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清
在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內鏡科主任辦公室見到王貴齊的時候,他與團隊剛剛完成一臺下咽癌手術,尚未來得及脫下身上手術服和手術帽,又坐在電腦前批閱文件。他說話語速頗快,走路風風火火,一如他繁忙的工作節奏,“今天有六臺手術,晚些還有一個會議”。
正值中午時分,在擺滿醫學文獻資料的辦公桌一角,靜放著兩瓶牛奶、一盒水果,這就是王貴齊的午餐。“在主任繁忙的日程表中,好像就沒有‘飯點兒這個詞,他把更多時間都給了患者。”內鏡科醫生竇利州說。
王貴齊身兼全國政協委員、國家衛健委疾病預防控制局癌癥早診早治專家委員會(農村)主任委員、中國醫師學會消化內鏡學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等職務。他每周一、周二出特需門診,原本15個專家號最高紀錄曾加到70個,“從早晨八點一直看到下午兩點”。他是“國航終身白金卡”會員,經常出差,奔赴全國各地做培訓、交流和講座。
即便現在疫情常態化防控期間,每天前來內鏡科就診的患者也有150位左右,而在疫情前,這個數字接近3倍。
“今年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中國目前累計確診8萬余人。而癌癥發病率和死亡率更甚,全國一年新發360多萬人,死亡280萬人。”王貴齊說,癌癥不僅給患者帶來痛苦,也給家庭帶來巨大精神壓力和沉重經濟負擔,“社會對惡性腫瘤的重視需要進一步加強”。
自1998年加入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內鏡科至今二十余載,他在對內鏡技術“工匠”式的追求和創新中,造福了無數患者,并帶領科室從小到大,再到行業領軍者,在老一代專家奠定的堅實基礎上,在他們這一代內鏡人努力下,探索了一條中國消化道腫瘤早診早治之路,目標是“降低癌癥患者發病率和死亡率,助力‘健康中國”。
究竟怎樣對待癌癥?這是一個復雜且龐大的醫學課題,但有一點他非常堅定,“就像新冠肺炎一樣,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是現階段最有效的出路”。
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內鏡科手術室內,一臺早期食管癌內鏡下黏膜剝離術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隨著黑色的內鏡軟管從患者口腔緩慢進入到食管腔,顯示屏幕中漸漸呈現出一塊圓形的紅色病變,薄薄的如同紙張,緊緊地貼合在患者食管的后壁。
這就是早期食管癌的原貌。
在對病灶特征進行仔細觀察之后,王貴齊嫻熟地操作內鏡,先是用刀在病灶邊緣外約0.5cm處進行電凝標記,接著在病灶邊緣標記點外側約0.5cm處進行多點黏膜下注射,直至病灶均勻隆起成一個圓潤的“小山丘”,再用一次性黏膜切開刀沿病灶邊緣標記點外一點點切開黏膜,精準地對病變黏膜下層進行完整剝離,最后用電凝為創面止血。半個小時左右的手術如行云流水一般順利完成。
這半個小時對于患者來說,則意味著一次重生。
內鏡黏膜下剝離術(ESD)是指內鏡下將病變黏膜從黏膜下層完整剝離的微創技術。20世紀90年代末,由日本首創并應用于臨床,是一種治療消化道早癌的革命性手術。
“ESD主要目的是對早期消化道腫瘤進行治療,具有一次性完整切除一定面積表淺病變的優點,但技術要求高,難度大。”王貴齊說,像這種早期食管癌的手術,無異于“刀尖在紙片上起舞”。
他為術中最先切開的窗口,也是決定整臺手術成功與否的關鍵步驟,取了一個頗具希望的名字——“上帝之窗”。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透過這扇窗,會讓身處黑暗的患者們看到生命的陽光。”王貴齊說。

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內鏡科的患者們絕大部分來自全國各地。王貴齊感受到,隨著時代發展,人們生活水平和健康意識提高,不同于過去一經發現往往就是癌癥晚期患者,在日常健康篩查或體檢中,發現早期癌變的患者越來越多。
如今,每年大約有6萬名腫瘤患者在全國各個醫療機構做過不同程度的診斷治療后,因“疑難雜癥”來到這里尋求進一步治療。
王貴齊告訴記者,內鏡科主要是為這些患者進行消化道、呼吸道,鼻咽喉系統的內鏡診斷和分期工作,“包括早期診斷治療、晚期舒緩醫療,同時為內科外科的臨床工作提供精準信息,打下良好基礎”。
而內鏡,則被稱為“醫生的眼和手的延伸”。最初,它只是一項檢查診斷工具,一旦發現早期癌癥,患者往往需要“開膛破肚”,進行大手術。“得益于這些年來‘內科外科化、外科微創化,包括早癌在內的很多病變都已能通過內鏡進行微創治療。內鏡從自然孔道里進入,幾乎沒有傷口,術后兩三天即可出院,大大減輕了患者的痛苦。”更重要是獲得了和傳統外科手術一樣的遠期生存!
