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林子琪
今年初爆發新冠肺炎疫情以來,許多媒體、平臺和機構紛紛推出反映疫情發展的視覺化作品,使政府公開的疫情信息更有效地傳遞給公眾。公眾健康危機爆發期間基于公開信息的視覺化作品無疑提供了便捷的信息服務,也成為公眾查詢最新疫情的有力工具,例如較早進行疫情數據視覺化的丁香園疫情實時動態系統點擊量多達29億余次(截至3月9日)[1]。因此,新聞視覺化作品也勢必對特殊時期的公眾認知產生巨大影響。
從法律體系上說,公共衛生事件發生期間的信息公開是一種作為專門公共服務的信息公開,政府作為向社會公眾提供基本公共服務的部門,信息的收集制作、研究加工、公開發布是其服務中的重要一項[2]。這種信息公開雖是政府的主動公開行為,但是往往涉及申請人、第三人、國家等多方利益主體[3]。公共衛生事件關系到人民健康和生命,此時及時的疫情信息公開符合社會、公眾的利益。
在傳播學界,向帆認為,“視覺化”比“可視化”更準確,可以被定義為一種將不可見對象轉化為可間接觀察的過程[4]。這是“視覺化”最直接的意義,意味著人突破肉眼的生理限制和時空限制,讓視覺思維成為現實的思維直觀[5]。柴源從設計學角度認為,信息視覺化源于數據可視化,是用適當的方式分析并組織數據和信息,讓數據、信息以合理的方式傳播,讓復雜難懂的數據易于理解[6]。目前數據新聞中常見的信息圖(Infographics)可以被看作是視覺化的類型之一,也是目前應用最為廣泛的一種視覺化形式。在網絡時代,融媒體中的海量信息強化了公眾對視覺化作品的需求[7]。如果說信息公開是為了降低政府與公眾間信息不對稱的強度,那么信息視覺化實現了信息的有效接收和傳遞,減少了公眾的信息焦慮[8],視覺化對于信息公開的有效性發揮了重要作用。
本次新冠肺炎疫情爆發期間,不同的媒體和機構都推出了不同的視覺化設計作品,從圖表形式上看,絕大部分作品使用地圖來描述各地疫情,具體信息包括地區的現存或累計確認病例數、病例所在小區等;使用折線/曲線圖來展示確診、疑似、死亡和治愈人數的時間變化情況。地圖、折線/曲線圖是本次疫情中最為常見的兩種圖表形式,分別主導了疫情的空間分布和時間變化。
本次疫情發生期間,盡管反映各地疫情嚴重程度的地圖和疫情相關人數的時間變化折線/曲線圖較為清晰地反映了疫情的時空情況,但在視覺直觀上具有潛在的誤導性。
在形式設計方面,目前常見的各地疫情情況的展示使用了地圖形式,各省、直轄市和特別行政區的確診病例數用不同的顏色標示。這種表現方式雖然相當于平鋪展示了各地疫情數據,似乎有利于各省級行政區間的疫情對比,但這種表達方式會產生一些問題。首先,視覺化圖表受到行政區面積的誤導。使用色塊標示法時,面積較大的省的表達面積更大,而諸如天津、香港、澳門等區域則幾乎不能被看見。這會使得讀者對疫情的嚴重程度產生認知偏差,例如,雖然西藏、新疆等西部地區的疫情相對較輕,但由于其面積較大,這些地區被顏色標示時所造成的視覺沖擊要遠大于東部省份,而視覺沖擊會影響人們對疫情實際情況的看法。
其次,疫情與人口流動有關,而與行政區劃的關系相對較小,因此在空間顯示上不是斷裂的而應該是連續的。色塊標示法無法反映人口流動情況,如果相鄰行政區域被標示的顏色差異較大,會使得處于兩者邊界的人們不能明確所處環境的風險。
最后,疫情的嚴重程度也與一定區域內人口密度以及確診人數與總人口之比有關,如果將人口數據納入考慮范圍,那么視覺化作品需要在對原始數據進行進一步加工、處理后才能實現。也就是說,盡管政府提供的原始數據也能部分地反映疫情,但身處特定區域、社區的人除了需要了解整體情況外,也需要對周邊環境進行衛生風險評估,在這種細化層面上現有的以原始數據為基礎制作的地圖不能滿足公眾的需求。
在數據統合方面,不同計算指標、不同統計范圍的數據被整合到一個圖表中,使得圖表呈現上產生偏差。例如,2月12日湖北省將臨床診斷病例數納入確診病例數進行公布后,確認病例數量猛增。但有關前后統計口徑不一致的說明并沒有出現在部分視覺化折線/曲線圖中,當公眾只看圖而沒有接收到其他新聞報道或者數據說明時,很可能會產生恐慌情緒。
與此同時,折線/曲線圖也未能對原始數據做出更多具有可讀性的解釋。直觀上,折線/曲線的走勢較為平緩,不能突出疫情爆發時的迅猛和此后的衰退速度趨勢。這些冷冰冰的折線/曲線對于數據分析能力較弱的人來說是幾乎沒有意義的,因此似乎很難引起公眾對疫情足夠的警覺。與地圖相似,疫情信息的折線/曲線圖只是簡單地展示原始數據,而沒有對數據進行進一步的加工處理,這也使得圖表攜帶的信息量有限,不能更好地發揮視覺化的潛力。
