的重點。這些都表示提升財政透明已成為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在此背景下,一些高校和科研院所對我國地方財政透明進行了衡量評估,由此形成了一系列的數據。以這些數據為基礎,本文將探討市級財政透明的引資效應及其溢出性,一方面能夠了解市級財政透明的實施效應,為加快構建現代財政制度提供現實依據,另一方面也能為市級政府部門利用財政透明吸引外商投資提供可參考的內容。
現實中,外商投資決策的達成并不是單一因素決定的結果,而是多種因素綜合考察的產物,所以現有文獻分析影響外商投資的角度也是多方面的,這其中以金融、腐敗、財政、經濟以及居民收入等較為典型。首先,在論證金融對外商投資的影響上,Harford[4]的研究表明,資金流動性的強弱能夠影響外商投資的多少。從理論上講,資金流動性越高意味著投資地的融資成本越低,外商企業穩定財務運行的能力也越有保障,投資的意愿也會越強。與Harford[4]的研究視角略顯不同,Zang et al.[5]從利率的角度分析了金融對外商投資的影響,在采用30 天銀行承兌匯票利率作為影響因素分析澳大利亞的外商投資后,她們發現利率的增長非但沒有抑制外商投資,反而推動了外商投資的增加。其次,針對腐敗在外商投資中的作用。Kaufmann[6]的研究發現,投資地腐敗的增加將導致外商企業投資成本激升20%。這表示地區政府要吸引外商投資,就必須采取措施抑制腐敗的產生,這實質上就是要求政府部門加強財務管理,制定合意的財政政策。再次,在闡釋財政政策對外商投資的影響時,Dornean et al.[7]以中東歐為例,他們分析發現財政收入對外商投資的影響效應并不是很顯著,但財政支出對外商投資卻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與他們的研究觀點相近,G?nd?r et al.[8]也認為在影響外商投資的商業、政治因素中,稅收減免是決定外商投資的充分條件。最后,與財政政策的作用類似,經濟增長也是影響外商投資的重要因素。從Mohamed et al.[9]的研究來看,經濟增長會帶動市場規模的擴大,這對于跨國公司而言是一個極為利好的投資機會,因為市場潛力被激發代表更多的消費需求會出現,外商企業的盈利空間也會增加。此外,居民收入作為影響消費需求的主導因素亦被進行了研究。Rivera et al.[10]指出外商投資其實并不會流向欠發達地區,即使這些地區具有豐富的勞動力且成本較為低廉,外商企業也會將資金投放到那些基礎設施完善、平均工資較高的發達地區,因為這些發達地區具有的人口數量、教育水平及消費能力都有助于外商企業實現盈利,所以居民收入也是影響外商投資的重要因素。顯然,影響外商投資的因素不一而足,要構建合宜的外商投資模型,需盡可能多地納入其他因素進行考察,財政透明便是其中之一。與此同時,以上文獻的研究還表明除了腐敗和經濟增長對外商投資具有明確的正向影響外,金融、財政和居民收入等對外商投資的影響可能并不單一。換言之,不同因素對外商投資的影響是復雜的,財政透明作為影響因素亦會如此,這需在本文中進行論證。
作為政府治理的一項內容,財政透明對外商投資具有不可忽略的影響。Drabek et al.[11]就指出財政透明在吸引外商投資中具有積極作用。當財政透明度較低時,社會不確定性會增加,外商投資的風險也會隨之增加。出于規避風險的考慮,外商企業會傾向于選擇那些財政透明、資金穩定的地區進行投資。Gelos et al.[12]也持相同觀點,在對新興市場的股票基金進行分析后,他們發現一國的財政透明度越高,國際投資者對該國股票基金的持有量會越多,股票市場上投資者的“羊群行為”也會越少。顯然,這些學者的研究肯定了財政透明引資效應的直接性;除了產生直接影響外,財政透明對外商投資的影響還具有間接性。這種間接性體現在影響外商投資的社會經濟指標亦會受到財政透明的影響。譬如上文述及的影響外商投資的金融[13]、腐敗[3]、財政[14-15]、經濟[16-17]和居民收入[18]等都會受制于財政透明的影響。無論是直接性,還是間接性,這些文獻都表明財政透明的提升有助于外商投資的增加。但也有學者提出不同觀點。Heald[19]就認為財政透明的作用并非始終如一,當財政信息公開高過某個門檻值后,財政透明的提升將會對經濟目標產生抑制作用。由此,財政透明對外商投資是否存在激勵效應還需結合實際進行具體分析。