在王貴齊看來,內鏡科早癌手術難度最大的,要數下咽癌。
在接受采訪前兩周,王貴齊與團隊曾做過一個下咽癌手術。那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性,下咽后壁早癌到食管,大概有6-7公分長,涉及的器官、系統較多,手術難度很大。“成功的關鍵是找到‘上帝之窗,由低位向高位逐漸剝離。”內鏡手術一般一個小時左右可以完成,而這臺手術用了三個小時。“目前這位患者已出院,術后恢復各項指標都很好。”
早期癌癥患者,術后五年的存活率高達90%以上。
“在過去,像這種患者的手術,會‘大刀闊斧直接將器官切掉,雖然能一定時間延續患者生命,但是不能保證患者生活質量。”
王貴齊曾在多個場合不止一次表示:“我們致力于早癌工作的目標,不滿足于讓患者術后多延續三年、五年的生命,而是希望患者能夠回歸家庭,回歸社會,幸福度過一生。”
成為一名“內鏡人”之前,王貴齊是外科醫生。走上醫學道路,對于他來說,頗有點“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味。
王貴齊是黑龍江人,出生于軍人家庭。“家里沒人從醫,考大學時,也沒什么特別遠大的志向,就這么‘誤打誤撞考上了哈爾濱醫科大學,就讀臨床醫學專業。”
臨床醫學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學科,不僅要求醫生具有扎實的理論基礎,還要有豐富的臨床實踐能力。大學期間,暢游于醫學的浩瀚海洋,王貴齊不斷汲取知識、拓寬視野、鍛煉技術,為之后的臨床工作打下扎實基礎。畢業后,他以優異成績來到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三院(黑龍江腫瘤醫院)腫瘤外科工作。
身披“白衣戰袍”,手持手術刀,王貴齊自此與癌癥病魔短兵相接,走上“沒有硝煙的戰場”。
如果說涉足醫學領域是偶然,那么工作過程中,王貴齊已對這個“懸壺濟世”的神圣職業深深熱愛。他積極進取,干勁十足,在擔任住院醫生期間,“幾乎兩年沒回過家”,記不清寫了多少病例,協助老師做了多少臺手術,業務能力取得飛速進步。
最初,他“總想做手術,為患者切除病灶,緩解痛苦,特別有成就感”。但漸漸地,這種成就感中夾雜了更多的失落與無奈。
在王貴齊記憶中,當時腫瘤外科絕大部分患者發現癌癥時已經是晚期,即便再成功的手術,對患者而言,無非是延長短期的生命,大多數患者家庭基本上最后都“人財兩空”。

“當時覺得做腫瘤外科醫生很難交到朋友。”王貴齊感慨。雖然在工作過程中,他與很多患者及家屬都相處融洽,但隨著患者出院,也就斷了聯系。一年后在大街上再次遇到患者家屬時,他突然發現自己“不敢過去打招呼”,他擔心患者“已經不在了”。
那是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因家族遺傳因素,不幸罹患結腸癌。見到他的時候,男孩身材瘦削,肚子卻脹得很大,經過檢查,確診已是結腸癌晚期,腫瘤布滿腸道,造成腸梗阻。
“結腸癌遺傳性很高,由于患者及家屬防癌意識不足,沒有及早檢查,所以確診的時候已經是晚期,必須做全結腸切除術。”不幸的是,術后兩三個月,癌細胞再次轉移到肝臟,不久,這個年輕的生命離開人世。
男孩是家中獨子,父母為了給孩子治療,輾轉不同的城市,傾盡所有,還是沒能將唯一的孩子挽留下來,他們撕心裂肺,悲痛至極。
看到這一幕,王貴齊無比心痛。作為醫者,他感受到了一次次竭盡全力之后,仍然未能挽救生命的無力,也目睹了一個個原本幸福的家庭,經歷與癌癥各種抗爭之后,支離破散的樣子。“特別喜歡醫生這個職業,很愿意為之全力以赴,在這個過程中付出了很多,收獲了很多,但最遺憾的是,失去的也很多。”
他開始反思:“為什么大家談‘癌色變?為什么惡性腫瘤治療效果這么差?怎樣才可以有效降低癌癥患者的發病率和死亡率?”
