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設計了康熙官窯“官樣”

林業強

從康熙十年開始，景德鎮奉旨開始燒制祭器。一直到康熙十九年，官窯瓷器“官樣”的出現，清朝官窯瓷器燒制才出現了轉折點。而“官樣”的形成不得不提其設計者——劉源。

江西景德鎮自元代以后制瓷業崛起，成為全國產瓷中心。明洪武二年（1369年）景德鎮設御器廠，專門生產宮廷用瓷。明清兩代都派員到景德鎮督理窯務，舉凡監管生產、撥支燒造費用，以至燒成品的解運等，都有嚴謹繁復的陶政制度、規定和措施，這些設置保障了官窯瓷器制成品的質量和產量。

清初景德鎮御器廠

明中葉以后，政治腐敗、惡弊叢生，鎮民暴亂屢有發生。清初大定以后，更新陶政管理，廢除編役、匠籍、派役制度，代之以雇傭匠役;又保障御器工價和物料費用，以正項錢糧，或以淮安、九江關稅盈余動支。最重要的是對督陶官的選派與撤換比較認真。清代早期督陶官吏，大都對陶務、制瓷工序有所認識，也有所建樹，這與明代派遣宮中太監駐鎮督造有很明顯的差別。清代景德鎮御廠直屬內務府廣儲司管轄，故凡與御廠陶政有關的主要官員，必然同時任職內務府，也必屬八旗中之上三旗——滿、漢、蒙古軍或包衣等特殊社會階層。此外，御廠燒造及工匠費用多由淮安或九江稅關稅項盈余動支，而由內務府指派的權關官員兼理監督御廠陶政。

清代景德鎮御廠在順治朝的確切開燒年代眾說紛紜，最常引述的文獻是《浮梁縣志》所載：“國朝順治十一年（1654年），奉旨造龍缸，徑回三尺五寸，墻厚三寸，底厚五寸，高二尺五寸。每燒出窯或塌或裂，自十一年起至十四年，缸造二百余口，無一成器，經饒守道董顯忠、王天眷、王鏌，巡南道安世鼎、巡撫部院郎廷佐、張朝磷俱親臨監督，終不克成。順治十六年，奉旨燒造欄板，闊二尺五寸，高三尺，厚如龍缸，經守道張思明、工部理事官噶巴、工部郎中王日藻督造燒造，亦未成，官民咸懼。順治十七年，巡撫部院張朝磷檄行署縣事瑞州府通判劉日永，詢問窯民所以燒造難成緣由，具疏題請奉旨停免。”

根據以上記錄，以前比較普遍的說法是順治朝沒有可確認的官窯存在，傳世的順治民窯，也大多粗制濫造。但是新近的研究顯示，清初御器廠是明代建置的繼續，一切沿襲明代舊法，即所謂“國朝因之”。順治朝因襲了明朝的燒造制度，由地方“各府輪選”式的兼職管御器廠官連同中央工部特遣官吏共同監督燒造。內務府官員主持御窯督造是在康熙初年始成定制，這也與內務府制度漸趨成熟有密切關系。順治朝官窯瓷器存世不多，但仍然有不少證據說明最遲在順治八年以前已有燒造活動進行。如傳世有一類茄皮紫、祭藍釉或醬釉的盤子，底有雙行六字楷書款，劃暗龍紋，作工精細，是典型的官窯制品。

康熙官窯三個階段

至于康熙朝景德鎮御窯廠的燒造歷史，現在已較為清楚。近半個世紀以來，上海陶瓷學者用功最勤，也最有成就。根據他們的研究，參照文獻記載及傳世實物比較，康熙官窯的61年燒造歷史可以分為三個有人物、事件、制器可考的階段：

第一階段為康熙十年至十二年（1671年至1673年）：據《浮梁縣志》康熙十一年曾燒造祭器等項。此期還燒了帶“中和堂”款和“辛亥、壬子或癸丑”紀年款的青花釉里紅或單色釉瓷器。這些紀年堂名款瓷傳世多見。

第二階段為康熙二十年至二十七年（1681年至1688年）：據《饒州府志》載：“康熙十九年九月內奉旨燒造御器，差總管內務府廣儲司郎中徐廷弼、主事李延禧、工部虞衡司郎中加三級臧應選、六品筆帖式車爾德于二十年二月內駐廠督造。”燒造至康熙二十七年停止。此即傳統所謂之“臧窯”。

第三階段則是康熙四十四年至五十一年（1705年至1712年）：此期郎廷極（1663年至1715年）任江西巡撫，為“郎窯”燒造階段。

劉源瓷樣新意迭出

康熙時期的工部侍郎劉源，其人多才多藝，在康熙十九年重開御窯之后，承命主持設計各式御瓷。

劉源，字伴阮，號秋官，河南祥符人，隸漢軍鑲紅旗籍。大約活躍于清初順治至康熙中期，官至刑部主事，供奉內廷，精通書畫兼及其他工藝。早年活動于蘇州，后進京，先為國子監監生，繼而出任刑部廣西清吏主事，再監督蕪湖鈔關，后為魏象樞（1617年至1687年）疏核，革職回京，供奉內廷，卒于北京。