公共衛生事件出現時,社會上容易出現恐慌、焦慮等情緒,謠言極易滋生。此時的信息視覺化作品承擔著更多的社會責任,因此必須滿足及時更新、減少認知偏差、降低理解成本、配合防控策略等要求,讓公眾能夠直觀地看到疫情的真實情況,并滿足疫情不同階段公眾不同的認知需求。
首先,公共衛生事件的發展過程中會產生大量數據,這要求相應的視覺化作品必須保持一定的更新頻率,使公眾能夠了解新近的事件發展情況。除了數據的更新,視覺化作品的主題除了表現公眾長期關切的話題外,可能還要隨公眾在整個事件中關注焦點的變化而更新或者增加,比如在春節返鄉期間,人們對新冠病毒肺炎的關切在于人員流動情況和各地區的輸入病例,而到了復工時節,人們逐漸加大對返崗客流的關注度。
其次,公共健康危機時期的公開信息,其視覺化要求應當增強可讀性,降低理解成本。但是,降低公眾理解成本并不意味著直接采用并展示政府的原始數據。例如,疫情數據與人口數據的結合可以更好地反映疫情,而這并不意味著可理解性的降低。在視覺化制作中,只有將強大的數據分析能力和合適的展示形式相結合,才能提高作品的可理解性。視覺化能夠使抽象的信息、數據更直觀和具象化,但如果采取了不合適的、意義模糊的或者容易引起誤解的表達形式,它也可能導致公眾的認知偏差。因此,能夠減少認知偏差的視覺化作品不僅要求信源的可靠性和信息的準確性,而且也必須在表達形式上保持清晰、明了。
最后,視覺化的目的是為了使公眾獲得正確的感知,并采取相應行動。雖然視覺化作品“用數據說話”,但它的核心價值在于反映態勢和預測。因此,信息視覺化要考慮到公眾情緒波動以及隨之而來的公眾行動的問題。例如,在好消息開始出現但疫情拐點尚未到來之時,許多媒體紛紛制作展示疫情向好態勢的視覺化作品,較常見的是展示各地“0新增”的圖表。盡管這的確是事實數據,但暖色為主的圖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人們的盲目樂觀情緒,在特定時間內可能不利于疫情控制。因此,視覺化作品不僅是吸引閱讀量的手段,它還必須與疫情防控策略相適應,考慮在什么時候發布什么信息更有利于公眾配合政府倡導,采取有利于疫情防控的行動。
事實上,有關流行病發展與預測的視覺化探索在國外很早就已出現。1854年約翰·斯諾有關霍亂弧菌傳播途徑的圖表就展示了霍亂傳播中復雜的科學信息。美國東北大學的“全球流行病與遷移”(The Global epidem ic and M obility,GLEAM)是在H1N1流感爆發時開發的一款視覺化流行病分析與預測工具,其中結合了一定面積內的人口密度、通勤和旅游數據、流行病特征以及旅游限制、疫苗研發進度等其他因素,成功預測了H1N1流感爆發的高峰[9]。同時,用戶友好的設計使得疫情的擴散預測情況一目了然。在GLEAM的基礎上開發的流行病分析可視化工具VoroGraph雖然是一款面向流行病學家的工具,但它的展現層次從全球到社區,不僅涵蓋了基于全球航班信息的人口流動情況,而且對社區中人的通勤軌跡進行了精確處理。這些較為成功的案例,對于面向公眾的視覺化作品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目前,我國對于公共健康危機時期的視覺化設計尚未得到學界的關注,疫情信息的視覺化仍然運用的是被各個領域廣泛使用的圖形,但公共衛生事件的特殊性使得慣常使用的圖形未必能夠展現公共衛生事件中公眾所需的細節信息。因此,為了充分發揮視覺化的優勢,有針對性的設計正是目前所急需的。視覺化作品不是對原始數據進行直接的展示,也不一定要采取最新穎的設計形式,必須杜絕過于復雜、難以讀解的表達方式。視覺化設計需要多方的配合,其中,提供原始數據的政府必須注重數據格式、統計口徑、計算標準等的統一;設計者與流行病學家、傳播學者、輿情分析師等則需要在視覺化圖表的展示形式和展示數據方面通力合作,共同向公眾提供更能反映真實疫情,更具及時性、可達性、可讀性的視覺化作品。公眾的信息需求是多樣化的,在保證疫情基本信息能夠準確呈現和表達的基礎上,不同的視覺化作品創作者可以從多個角度切入,以滿足不同人群的差異化信息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