帶著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問題,王貴齊決定進一步學習深造。工作七年之后的他再次奔赴北京大學臨床腫瘤學院繼續攻讀博士,又赴中國醫科大學腫瘤醫院攻讀腫瘤生物學博士后,師從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院長董志偉教授和時任內鏡科主任王國清教授,并于1998年畢業后留院在內鏡科工作。
正是在這里,王貴齊踏上內鏡與早癌防治之路,并最終在這條道路上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1998年,對于王貴齊來說,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年份。
這一年,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內鏡科招聘早癌工作帶頭人,王貴齊受聘為科室負責人,完成從醫生涯中一次重大轉型。
對于這次轉型,王貴齊曾用文字如此記錄:
“作為一名已經從事十余年臨床工作的外科醫生來說,放下手中這把手術刀有萬般的不舍,對于手中新拿起的這把只有幾毫米的小刀充滿了未知,對于前途與未來更是充滿了忐忑。”
二十年前的內鏡科,在國內幾乎是空白。“聘任學科帶頭人的時候,沒人肯來,這是一條沒人走過的路,看不到前景。”
雖然前路漫漫,但王貴齊內心非常堅定。“國內有那么多優秀的腫瘤外科醫生,不少我一個手術匠。探索內鏡這個能夠早期診斷早期治療的未知領域,有可能最大程度為癌癥患者的生命護航,踐行自己作為一名醫者的初心。”
然而,新興學科的起步也面臨著種種困難。由于當時社會普遍缺乏癌癥篩查和早診早治的觀念,導致“政府不重視、同行不信任、老百姓不配合”。最初只有十幾平米的內鏡科室,中間用鋁合金隔斷,里邊是操作間,外邊是診室。醫生加護士總共4個人,“每天病人比醫生還少”。
為了學習內鏡知識,王貴齊與團隊參與了一項國際腫瘤合作科研項目,踏上了食道癌高發地——河南省林縣。
1957年11月,時任河南省林縣縣委書記楊貴在全國山區生產座談會上匯報林縣“三不通”——“水不通、路不通、食管不通”。楊貴的發言以會議簡報形式收錄,引起周恩來總理高度關注,并指派國務院辦公廳同志找到楊貴了解情況,指示針對食管不通等“三不通”“摸清情況,研究出對策。”
經過幾十年發展,林縣村村通了公路,又修了人間天河紅旗渠,徹底解決路不通,水不通問題。以沈瓊教授、王國清教授為代表的老一代杰出專家也開始了解決“食管不通”的艱辛探索。
踏尋前輩足跡,從醫十余年的王貴齊在這里開展食道早癌的交流與學習,并在一場日本專家的講座上,第一次見到食道早癌的面貌。
“我們之前見的大多是晚期腫瘤,把食管腔都堵上了,而早期癌癥就像一張薄薄的紙,緊貼在食道壁上。”王貴齊認為,自己的路走對了。“我們國家癌癥早診率太低,導致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如果通過篩查早診提前發現癌癥,就能把握治愈病魔的最佳時機。”
然而,一提起“插黑管”,老百姓們都直搖頭。當時做內鏡沒有麻醉,內鏡設備又非常落后,管子都是半可曲式的,比較硬,操作性、可控性、可視性都比較差,“做起來患者很難受,醫生也很苦惱”。
王貴齊學生、內鏡科醫生賀舜回憶:“為了讓當地老百姓配合做篩查,大冬天里,主任與同事裹上軍大衣,戴上大皮帽,開著面包車一次次進村下鄉,車上拉著的電視機上循環播放癌癥早診早治宣傳片。到了村委會大院,把儀器設備支起來,就用大喇叭發動老百姓過來做篩查。沒人愿意來,就發給每人五塊錢補助,這極大地鼓勵了老百姓積極性。”