《清史稿》本傳中記述劉源設計官窯式樣云：“時江西景德鎮開御窯，源呈瓷樣數百種，參古今之式，運以新意，備諸巧妙。于彩繪人物、山水、花鳥、尤各極其勝，及成，其精美過于明代諸窯。”這一段文字其實多采自劉廷璣《在園雜志》。

《清史稿》編者和劉廷璣都沒有將劉源設計瓷樣的具體時間列出，但是如果我們參照年表，不難看出唯一的可能是在康熙十八年（1679年）的下半年，劉源于安徽蕪湖貪污遭劾去官，返京供奉內廷之后不久。因為康熙十九年九月康熙帝下旨燒造瓷器，之后有康熙二十年至二十七年，由內務府徐廷弼、工部臧應選等督造的所謂“臧窯”。故此有學者指出“臧窯”的瓷樣設計者是劉源是正確的。

這次燒造規模和解運送京的瓷器數量巨大，在康熙二十八年，廣儲司需要在宮內中右門外西配房和武英殿前影壁后連房內成立瓷庫，收存瓷器制成品。綜合《浮梁縣志》《江西通志》《景德鎮陶錄》的記載來看，這次燒造的官窯瓷器器型主要有：“缸、盆、盂、盤、尊、爐、瓶、罐、碟、碗、鐘、盞之類，而飾以夔云、鳥獸、魚水、花草，或描、或錐、或暗花、或玲瓏，諸巧具備。”至于釉色，則有“蛇皮綠、鱔魚黃、吉翠、黃斑點，四種尤佳。其澆黃、澆紫、澆綠、吹紅、吹青者亦美。”以上的數據為“臧窯”制器，或較正確的提法，劉源為這次燒造所設計的瓷器樣式提供了線索。

辨認劉氏瓷樣不容易

康熙朝長達61年，要在眾多傳世康熙官窯瓷器中辨認出劉源瓷樣，實在不易。而幸上海博物館學者在研究中提出了很重要的論據，確認了上列康熙景德鎮御器廠第二期（1681年至1688年）燒造的一些制品，他們的論據如下：

1.康熙官窯六字楷書款中有一種很有時代特色。此款多作三行，或兩行，外無單圈或雙圈。

2.這康熙六字款也見于以青花書寫長篇文字的筆筒上。

3.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青花《醉翁亭記》筆筒紀年為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

4.上述的特殊康熙六字款也見于豇豆紅釉官窯文玩瓷器之上。

5.豇豆紅釉系吹噴而成，即《景德鎮陶錄》所載“臧窯”的“吹紅”釉色。

6.故此康熙豇豆紅器及與之有關連的其他釉色文玩瓷器燒成年代應于上述康熙第二期，即約1681年至1688年。

論據言之有理，很令人信服，最重要的是將豇豆紅等康熙窯單色釉文玩瓷器上推至康熙中期。在此之前，一般陶瓷學者普遍的看法都認為其年代較晚，大約在康熙五十年以后。

據此，亦可以將相關連的同器型、底款相類的白釉、天藍、粉青、東青、豆青釉等的月耳瓶、雙陸瓶、菊瓣瓶、柳葉瓶、石榴尊、馬蹄尊、馬蹄式水盛、蘿卜尊、日月罐、蘋果尊、瓣口小盤等單色釉文玩瓷納于這時期，即是劉源所設計的瓷樣器形之一。這組文玩瓷器還包括了一些以青花或釉里紅裝飾的纏枝花卉、夔鳳紋、蕉葉、漩渦團花紋搖鈴尊、雙陸尊，和“紅花綠葉”（即釉里紅綠彩和釉里紅紅綠彩）石榴尊，馬蹄式水盛等。整組瓷器造型新潁，一洗明末以來笨拙粗糙，下開雍正以后的雋秀精致造型的先河，但是無論是青花、釉里紅，或者紅花綠葉，都有統一的設計格調，代表劉源瓷樣設計中的莊重風格，表現了明末清初以來的文人風尚。

從傳世康熙宮窯瓷中辨認出劉源瓷樣，除了根據以上的底款特征以外，還可以將瓷器上的紋飾和劉源《凌煙閣功臣圖》中的文字書法和對題裝飾比較。上海學者已經注意到“康熙中期的青花、彩瓷上依稀見到劉源提供樣稿的依據”，并且指出其中的懷素草書、小楷、龍紋與瓷器上題句、花紋相似。在故宮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館藏的康熙朝單色釉、青花、釉里紅、五彩等品種上，可以看到云氣、云水、波濤、龍水等紋飾最常見。此外也有冰裂紋、火珠、鳥、鳳、蝴蝶、叢竹、折枝花果等。張庚《國朝畫征錄》說劉源精“龍水”，故宮所藏的康熙十八年雙龍端硯是很好的標本。劉源所設計的波濤特征是往往附有大漩渦，此硯也不例外。康熙十七年劉源貢墨14種之中，龍德、國寶、宋硯、有虞十二章、水靈五錠等波濤中也有大小不同的漩渦。此外，各品上的龍近龍頭的頸部必彎曲成“S”形，強調了龍的盛猛，刻劃出欲擒先縱，收放自如的動感。這些特征都可以在康熙中期官窯青花和釉里紅裝飾的瓷器中看到。

（注：作者系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前館長;本文文字及圖片均摘自《龍翔九天——元明清龍紋御用瓷器展》圖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