至于財政透明影響外商投資的溢出性研究,目前雖無相似文獻可考,但由于財政透明屬于制度構建的范疇,所以可從制度影響外商投資的溢出分析中窺知一二。張相文等[20]就通過研究發現,制度的改進有助于提升外商投資的技術溢出和本國企業的吸收能力;朱福林[21]在基于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對比后指出,制度是決定這兩類國家在獲取國際研發投入溢出上出現差異的關鍵。
綜合而言,現有文獻并沒有直接分析財政透明引資效應的溢出性,但已闡明的影響外商投資因素多樣化和財政透明在吸引外商投資中具有重要作用的結論,以及在以公開透明為特征的現代財政制度構建的背景下,針對制度改進影響外商投資溢出的研究都對本文的分析具有參考價值。由此,本文將分析我國城市財政透明的引資效應及其溢出性。
截至2018 年,我國共有294 個地級市,但基于數據的完整性和可得性,本文只選取包括北京、上海、天津和重慶等直轄市在內的168 個城市作為研究對象。在這168 個城市中,共有99 個東部城市和69 個中部城市,涉及到的省份包括京、津、冀、遼、徽等15 個省份。之所以選擇這些城市,一方面是由于這168 個城市的外商投資總額占全國外商投資總額的比重較高,具有顯著的代表性。數據顯示,這168個城市2013 年到2018 年實際利用外資總額占所有城市外商投資總額的比重基本處于80%以上②。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較之于西部城市,這些城市的市域面積相當,自然條件等也存在顯著的相似性,所以在進行模型分析時可以規避這些因素對外商投資的影響,進而著重闡述財政透明的引資作用。
在城市財政透明的調查衡量上,清華大學進行了系統的工作。從2012 年開始,清華大學每年都會對我國城市財政透明狀況進行調查評分,并由此形成了一組穩定的財政透明度數據,這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只是考慮到2012 年設計的調查框架與其他年份的存在明顯不同,所以本文只選用調查體系較為穩定的2013 年到2018 年的城市財政透明度數據,而城市外商投資亦取這一時間段的數據。根據城市財政透明度均值的四分位數分析結果可知,我國城市財政透明具有三個顯著的特征。
第一,財政透明整體水平偏低是被調查城市的突出特征。這可以從絕大多數城市的財政透明度均值都沒有達到及格水平得到印證,即使是在最大的四分位區間內,市級財政透明度的均值下限也只有51.91,遠低于報告設計的百分制總分。
第二,財政透明存在明顯的地區差異,反映到其均值的四分位值上表現為各數值間的差距顯著。其中,上四分位數與中位數的差值雖然最小,但也有5.02 分;若結合財政透明度均值的最大值和最小值來看,則市際間差值將達到60 多分,這個差值足以達到一個城市的財政透明度分值。而從區域角度來看,這種市際間的差距會更為明顯。從2013 年到2018 年,東、中部城市的財政透明度均值差異由0.88分擴大到15.77 分。
第三,區別于城市財政透明整體水平偏低和存在差異,均值四分位數統計對城市財政透明不穩定的呈現并不直觀,但這卻是一個不可回避的事實。以淮南市為例,2013 年該市的財政透明度為32 分,2014 年到2016 年則處于50 分左右,到2017 年出現下降,分值僅為28.36 分,2018 年又小幅回升到33.17分,而這種不穩定的狀況在其他城市的財政透明度中也不少見。
與財政透明的特征相似,外商投資總額也存在顯著的市際和區域間的差異。以區間內數值對比來看,各個四分位區間內的市級外商投資總額的均值都具有明顯的差異,這種差異最低為1.04 億美元,最高可達156.06 億美元;而在各區間的對比上,這種差異更為明顯,譬如最高四分位區間內的外商投資最大均值約為177.04 億美元,最低四分位區間內的外商投資最小均值卻僅為7.1 億美元。從區域角度而言,東部城市實際利用外商投資額要明顯高于中部城市。方差分析(ANOVA)中的Bartlett 檢驗顯示,東、中部城市各年的外商投資額均存在明顯的差異。
在外商投資額的變動趨勢上,雖然某些城市呈現出增長趨勢,但還是存在一定數量的城市外商投資存在不穩定的狀況。以遼陽市為例,2013 年該市實際利用外商投資額是5.2 億美元;到2014 年增長到6 億美元;從2015 年到2018 年,該市實際利用外商投資額基本呈現下降趨勢,這四年的投資額分別是3.6 億美元、8 390 萬美元、3 494 萬美元和5 460萬美元。