王貴齊說,我國內鏡技術起步較晚,最初也只是用于檢查和簡單治療,國內還沒有手術的先例。從2004年起,他先后奔赴美國、德國、日本、荷蘭各大醫院內鏡中心,學習更先進的內鏡技術。
他依然記得回國后第一次做手術時的場景,緊張、忐忑、甚至感到無助。患者術后出血,把他嚇得幾天都不敢睡,“好在最后結果是好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是王貴齊那幾年最真實寫照。最怕手機響,可即便這樣,他也不敢讓手機離開自己半步。

“是患者成就了醫生。他們躺在我們面前,一次次地將生命和信任交付給我們,才成就了我們的今天。”王貴齊由衷地說。
就在王貴齊與團隊投身內鏡領域默默耕耘的同時,中國癌癥早診早治發展逐漸揭開新的篇章。
2 0 0 4年,中國衛生部門制定《中國癌癥預防與控制規劃綱要(2004-2010)》,提出把癌醫學研究的重點從治療轉向預防。“這是我們國家第一個十年癌癥預防控制規劃綱要,意義重大,標志著國家對癌癥早篩、早診、早治的重視與支持,同時也加快推進了內鏡科的發展。”王貴齊說。
緊接著,2005年,國家公共衛生重大專項“農村癌癥早診早治項目”成立,多年后,由于在早癌工作成績突出,王貴齊擔任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疾病預防控制局癌癥早診早治專家委員會主任委員。此后多年,他帶領團隊在農村癌癥早診早治領域積極探索,通過大量篩查和早診,掌握寶貴的內鏡臨床經驗和資料,并逐步探索出中國食管癌高發區篩查技術與及路徑,在上消化道癌早診方面取得重大突破,也為中國食道癌早期預防和根治,以及徹底解決“食管不通”的問題,貢獻重要力量。
王貴齊說,上消化道癌是我國特有的高發腫瘤,尤其是食管癌、胃癌的發病和死亡均占全球50%左右,且由于到醫院就診病例90%以上都是中晚期腫瘤,臨床治療效果差,五年生存率在30%左右,人群危害甚重。一直以來,國際上尚無推薦的上消化道篩查技術方案或指南。
“通過多年努力,如今我們在河南省林縣、河北省磁縣、山東省肥城市、山西省陽城縣、四川省鹽亭縣以及江蘇省揚中市,已經實現初心和目標,有效降低癌癥發病率及死亡率,并在基層衛生隊伍能力建設及主要惡性腫瘤的早診早治培訓、推廣與普及方面,均取得積極成果。”
今年4月2日,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王貴齊和魏文強團隊合作研究,在消化領域頂級期刊《腸道》(GUT)雜志在線刊發,為其他癌癥篩查技術的評價研究提供可復制的篩查效果評價模式,也為內鏡篩查技術方案的科學評價提供中國證據。
此項研究填補中國空白,讓國際臨床醫學領域又一次出現中國聲音。
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腫瘤研究所研究員程書鈞認為,GUT的這項研究表明,一次性內鏡篩查可以降低上消化道癌癥發病率和死亡率,“相信隨著消化道癌癥早期篩查和防控措施逐步落實、推廣,若干年后,我國癌癥死亡率和發病率將有望趨于下降”。
“我們能夠深刻體驗到時代的變遷、國家的進步給我們帶來的發展,給社會帶來了進步。原來我們一度仰視國外的同行,現在可以平視,甚至他們在某些方面還要仰視我們。”王貴齊說。
他希望在未來五年時間內,通過癌癥早診早治項目,將全國2800個縣,約7.5億人口全覆蓋,每年降低數十萬例食管癌、胃癌等癌癥的發病率和死亡率。
“這些地區癌癥相對高發,是因病致貧最主要因素,幾十萬個癌癥患者背后是幾十萬個家庭,家庭背后是整個社會。作為內鏡科醫生,通過對癌癥篩查早診早治保障人們的健康生活,使命責無旁貸。”
