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人怎么講故事，考驗的是議程設置能力

文_趙瑩瑩

一部智能手機，一個移動網絡，普通人也可以成為記者，成為公眾議題的發起人。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這句話還是一種天方夜譚的話，到了21世紀，這句話已經成為生活現實。從甘肅天水兩學生被罰跪扇耳光，到宿舍床上擺布偶影響獎學金評獎，社交網絡上的話題也越來越頻繁地成為公眾議題的焦點。這一現象的背后，是傳媒環境變化下議程設置流向的變革，以報紙、廣播、電視為代表的大眾傳媒不再是議程設置的唯一主體，公眾也越來越多地參與到議程設置的過程中。

當信息已經無處不在、無所不及、無人不用，當媒體已經變為全程、全息、全員、全效之時，傳統媒體如何跟上時代變革的步伐？傳統報人又如何從容應對、講好新故事？筆者試圖從自身的工作實踐出發，探討融媒體發展的過程中，傳統報人該如何找到議程設置中的好議題。

一、新媒體時代議程設置的變革

提起議程設置，新聞學專業的人都不陌生。議程設置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美國著名學者沃爾特·李普曼，在其1922年出版的《輿論學》一書中，他引用了蘇格拉底的話寫道：“不管我們對居住環境的認識有多么間接……只要我們相信關于環境的圖像是真實的，我們便將它作為環境本身來對待?！痹跁?，李普曼提出了“擬態環境”，即人們的行為是對所認識的世界的反應，而這種認識是基于媒介參與營造的擬態環境，它并非是對客觀環境“鏡子式”的再現。

1972年，美國的馬爾科姆·麥庫姆斯與唐納德·肖通過實證研究后，正式提出議程設置理論。該理論認為，大眾傳播具有一種為公眾設置“議事日程”的功能，傳媒的新聞報道和信息傳達活動以賦予各種議題不同程度的顯著性的方式，影響著人們對周圍世界的“大事”及其重要性的判斷。[1]就像美國政治學家伯納德·科恩所說，“很多時候，媒介也許在告訴讀者‘如何想’方面不太成功，但是在告訴讀者去‘想什么’方面卻驚人的成功?！?/p>

從報紙、廣播、電視到商業網站，多年來，大眾傳媒一直成功地影響著人們想什么，然而，到了新媒體時代，議程設置理論似乎正在部分失效。在“一部手機就等于一個自媒體”的時代，人人都成了記者，都可以在網絡上發表觀點并影響別人，議程設置不再是大眾傳媒的“特權”。甚至，很多時候，個人提出的議題經過轉發分享后，就能迅速發酵，成為公眾議程，進而吸引媒體關注跟進，成為媒體議程，令傳播者和受傳者的角色發生了交替。[2]

筆者在實踐中發現，也正是隨著這種流向的變革，隨著大眾傳媒壟斷地位的喪失，一批批老報人轉型、出走，傳統媒體衰亡論也甚囂塵上。傳統媒體會消亡么？麥庫姆斯在《新聞的未來：觀點的議程》一書中提出，傳統媒體的存留仍舊很強，筆者表示贊同。問題的關鍵是，在新媒體融合的時代，傳統媒體如何讓自己依舊很強？傳統報人如何講好故事？優質內容的生產仍是核心能力。

二、原創報道做縱深

140個字，在微博上能講一個故事，在網站上能做一條快訊，在知乎上能發表一個觀點，在報紙上卻連條短消息都不夠。更真實的情況是，“倒金字塔”結構的導語寫完，140個字就已所剩無幾。

在全時、全程的新媒體時代，速度早已不是傳統媒體的優勢，特別是遇到突發事件時，相比于點擊即發的新媒體，有著固定刊發周期的傳統媒體，速度可能是塊“短板”。傳統報人拿什么彌補短板？講出有層次、有深度的故事，是可以著眼的能力之一。

以筆者2018年做的“寫字樓寬帶壟斷”系列報道為例。一次偶然的機會，一位讀者找到筆者，反映他正在向北京保利大都匯寫字樓的物業公司維權，原因是物業公司不允許他安裝大型電信運營商的寬帶網絡。如果浮于表面，這似乎只是一起業主與物業公司的尋常糾紛，至多一個“豆腐塊”的篇幅。然而，筆者在了解事實的過程中，留心多問了三個問題：拒絕的原因是什么？還有誰在維權？維權者都是什么身份？三個答案出來，筆者敏銳地發現，這并不是一則尋常糾紛，很有可能是針對中小微企業的寬帶壟斷事件。

隨后，就是仔細求證的過程。第一步，筆者查探并采訪了該棟寫字樓和相鄰寫字樓里的多家入駐企業，了解寬帶安裝的現狀和實際負擔；第二步，筆者向物業公司、電信運營商問詢查證，核實事實的準確性；第三步，筆者隨機走訪北京市內的其他幾棟寫字樓，向寫字樓內的小微企業業主了解寬帶安裝的相關情況；第四步，尋找數據支撐，深入分析成因和癥結。

當然，調查中也有過緊張的時刻。比如，一個人孤身去寫字樓暗訪，得學會自我保護，不被保安關注到。同時，監督報道的求證過程必須謹慎，既要給被監督對象發聲的機會，也要學會留存證據。稿件中的一兩百字背后，可能就是反復取證和核實的瑣碎過程。最終，筆者克服畏難情緒，《網絡提速降費何時惠顧小微企業》和《百萬入場費卡住“最后一公里”》兩篇稿件先后見諸報端。報道內容很快引起了工信部的重視。3日后，工信部首次發聲，表示高度關注報道中所指出的寬帶壟斷問題，要求北京市通信管理局抓緊開展調查，對存在違法違規行為的企業嚴厲查處。

