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也讓我做回人

◆錢海

靠在母親墳旁，像小時候躺在母親懷抱一樣溫暖。可現在就算母親能從土里爬出來，活過來，財旺也感受不到任何溫暖了。

母親墳頭，幾棵枯草在凌厲的寒風吹拂下，有氣無力地搖曳著。財旺的雙眼是睜著的，睜得很大，眼珠都快掉出來了。財旺的眼睛這一生從沒有睜得這么大過，眼角流下的血已結了痂，像兩條長長的蚯蚓的干尸依附在財旺的鼻子兩旁，一條又一條，臉上留下許多爪子撓出的痕跡。財旺的嘴半閉著，嘴巴旁和嘴角處，肥皂泡般的沫子還在流著，像在敘說財旺不明不白的死因。

財旺死了，財旺想過自殺，可主人沒給它這個機會。財旺死了，沒有人關注。死總得有個原因，好歹也是一條命吧？如果死的不是財旺，而是一個大活人，那椿樹灣可就熱鬧了，公安要來人，醫院要來人，處理后事的人可以把個小小的椿樹灣擠爆。可惜，財旺沒這個資本，即便有這個資本，誰又會主持這個公道？母親死后，本想依靠一下主人。要是能夠依靠主人，財旺也就不用死了。財旺沒讀過書，但它曉得，死有多種死法，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輕于鴻毛，如果是為主人利益而死，那死就比泰山還重，如果為自己利益而死，這死得就比鴻毛還要輕。效忠主人，才會得到主人的憐愛，死了也無愧于主人，也是像泰山一樣重的死。這是母親在世時告訴財旺的，要求財旺的，也是財旺一直都在做的。財旺敬重母親。母親就是為主人利益而死的，是和泰山一樣重的。

椿樹灣村位居一條國道旁。村子不大，村民也不多，不過50 來戶，200 多口人，可地理位置好，距離縣城不到五公里。優越的地理位置讓這個小村莊率先實現了農村生活城市化，住的是樓房，用的全是城里人用的電器，吃的與城里人的差距日趨縮小。財旺主人家的生活水平在村里是最好的，已趕上城里人了。主人家的生活水平提高，全仗國道旁那個只賺不賠的副食店。因為副食店的存在，財旺母親才會存在，財旺也才會存在，自然才有這個有關于財旺的凄慘故事存在。

每天關門時，女主人姚翠花都會扎一扎賬，把當天的收入細細點算一算。根據需要，姚翠花把錢根據面額，一角的，五角的，一塊的，十塊的，二十塊的，五十塊的，一百塊的，分門別類地理在一起，疊整齊，用橡筋扎起，一搭一搭地數，數完的放在一邊，沒數完的放在一邊，等全部都數光，噼里啪啦，算盤珠子撥動幾下，一天的收入便顯示在算盤珠兒上。看著姚翠花數錢，村里人都眼饞、眼紅，巴不得一陣大風把它給吹走。女人手緊，基本上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可那一天還是發生了，這一發生，財旺母親大黃竟搭上了一條命。

正數得來勁，二瘸子來打醬油。沒辦法，主人姚翠花把紅閃閃的一疊沒捆扎的錢放在柜臺上，打她的醬油去了。就在此時，不知哪兒吹來一股風，呼的一下，強盜般把那疊大錢東一張西一張瓜分后就往門外跑。

等姚翠花明白過來，便高聲喊著：“我的錢、我的錢，快追我的錢”，放下醬油瓶去追趕飛走的鈔票，幾張飛得快的錢已跑到了門口的公路上，有的跑累了已停下來躺在公路上休息，有的還在繼續向著來來往往的車輛飛舞，與車輛一起賽跑，這不是有意戲弄姚翠花是什么？姚翠花氣得直跺腳。看到主人著急的樣子，財旺母親大黃沒有猶豫，沒顧來來往往飛馳的車輛，向跑得最快，跑得最遠的那一張紅色的“蝴蝶”飛奔而去，與喝油的車子相比，吃主人的殘湯剩飯的財旺母親是跑不贏它們的。在財旺母親追上那只“紅蝴蝶”的同時，它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