總體而言,財政透明度和外商投資總額都具有顯著的市際間差異和不穩定的趨勢,這表示二者之間可能存在一定的聯系性,而這種聯系性將為下文構建模型提供經驗基礎。與此同時,市級財政透明度與外商投資額的均值還表現出明顯的區域差異和集聚特征。具有代表性的是長三角城市群,其財政透明度均值較高,實際利用外商投資也頗有建樹,城市外商投資額的均值較之于其他地區城市的均值要明顯高出許多。為了驗證城市外商投資和財政透明是否存在顯著的集聚特征,表1 給出的是采用莫蘭指數(Moran′s I)③進行檢驗的結果。

表1 2013—2018 年城市外商投資和財政透明度的空間全局自相關檢驗情況
由表1 可知,全國層面的城市財政透明和外商投資都通過了空間全局自相關檢驗,且其莫蘭指數都為正,這表示樣本城市的財政透明和外商投資都存在空間集聚特征。同時,城市財政透明度的莫蘭指數高于城市外商投資額,這顯示城市財政透明的空間集聚特征要比城市外商投資的顯著。既然兩個變量的莫蘭指數都維持了較大的穩定性,那么論證城市財政透明與外商投資的聯系性就具備了一定的依據。
在區域層面上,2013 年到2018 年東部城市的外商投資和財政透明的莫蘭指數整體上都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而中部城市的莫蘭指數則以負數為主,這種結果一方面表示中部城市的外商投資和財政透明呈現高低相錯的狀態,另一方面也顯示了全國城市具有的空間集聚特征可能主要來自于東部城市。
既然全國層級的城市財政透明度與外商投資都具有較為顯著的空間集聚特征,那么在闡述財政透明引資效應的溢出性時就可基于地理相鄰的視角。同時,由于東、中部城市的財政透明和外商投資都存在明顯的差異,所以也可利用區域分析對全國層面的研究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基于地理位置相鄰準則構建的空間矩陣如下:

如上所述,現有文獻的研究表明:(1)影響外商投資的因素是多方面的;(2)財政透明在吸引外商投資中具有重要作用。由此,本文將空間計量模型的基礎模型設定為:

其中,fdiit表示的是i市t年的實際使用外資金額;ftit是i市t年的財政透明度;Xit則是影響城市實際使用外商投資總額的其他變量集;μi表示個體效應,νt是時間效應。該模型是不考慮空間效應的面板數據模型。公式(2)的主要功能在于闡釋財政透明是否存在引資效應。以公式(2)為基礎,要探討市級財政透明的引資效應及溢出性,需對其進行擴展。

公式(3)是以公式(2)為基礎構建的空間杜賓模型,既可以探討市級財政透明是否存在引資效應,還可以分析地理位置相鄰城市的財政透明和外商投資能否對該市的外商投資產生影響。由于選取的樣本城市地理分布廣、時間跨度短,所以采用隨機效應模型進行回歸更符合實際。同時,為了消除數據量綱的影響,可對各變量取對數,這樣公式(3)的形式轉換如下:

由回歸結果可知,任何一個層面的市級財政透明都存在明顯的引資效應,且東部城市的財政透明引資效應要明顯強于中部城市和全國。結合市級外商投資具有的區域集聚特征,這明顯表明外商投資越高的地區,財政透明的引資作用越明顯。
在市級財政透明引資效應的溢出性上,只有全國和東部的回歸結果顯著,且其系數都為負,這表示一個城市的財政透明度提升越高,相鄰城市的外商投資越低,市級財政透明存在明顯的“引資競爭”效應。而中部城市具有的不顯著的財政透明引資“競爭性”也間接地證明了在外商投資額較高的地區,市級財政透明的“引資競爭”作用更易發揮。
至于市級外商投資的溢出性,中部城市的表現有別于全國和東部城市。全國和東部城市的回歸系數都為正,且都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這表明一個城市的外商投資增加將會帶動鄰近城市的外商投資上升;而中部城市的回歸系數則“符號”不定且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表明中部城市間在吸引外商投資上可能存在“復雜”的關系。
其他影響外商投資的因素也都以正系數為主。其中,城市財政自給率對吸引外商投資的影響最大,回歸系數顯著超過1,這表明城市外商投資對財政自給的彈性最為敏感;城市中等職業技術學校在校學生數對外商投資的影響雖然在中部城市的回歸中不顯著,但是基于全國和東部城市的結果可知,以中等職業技術學校為代表的技能人才培養在吸引外商投資中具有重要作用;除此之外,年末總人口對各個層面的市級外商投資都有顯著的影響,特別是在東、中部城市的對比中,人口規模較大的東部城市具有的引資效應要明顯強于中部城市,這顯示消費市場是吸引外商投資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