隨著國家經濟發展,醫療水平進步,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內鏡科的發展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王貴齊環視寬敞的會議室:“原來我們科室總共只有十幾平米,現在像這樣的房間大概有20間。”儀器設備也“更新了幾個時代”,內鏡軟管采用高級復合材料,增加舒適性,在操作性、可視性、可控性方面都有了很大提高。

同時,內鏡科打造了一支醫生、護士、碩士研究生等約40人的優秀青年團隊。
賀舜是跟隨王貴齊時間最久的學生。2002年,“當科室擴張到第三間的時候”,他作為一名研究生來到缺乏人才的內鏡科。現在,每年慕名前來面試的各大名校學生有十余名。
談起團隊成員的標準,王貴齊認為,首當其沖是“人品”。“每個人天資不同,但只要肯下功夫勤練,專業上都不是問題,人品最重要,尤其是醫生,面對生命,德行是底線。”至于如何培養青年團隊,王貴齊更重視“耳濡目染,言傳身教”。
在學生們眼中,57歲的王貴齊身上有著“無窮的精力”。早晨七點左右,他就會來到科室,先將數百位患者病例和檢查結果一一過目,把一些需要注意的病例提前做好標注,為醫生提供參考,之后就是門診、手術,有時連續十幾個小時工作到凌晨四點,早晨八點又準時來上班。“累了就躺一會,躺下就能睡著,睡醒繼續工作,連年輕人都比不了”。
2012年,因為手術太多,王貴齊曾經把手指肌腱都累斷了,好幾個月不能做手術。“以前一臺手術做七八個小時是常有的事,最長一次,從晚上6點一直做到第二天早上8點,護士都已經睡倒3撥了,他還在手術臺上。”
“做手術時,主任會親自示范,手把手地教,讓我們在不斷學習實踐過程中提高技術水平。”竇利州說。
有一次,幾個年輕醫生正在手術,王貴齊在一旁做起“場外指導”,“手上提著點勁兒”,“別著急,順時針轉一下”,“先從淺表開始切”。年輕醫生試了幾次都不得要領,王貴齊干脆接過內鏡器親自演示,“這有兩個斜面,這面不行,就轉到另一面開始,保持70度以上夾角”。年輕醫生再下刀時明顯有了準頭,“對,對,就是這樣,特別好”。王貴齊都走出門了,又返回來拍拍旁邊青年醫生的肩膀,“放松點,不用那么緊張。”
如今,相比于親自操刀,王貴齊更愿意將手術臺交給年輕醫生。對王貴齊來說,“自己做多少手術已經沒那么重要,培養更多的人才,比我做得更多更好,將內鏡事業薪火相傳,更加重要”。“我現在就是一個‘備胎,”他笑著說。

有一次,科里的年輕醫生劉勇想開展關于消化道腫瘤新輔助治療的研究,王貴齊把內科、外科、病理科的專家都請來,一點也不見外:“大家幫忙看看方案還有哪些不足,從專業角度提提意見,將來研究遇到問題,少不了要麻煩各位,我就把他交給你們了。”接著又對劉勇說:“我就是你的總后勤部長,要技術、要資金,還是要其他中心配合,你列個單子,我去協調。”
工作上,王貴齊一直追求精益求精。“嚴厲”“要求高”是團隊成員口中的高頻詞。正是這種高標準、嚴要求,塑造了一個專業技術過硬的杰出團隊。近年來,他又投入極大熱情與經歷,將二十年來對早癌研究的寶貴經驗匯編成《消化道早癌內鏡粘膜下剝離術》一書,為從事消化道早癌診療的醫務工作者提供具有臨床實踐意義的“寶典”。
劉勇記得,去年,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舉辦一次國際消化道腫瘤內鏡會議,邀請國內和國際的專家來做演示。其中有一個下咽癌的病例,大會邀請日本一位知名專家去做。日本專家當下要求,需要支撐喉鏡才可以做這個手術。放入支撐喉鏡是為了讓咽喉部暴露得更加清楚,但王貴齊認為,放入一個支撐喉鏡過程甚至比內鏡手術本身還要久,于是指揮劉勇操刀,按照他多年來總結的經驗方法直接將腫瘤成功切除,贏得參會國內外同行一致認可。