財旺母親死了，是被一輛名叫“桑疙瘩”的藍色小轎車碾死的。財旺記住了那輛名叫“桑疙瘩”的車子。

財旺母親死了，嘴里還死死叼著那張飛得最遠的錢。錢被主人拿走了。母親的尸體被來來往往的車子一次又一次碾壓，成了白紙般薄薄的一片。要不是親眼所見，財旺絕對認不出那薄薄的一片就是母親。

入土為安，人知道這些，財旺也知道。在白雪、石頭、來福等幾個好友的幫助下，它們各自瓜分了一片母親的尸體，來到了一個荒蕪的山箐，草草掩埋了母親。沒讓母親暴尸于公路，作為孩子，財旺能做的只有這了。母親死了，財旺沒哭，因為母親是為主人的利益而死的，比泰山還重。母親死了，留給財旺的是自豪。主人的錢損失了多少？在處理母親后事的當天財旺就知道了。主人的錢不但沒有損失，反而多賺了五張。

當天，主人撿回了被風吹走的錢，還從碾死財旺母親的司機手里索到五張賠償款。

母親在世時，副食店“保安”一職主要由母親擔任。母親走了，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就落在財旺的頭上。不當差不知當差的工作艱難。母親在世時，財旺整天四處瘋跑、玩樂，與白雪、石頭、來福四處游山玩水，天垮下來，有母親頂著，主人也不會找它。母親死后，財旺一下子懂事多了。躺在小店門口，白天睜只眼閉只眼，主人也不管，晚上就不敢馬虎了。人會為情所困，財旺也會，趁主人不在，財旺會跑到白雪家或石頭家或來福家，與它們約會。

椿樹灣是那50 來戶人家的村莊，也是財旺在內的27 個兄弟姐妹的村莊。相互間往來這是人之常情，狗到了談情說愛的年齡與主人們到談戀愛的年齡一樣，都是理所當然的頭等大事。財旺與石頭的愛日月可鑒！它們從小青梅竹馬，到了戀愛的年齡，怎么會輕易拋棄對方？它們雖不曾有主人們的山盟海誓，但仍會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痛。兩情相悅，它們不需要主人們那么多煩瑣的手續，也不用像主人們每天都要粘在一起，只需隔三差五溫存一下，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行。然而，就是那一次溫存，改變了財旺的命運。在椿樹灣村，論腰身、論長相、論毛色，財旺都是眾異性的首選。故事至此，不得不勸告大家，千萬不要對財旺產生非分之想。對了，忘了告訴大家，財旺不過是條狗。人狗永遠不可能相戀，只需這個道理，我想應該足夠了。人類的婚配審批權在當地民政部門。財旺的婚配問題財旺也作不了主，仍需要審批。財旺后來的悲劇就是因為它不懂這一點。

好久不見，財旺有點想念石頭，石頭也想念財旺了。平時，都是石頭來看財旺，這次財旺想爭取一次主動，去看看石頭。然而讓財旺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那夜，主人家的副食店被撬了，抽屜里的錢被人偷得精光，好煙好酒也被卷走了不少。主人徹查此事，把責任歸在了財旺頭上，認為是財旺不負責任玩忽職守所致，是財旺發情外出胡亂鬼混所致。看著主人紅著雙眼氣憤的樣子，財旺知道錯了，對著主人汪、汪、汪地叫著表示認錯。財旺這一叫，可不得了，把正在氣頭上的女主人的火氣給叫大了。就在那天早上，財旺的一只后腿被女主人打折了。