財政透明是影響城市外商投資的重要因素。只是囿于城市財政透明度的整體水平較低且不穩定,財政透明在吸引外商投資中的作用并沒有得到充分釋放,這一點可藉由東、中部城市的回歸結果可知。財政透明度較高的東部城市要比財政透明度較低的中部城市更能吸引外商投資。人口亦是影響外商投資的主要因素,尤其是受過技能教育的人口對吸引外商投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實質上表示在“人口紅利”不斷銳減的背景下,要保持經濟的穩定增長和吸引外商投資,需在保證人口數量的同時,注重人口素質的提高。與人口素質相似,財政自給對城市外商投資也具有顯著的影響,這說明地方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在吸引外商投資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雖然外商企業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進行投資布局,但在具體的決策過程中,外商企業會綜合考慮投資地的教育、醫療、環境衛生等公共服務,因為這些公共服務可以幫助企業節約因招攬人才而支付額外的成本。基于這些結論,本文認為要吸引更多的城市外商投資,需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

表2 空間杜賓模型的回歸結果
第一,應不斷提升市級財政透明度。目前的城市財政透明雖取得進展,但還是存在一些問題,這其中以公開內容不足最為突出。在政府部門設置的“四本賬”中,一般公共預算的信息公開較多,而政府性基金、國有資本經營和社保基金等信息的公開則相對較少,這使得城市財政透明度的衡量并不能充分詮釋政府財政管理行為,也就不能有效影響外商投資。鑒于此,要吸引外商投資,應不斷深化財政信息公開內容。具體而言,在政府性基金、國有資本經營和社保基金等“三本賬”的信息公開上,凡是屬于法律、法規要求公開的內容,只要不與政府保密相沖突,都應及時向社會公眾公開;同時,在實施政府信息公開監督時,應側重對“三本賬”的信息公開考核,這樣在加強政府部門財務管理的同時,有助于履行社會公眾的知情權。
第二,應充分激發人口“第二次紅利”。發達國家的經驗表明,即使人口規模增長出現下降,人口素質的提升也是推動經濟增長和吸引外商投資的重要動力。經過多年發展,我國也意識到這一點,不斷增加社會公眾接受技能教育的機會,以期能在人口規模下降的背景下,激發人口素質帶來的“第二次紅利”。然而,在技能人才培養的過程中,卻存在著人才培養與市場需求相矛盾的狀況。由于專業設置具有固定性,市場對人才需求又在不斷變化,所以在對社會公眾進行技能培養時,需以市場需求為導向,強調“產學研”的結合。通過開展學校與企業的合作,一方面可以實現學生的高效就業和推動科學技術研究,使學校盡職履行社會責任;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企業降低招工成本和轉化科技成果。
第三,應逐步提高地方公共服務水平。雖然實證結果顯示城市財政自給率越大,對吸引外商投資越顯著,但這并不表示擴大財政自給率就是提高公共服務水平,至少從財政績效和可用財力的角度而言,低效的財政支出和有限的可用財力都會影響公共服務供給水平,進而對吸引外商投資產生消極影響。由此,要提高公共服務水平,可在構建合理的財政支出績效評價體系和優化地方可用財力上著手。這樣不僅有利于不同地區基于統一規范的標準對財政資金使用效益進行評價、改進,還有助于政府部門打破利益藩籬,推動財政資金分配脫離路徑依賴,甚至有助于盤活地方財政的存量資金和資產,提高財政資金的使用效率。
注釋:
①本文在編輯校對過程中,作者對數據進行了更新,特此說明。
②數據來源:EPS 統計數據平臺。
③根據K.Keisuke 提供的Stata 命令進行的檢驗ht?tps://ideas.repec.org/c/boc/bocode/s45810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