緊接著，7日后，工信部二次發聲，表示面向全國發布《關于整治商務樓宇寬帶壟斷優化中小企業發展環境的通知》，嚴禁基礎電信企業等與房地產開發企業、物業管理公司等達成任何形式排他性協議或約定，并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為期一年的商務樓宇寬帶壟斷專項整治工作。

實話實說，一組報道推動一次全國范圍的專項整治，這是筆者當初在新聞采寫時未曾想象過的。但這恰恰也證明了，有層次、有深度的原創報道，仍是支撐傳統媒體的“硬核”，是議程設置的好議題。

三、爭議話題做沖突

新媒體時代，人們獲取信息的時間也變得碎片化，這就要求傳統媒體要打破過去那種高高在上的風格，多用貼近的方式講故事。什么樣的故事最能吸引人？有沖突、有戲劇性的故事是讀者最喜愛的類型之一。

北上廣深等一、二線城市的長租公寓市場，是近兩三年來興起的新事物。2018年8月，隨著北京租賃市場續租和換租高峰期的到來，市場中開始出現長租公寓租金大漲的聲音，到了8月中旬，突然之間，無論是新浪微博還是網絡論壇，關于長租公寓漲價的抱怨多了起來。甚至有租戶反映，一套一居室的漲價幅度能達到29%，是CPI漲幅的十倍。

筆者追蹤各方觀點后發現，關于長租公寓漲價的新問題，意見并不一致。有人認為，由于裝修等的投入，長租公寓的正常漲價是可取的；也有人認為，超出CPI的漲價幅度，無論怎么說都是不合理的。有人提出，長租公寓增長的租金，都被公寓經營方塞進了腰包；也有人提出，是房東個人拿走了上漲的租金。

爭議的話題，常常是討論的焦點，也是好選題的素材。于是，筆者開始展開調查，看漲價一事是否屬實。筆者通過線上線下，廣泛發動資源尋找租客，證實租金上漲一事確屬普遍，采寫刊發《長租公寓盲目漲價誰來管》一稿。沒料想，報道刊發后，身邊很多同事熱烈討論，也有讀者拿著報道找過來反映問題。一鼓作氣，筆者又在第二天緊接著刊發了下篇——《長租公寓高漲的租金被誰“吃”了》。很快，長租公寓漲價的話題就成為了焦點話題，無論是傳統媒體還是自媒體、社交媒體，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漲價的是與非，城市主管部門也陸續發聲、出臺了相關的政策規定。

在日常的新聞報道中，遇到有爭議性的話題，在尊重新聞規律的前提下突出做好沖突，既是好稿件的標準之一，也是好議題的標準之一。實際上，直到今天，筆者還在持續關注長租公寓市場，2019年又陸續采寫刊發《吃差價的長租公寓愛“變卦”》等后續追蹤報道。

四、公眾議題抓落點

就像筆者此前所述，新媒體出現前，議程設置的主體是傳統媒體；新媒體出現后，傳統媒體和公眾共同成為議程設置的主體，“由多元個體組成的社群通過互聯網等新媒體對于人們想什么或者怎么想具有重要的作用。”[3]傳統報人不僅不能忽視這一現實，還得學著從公眾議題中尋找可以跟進的好故事。

以2019年10月新浪微博上的一個熱議話題舉例。2019年10月22日下午5點，演員江一燕在其個人新浪微博上，發出了一則榮獲美國建筑大師獎的獲獎感言。未曾想，禍從口出，“曬”獎的結果是受到了網友的群體嘲笑與質疑，在新浪微博上的話題熱度也持續上升。10月22日晚，江一燕本人在微博進行回應，一天后的10月23日晚，“江一燕回應獲建筑獎爭議”攀升至微博熱門話題榜首，閱讀量超6億。

如果是按照傳統媒體的思維方式，這僅僅是一場網絡的狂歡，然而，在新媒體時代，熱議背后反映的卻是大家對建筑獎項的關注，以及對知識產權的保護，也是可以刊登在新媒體渠道上的一則有熱度、有落點的故事。當天晚間，筆者就寫出了《演員江一燕得的美國建筑大師獎 究竟是個啥？》這樣一篇專門提供給新媒體的稿件，并在第二天一早通過客戶端發出，獲得了很好的閱讀效果，成為媒體議程設置的新“血液”。

這次實踐也告訴筆者，不要局限于傳統的版面觀，覺得稿件上版、形成白紙黑字后，內容的生產過程就結束了。相反，傳統報人也要研究移動端口，做好多渠道、差異化的傳播。這恐怕將是新媒體時代的一種趨勢。

微博、微信、APP、百家號、頭條號，隨著新技術的發展，新聞業已經進入了全媒體“矩陣”的時代，媒體融合也漸漸步入深水區。新的階段，自然會遇到許多新的問題，比如，5G、物聯網技術之下，媒體融合能否站到最前沿？區塊鏈技術的發展，又會給媒體的商業模式帶來哪些新變化？媒體融合沒有止境，傳統媒體對融合道路的探索也將一如既往。

這些技能你get了嗎？

■ 唯快不破的融媒體時代，真實仍然是新聞的生命力。無論做哪種類型的報道，核實、核實、再核實，都是記者必須謹記的首要原則。

■ 融媒體時代，會抄原文的記者也許很多，會煽情的記者也許不少，但懂得理性思考、有系統觀點的記者一定不多。每時每刻，都要努力讓自己成長為會思考、有觀點的專業記者。

■ 持有一種包容的心態，更多擁抱新媒體技術，讓技術服務于專業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