三只腳的女人找不到，三只腳的狗在椿灣樹僅只財旺一條。腿折了，財旺很難過，但它不怪女主人，是自己失職所致，被打是自己找的，財旺很內疚，很是自責。它愿意接受女主人更多的處罰。財旺想得沒錯，打折它一條腿，只是處理它的第一步。一個晴天的黃昏。在慘叫聲中，財旺的肚子被男主人用刀給劃開了。男主人把它體內的一根管子割斷，隨后把弄斷的管子兩頭用白線捆了起來，才把劃開的肚子給縫起來，后來，財旺才曉得是女主人告的密，是女主人出的主意，才知道自己從此再也不能與石頭相好了，知道自己被結扎了，變成不公不母的騸狗，石頭想要的它給不了了。盡管已成騸狗，石頭仍然沒拋棄財旺，可財旺是不可能再跟石頭好了。財旺千方百計躲著石頭，石頭明白財旺的苦心，只得把對財旺的愛埋在心中。

三條腿，通過慢慢的鍛煉和恢復，那條打折了的腿還是用不上力，可多少還是能對其它三條腿起一點作用。經過這次挫折，財旺吸取了教訓。對本職工作變得執著和高度負責。事實證明，它的積極負責還是錯了。上一次錯是自找，那這一次又是何故呢？自己錯了嗎？或許到死財旺也沒弄明白人類的事情為什么那么復雜。

財旺主人一家三口，男主人是縣城醫院的外科主任，女主人是椿樹灣土生土長的鄉下農村婦女，男主人到女主人家上門后生下一女，如今在外地念大學。主人的這個家大多是女主人和財旺一同守候。男主人要加夜班，一星期回來兩個晚上，念大學的女兒要到假期才回來。這樣的家庭方顯得財旺的重要性。男主人不在家，副食店的看守任務就交給了財旺，深夜，只要財旺叫個不停，女主人都會披衣起來查看。有財旺在，再膽大的賊也心虛。然而，那晚的賊也太大膽了。

那晚滿天堆積的烏云害得月亮不停地喘著粗氣一個勁地穿梭，沖破一堵又一堵，好不容易到了一塊不被烏云霸占的地方，月亮才放慢腳步，有時間看一眼下邊的世界，歇一歇腳，攢夠勁后還得再次與烏云搏斗。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夜色對雞鳴狗盜之徒來說，是一道最好的掩護屏障，這一晚財旺格外地警惕。財旺的警惕是一種職業的敏感性。事實證明，財旺的敏感是正確的，對財旺未卜先知的洞察力，讓所有知道內幕的同類們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只可惜，所來的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什么？不要著急，請多一點耐心看下去，一切都會大白于天下的。

再過兩小時，天就亮了。雖然很困，但通過長時間的堅守，逼著財旺的困意已被財旺的毅力驅散。這個時候，財旺變得更加精神起來。在財旺的注視中，一團黑影向主人家的圍墻一步一步逐漸逼近。隨著距離的變化，黑影越來越大，距離圍墻約20 米時，黑影變成了一個人，雖看不清這個人的真實面目，但這個人的彪悍是夜色無法藏得住的。這人到底要干什么？會不會是賊？如果是賊又該如何對付？眾多的問題爭先恐后闖入財旺大腦，搶著讓財旺去回答，去應對。憑自己的體格，硬來不行，只能智取。財旺決定智取。

那不速之客果然是賊，在財旺的注視下，那賊像翻爬自家圍墻一樣，肆無忌憚地爬上了墻頭，有一只腳還長長地拖著，就在那腳也快縮回去之時，財旺箭一般沖了上去。哎喲！隨著一聲慘叫，那不速之客石頭般從墻頭栽了下來。汪、汪、汪、汪，這是財旺獲勝的喝彩聲，是向女主人發出的緊急信號。

看著因疼痛蜷縮成一團，毛驢般在地上打著滾的不速之客，看著聞聲趕來的女主人，財旺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神色，它相信，女主人定會論功行賞，大大犒賞它一回。然而讓財旺沒想到的是，自己那一口換來的是一次難以言說的災難。

