萵苣如玉

◎路來森

萵苣如玉，是翠玉，是碧玉，是帝王之玉。

據宋人筆記《清波雜志》記載：宋太祖趙匡胤不得志時，曾經跑到卓奄和尚的地里偷食萵苣，卓奄和尚見其非常人，于是慷慨相送。后來，趙匡胤稱帝，就在原地修建了“普安道院”，以示不忘知遇之恩。

當然，這只是傳說，不必當真。不過，這事兒至少也說明，當年的趙匡胤，或許真的還喜歡吃萵苣呢。經趙匡胤這一吃，一支萵苣，就有了一點兒“帝王之氣”了。

萵苣如玉，那碧綠的色彩，自然也是剝皮之后的色彩。未曾剝皮的萵苣，渾圓，如一支“杵”，仿佛隨時想搗碎一些什么。表皮粗糙，色彩泛白；而對于一支萵苣來說，剝皮，就是一次“修煉”，如玉之于璞。

拿一把小彎刀，從一端切入，順次削向另一端；一刀一刀地削著，玉女寬衣般，一支萵苣，就慢慢露出了她蔥綠的玉體。削好的萵苣，圓長明凈，似筍，所以萵苣又有“萵筍”之稱。

碧綠，嫩滑，瑩瑩生光……

那樣的一種“玉體”，誘發著人的食欲。

萵苣功效豐富，能利五臟，通經脈，開利胸膈。可壯筋骨，去除口臭，使牙齒變白。還有催乳汁的作用，利小便排泄，解蟲毒和蛇咬之毒。

于是，一支萵苣，終成為一種美食。可炒、可拌、可煲湯……花樣繁多，異彩紛呈。

肉片小炒，肉片醬紅，萵苣瑩綠，色香味俱美。

然而，我最喜歡的，還是涼拌萵苣片。萵苣切片，熱水焯過，再過涼水，撈出后，加入燙好的粉絲、海米、麻油、香醋、雞精，以及適量的鹽，攪拌均勻，即可。極其簡單，卻又極其爽口。

夾一片萵苣，入口，緩緩咀嚼，涼絲絲、脆生生，有一份唐詩絕句的味道，有一份宋詞小令的味道：簡單、快捷、蘊藉，滋味永長。

涼拌萵苣，其實也是一種最傳統的吃法。林洪《山家清供》記載：“萵苣去葉、皮，寸切，瀹以沸湯，搗姜、鹽、熟油，醋拌漬之，頗甘脆。”此種吃法，佐料極多，比我的涼拌，要“夸”一下，但其“脆”的特點，是共同的。林洪還給這種吃法，賦予了一個極好聽的名字“脆瑯玕”，喻其有玉石之美質。

萵苣切片，以之煲湯：湯是清的，蛋是黃的，萵苣片，則青碧灼灼；不沾不滯，不牽不連；一切，都是那樣的清清白白，故而，有人就奉以“君子湯”之美譽。“君子湯”，君子性情，你喝過了，便也成了君子，都是人世間的正能量。

我只吃萵苣，卻沒有種過萵苣；但據說，杜甫是曾經種過萵苣的。遺憾的是，下種十多天后，種子卻沒有發芽，于是，杜甫就只好將其處理掉，并且感嘆道：“君子失去了菲薄的俸祿，道路坎坷不能前進，就好像芝蘭被困在了荊棘叢中。”（君子脫微祿，坎坷不進，猶芝蘭困荊棘）將自己喻之為“芝蘭”，杜甫，是君子，是蠻配得上的。

林洪就此評價說：“以是知詩人非有口腹之奉，是有感而作也。”他認為杜甫雖種菜，卻“意”不在菜，而是有感而發，感慨自己仕途的坎坷、報國的無門和遭遇的不幸。中國人有個習慣，什么事都想賦予它一定的“道德意義”，也許，杜甫就是在種菜，因為他的那首《種萵苣》詩，寫的很明白：“苣兮蔬之常，隨事藝其子。”

林洪，是不是考慮得太多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似老杜這般終日“憂黎民”的詩人，多賦予他一些生命的意義，也是在情理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