王貴齊常常說,“獨行快,眾行遠”。“希望今天內鏡專業的青年才俊,能夠站在我們的肩膀上大步前行,把中國消化道早癌的篩查和早診早治作為內鏡人的使命、責任與擔當,積極做好消化道早癌的預防,篩查和早診早治工作。”
每到周一、周二,是王貴齊特需門診的時間,慕名來找他看病的患者在門診室外排成長龍。
一位老奶奶顫顫巍巍地進來,王貴齊連忙上前攙扶,大聲問道:
“老人家,您從哪來啊?”
“壩上。”
“那兒可是個好地方,夏天都愿意去。您平時喜歡吃什么?”
“年紀大了,就愛喝點小米粥。”
“那可不行,光喝小米粥營養不夠,您得吃點魚和雞蛋。”
王貴齊邊拉家常,邊把病歷和檢查結果看了一遍。患者情況不太好,要馬上安排手術。王貴齊小聲問旁邊的家屬:“老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嗎?”家屬搖搖頭。他表現得若無其事,笑著安慰老人:“您的身體挺好的,過兩天再來醫院做個檢查就可以回家了,檢查很簡單,打個麻藥,睡一覺就好了。”
無論工作多忙,王貴齊對待患者總是充滿耐心,笑容親切。他認為,作為腫瘤醫生,他們要面對焦慮無望的病人、面對病人家庭的拮據、親情的離散,“醫生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安慰,真的意義重大”。
在他的辦公室里,擺放著患者送他的牌匾,有的患者每逢端午節都會為他送來親手做的粽子,連續送了六年。“患者表達感謝的方式多種多樣,但是我認為最好的回報,就是患者的健康。”
二十年來,王貴齊已經不再年輕,但他全面推動癌癥早診早治的初心未變。
“作為醫生,僅靠自己是干不過來的,就算我們一天24小時不睡覺,也做不了多少手術。我們的目標是通過不斷推動癌癥篩查早診早治,讓癌癥患者越來越少。”
近年來,他利用媒體、講座、會議等各種平臺,矢志不渝地為癌癥早診早治發聲,身為全國政協委員,履職7年來他所有的提案都與此相關。“癌癥防治研究一定要秉持科學態度,在設定目標和科研攻堅過程中,充分考慮它的艱巨性和長期性,秉持‘精準滴灌的精神,堅持預防為主的理念,開展中長期的防治規劃。”
2019年,癌癥早診早治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這讓王貴齊更加堅定了前行的信心。
他認為,現在我們已經邁入新時代,要解決的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從健康領域來講,就是要關口前移,預防為主。
“根據《‘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現階段腫瘤防治主要任務是提高主要惡性腫瘤早診早治率,提高總體癌癥的五年生存率。”王貴齊認為,全社會要努力樹立起科學健康的防癌抗癌意識,提升公眾的健康意識并規范公眾的健康行為;基層醫務人員要當好群眾的健康“守門人”;腫瘤早診早治一定要融入政府政策與制度,讓新農合、居民醫保及商業保險等既發揮保障作用,也發揮健康“指揮棒”作用。
“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使大多數癌癥在早期甚至癌前就都被發現,并進行預防和根治,助力健康中國。”
采訪結束時,王貴齊換了一身消毒過的手術服,像一陣綠旋風,又直奔手術室,投入新一場“戰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