不速之客右腳小腿上的肉被財旺咬走一坨。按說為了保衛主人一家的財產，財旺沒什么錯。可財旺卻不知自己壞了女主人的一樁好事。

男主人考察學習去了。對女主人來說這是天賜的良緣。平日里，與高中時的老情人相會，都選擇在外頭。這不，剛把作戰地點調整一下，就被財旺給攪黃了。看著相好齜牙咧嘴的樣子，女主人很心痛，于是把惋惜和滿臉的憤怒都發在財旺身上。

財旺的所為被女主人定性為多管閑事。這次閑事，財旺換得的是女主人的又一次毒打，同時給予禁食三天的處罰。財旺忍受著腰部的巨大疼痛睡了三天。三天后，財旺的疼痛有所緩解。財旺不會說話，但看著女主人與那不速之客間的眉來眼去，它讀懂了很多。壞了女主人的好事，財旺特別內疚。自己怎么就不理解主人的苦呢？連主人的痛苦都不明白的狗還是好狗嗎？絕對不是一條好狗。狗是什么東西，主人喂養你，你就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想主人之所想，急主人之所急。財旺被主人責罰了，但它是幸運的，它自認為是幸運的。是啊！跟財旺從小一起玩大的伙伴，有的被它們的主人處以極刑，或為了主人的利益而奉獻生命。幾個伙伴的死像釘子一樣釘在財旺的大腦上。紅豆是被主人活活吊死的。吊在椿樹灣村村頭水塘邊的歪脖子小棗樹上，被主人褪光了毛皮用火烤得焦黃，肚子被劃開，內臟被掏了出來，經過一番打理后，紅豆的軀體被砍成塊給煮了，不多一會兒，統統裝進了主人一家與請來的左鄰右舍肚里。

二鍋頭是為了救主人獻身的。為了救治在醫院躺了半個月的，腸子出了問題的主人，二鍋頭捐出了自己的腸子。這雖說是主人不得已而為之，或許二鍋頭根本就不知道主人宰殺它的目的，但如果它知道主人殺它也是情非得已，相信它定會激動不已。作為一條狗，能夠為主人獻身，能為主人捐出自己的一截腸子，讓自己的腸子進入主人的體內，為主人生命的延續和健康獻身，這是何等偉大而光榮的事呀！財旺剎住了思緒繼續蔓延的勢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想起來總是沒完沒了。財旺想做二鍋頭一樣的好狗，為主人獻身的好狗。

事實又一次證明財旺錯了。

那天，女主人洗了一大堆衣服，就晾曬在屋頂的鐵線上。看著女主人曬得滿滿當當的一大串衣服，大的、小的、長的、短的、紅的、藍的，樣式千奇百怪，花色爭奇斗艷，財旺好生羨慕。是啊，人有衣服穿，有那么多漂亮的奇形怪狀的衣服，即便是長得磕磣一點，只要穿上那些花色各異的衣服，也會變得漂亮起來。就像女主人，個子矮不說，還瘦，感覺一陣風隨時都有可能把她吹跑，男主人一把就能把她捏住，當啞鈴舉著玩。可穿上那些漂亮的衣服，麻母雞一下子變成了金鳳凰，靚了起來，倒有電視上放出來的女演員的風采了。哎，掌嘴！自己怎么可以背后私下琢磨女主人呢？真不是東西。財旺暗暗罵起自己來。

看著風兒吹拂那一長串衣服，領略花花綠綠的衣服隨風招展的風采，財旺被迷住了，開始擔心了。財旺擔心那些稍小一點的衣服被風刮走。哪壺不開提哪壺。財旺的擔心一點也不多余。在財旺的注視下，一件很小的衣服被風吹走了，飄呀飄呀，那衣服飄了10 來米遠，才在隔壁老孫頭家院子降落。掉到別人家院里的東西就不再是自己家的了。為這，財旺也顧不了這么多了，沖進老孫頭家院子，一口叼起那件小衣服就跑。看到自家的東西被叼走，老孫頭的二兒媳像頭暴怒的母獅子，咆哮著攆了出來。

財旺在前頭跑，老孫頭二兒媳在后頭追，很是滑稽。你這瘟狗，你這死狗，你偷東西偷到老娘家來啦……女人邊追邊罵，邊罵邊追，好像是越罵得難聽越兇，財旺就會害怕，丟下嘴里叼著的東西一樣。追著追著，老孫頭二兒媳不知不覺就追到了女主人家的院子。到了院里才停止叫罵，剎住追逐的腳步。

當兩個女人都看到財旺嘴里叼著的東西時，她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像剛下完蛋的母雞。多年來，兩個女人都是水火不容的一對死對頭，財旺嘴里叼著的東西不管是誰家的或誰的一下子變得都不重要了，如果可以選擇，她們都不愿意選擇是自己的。但不管咋說，狗把東西叼了回來，就是自己的，那東西若不是自己的，財旺的女主人也會難堪，也會生氣，也會惱火。

這一次，財旺可沒有那么幸運。女主人關起了門，把財旺關在院子里，財旺又是遭受了一次毒打。從此，財旺落下了終身殘廢的傷痛。財旺的另一只后腿連同以前被打傷的那一只后腿都徹底折了。沒了后腿，依靠兩只前腳，財旺如何生活。沒有后腿的狗與人半身不遂一樣，行動成了大問題，人可以坐輪椅，財旺不可能坐輪椅。就算主人愿意為它買一個輪椅，也得有人推著走。沒有后腿的財旺只能靠兩只前腿拖著整個笨重的軀體匍匐前進。

行動上可以選擇，可是要活著就得吃喝，要吃喝就得排泄，總不能把肛門和尿道都扎起來。由于下肢癱瘓，什么時候大便，什么時候小解，財旺的大腦也告訴不了它了，換句話說，財旺已失去了知覺。

失去知覺的財旺走到哪里，大便小便的混合物就會流到那里，家里光彩照人的地面少不了會被嚴重污染，這都暫且不說，自從財旺下肢不遂后，主人家的每一個角落就沒少被狗尿狗屎的臭味塞滿。

污染了主人屋內的空氣，等于影響了主人的身體健康，主人的健康都被影響了，財旺還會有好果子吃嗎！為此，少不了又是一次次的被主人毒打或者是責罵。

眼不見心就不會煩，主人的心不煩，財旺就不會挨打挨臭罵。為少惹主人生氣，財旺只能盡量少走動。很多時候，財旺都會識趣地爬在院子一角，像根雕一樣一動不動。然而，時間呆長了，后肢早已化膿的傷口更加惡化。傷口一旦進一步惡化，離財旺的死期也就不遠了。想到死，財旺就會想起母親。是啊，三年多了，母親獨自孤孤單單地呆在那箐溝溝，是需要一個伴的時候了。

財旺想死。可老天不讓它死。村里無數與它一起長大的伴或比它年長、比它年輕的同類不想死，卻都在一夜間死了個精光。

村尾柳渣筋的兒子小飛俠是個有志向的孩子。七歲不到，就立下誓言要好好學習，長大了當一名牙科醫生。小飛俠要當牙科醫生，他要讓喜歡吃糖的孩子想吃就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大膽地吃，放開褲袋地吃。柳渣筋告訴小飛俠，小孩子不許吃糖，吃糖的孩子牙會變黑，會長蛀蟲。

要當牙科醫生，得有精湛的技藝。為學到技藝，為將來的夢想打好基礎，小飛俠把黑金當成試驗品。這一試驗，誰也沒有想到就此上演一村大大小小20 余條狗的滅頂之災。

小飛俠把黑金用鐵鏈牢牢拴在自家柱子上，然后捆綁了黑金的四肢，學著醫生給人動手術的樣子，找來柳渣筋的花裙子把黑金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黑金的頭。小飛俠用鑷子撬開黑金的嘴。在這之前，黑金都很配合，很聽話，沒吭一聲。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老前輩的話為接下來的事早做了總結。當小飛俠舉起釘錘一錘砸掉黑金的門牙，還沒來得及砸第二顆，還沒來得及完成安假牙、鑲牙、補牙等手術時，黑金一口已結結實實地咬住了小飛俠的手。

小飛俠右手的三個手指被黑金咬掉了。小飛俠的右手腫得像蒸熟的饅頭。小飛俠的高燒一直在39c°以上，盡管打了點滴，還是沒降下來。轉到了省城醫院，才算把小飛俠的病給治好，可被黑金咬掉的三個手指頭卻再也回不到它們親密無間的手掌了。小飛俠的事在全縣引起轟動，為避免更多人重復小飛俠的故事，避免更多的人上狗當，吃狗虧。全縣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滅犬運動，對沒打過疫苗的狗統統進行滅殺。

財旺本想這次自己是死定了。可它還是沒死成。主人也希望財旺就此消失。可財旺還是沒死成。財旺沒死成，是因為財旺體內注射過狂犬疫苗，耳朵上白色的圈圈還在。女主人想財旺死，這是早就做出的決定。

女主人想財旺死。可女主人不會親自動手。不是她不忍心，而是如果她自己動了手，吃齋念佛十多年就白吃白念了。吃齋念佛者是不殺生的。所以就算財旺多次把她惹火，就算動手把財旺打了個半死，但她也從未想過要財旺的命。胸罩者，兇兆也。就算財旺那次把極為不吉利的兇兆叼回家，女主人都忍下來了。什么事都圖個吉利，為了吉利，女主人家的車牌都是請了客送了禮的精選號牌。誰不想發財？除非腦子有病。為了副食店的買賣越來越火。主人精挑細選的車子號牌恰恰表達了主人一家的心愿：要發我要發。18518，車子有這么個好號牌，就像人有一個好出身，開到哪里都風光，進進出出都有好運氣。正因為如此，財旺才會有財旺這一好名字。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旺盛連三江。財源旺盛連三江。財源旺盛，濃縮一下不就是財旺嗎？根據副食店卷簾門邊對聯下聯之意，財旺就有了財旺這個好名。

算了，那些帶著迷信色彩的東西就不提了，還是把話題轉回到大家關心的焦點，財旺的死上吧！

全村上下老老少少的狗都死了。只有財旺還活著，財旺不清楚這是福還是自己的不幸。就好像一次重大的自然災害過后，身邊的人都死光了，就你還活著，看著到處尸體遍野，試問你活著是何滋味？站在這個角度去理解財旺的處境，會更直觀點。好狗死了千千萬萬，就你還活著，你活著干什么呢，你去死吧！男主人、女主人，除小主人外，只要心里堵著氣，都會把火發在財旺頭上。

狗啊！為啥自己是條狗。做人多好，做人就可以主宰狗的命運。如果自己是人，絕對會保護好忠誠于自己的狗，不讓它挨餓受凍，不讓它遭受委屈。可能嗎？財旺聽說，忠誠于人的狗，一心向善的狗，不傷天害理的狗，運氣好的話來世有可能變成人。財旺在心里默默祈禱，祈禱自己來世能做人。如果來世能做回人，財旺要做的事是在家里發布一道命令，一道全家老小都必須遵守的命令：嚴禁隨意屠殺狗，打罵狗，把狗當出氣筒，一定把狗列為一個家庭的保護動物。愛狗，把狗當狗看，讓狗真正成為人類的好朋友。

夢想總是美好的，財旺的夢想帶給財旺無窮的力量，為完成那個真實性有待考證的夢想，就算賠上自己的小命又有何畏懼的？

好久沒到母親墳前陪母親說說話了。死前財旺有一個愿望，就是把自己的夢想告訴母親，再享受一下母親溫暖的懷抱，或能永永遠遠地陪在母親身旁。

財旺死了。

財旺真的死了？

財旺是自殺死的。

財旺是喝了椿樹灣村村民隨手丟在菜地邊農藥瓶里殘存的農藥死的。

財旺一步一步挪了好久，挪到母親墳旁才死的。

來世也讓我做回人。可能嗎？可能不可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一條狗死前的唯一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