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雷強 圖片提供_Veer
首先,人類光憑自己的肉身,是不可能真正飛起來的。這是一個進化論(抑或退化論?)上的事實。所以,這篇指南基本是個偽命題,胡扯一通將是大概率的事件。
但不管怎樣,對于“飛”的渴望和想象,是不是曾經也在你的念頭里出現并盤旋?再理性、再枯燥的人估計也不敢否認自己不曾享受于此。潛意識世界里的人類此刻比現實世界里的人類表現得更誠實并有共性。再者,人作為這個星球上自認最具進取心的生物,通常都不愿意受縛于現實——這個“現實”對不同的個體來說當然有不同的面目和結構,但概言之,都是要逾越出既有的范圍,去往更廣闊的世界。
肉身之外,全是世界。“詩”和“遠方”此時又適時地共謀并合體,出現在庸俗化了的日常視野的邊際。它們講出的故事和這里要說的“飛”,其實是同一回事,但后者又不可避免地會更通俗一些,具象一些,也更微妙一些。
有一句嘲弄人的話喜感與技能爆表,“你咋不上天呢?”。一則懟到了根本,你就是一個人,飄成什么樣了你不知道嗎?二則己方是站在地面上出招,穩固、牢靠又安全,某種程度上已經自居于“不敗之地”;新手司機也不缺席于類似話語領域里的角逐,車后頭貼張標簽“著急你就飛過去”,輔以一個喜聞樂見的卡通頭像,便將現實情境和語言藝術拿捏得穩穩。而此時經驗豐富的老司機則不能較真,套用一句嘻哈風的歌詞是“生氣你就破功了,老弟”。
“飛”,就像一個通具人類性、社會性和日常性的梗,也如同肉身規則下默契而生的一個隱喻。在其間是常識,在其外是荒謬。人們都選擇常識一方。但就在不遠的年代里,譬如“飛”這般主題的各類雕塑也曾被大量創造,迄今它們還在許多城市的中心“飛翔”,有時候是人化的大鳥,有時候是大鳥化的人。無論什么材質什么創意什么象征,無一不在地面立著蹲著趴著。沒有人覺得這有任何荒謬。
經驗主義還是將隱喻停留或局限在修辭層次。后者也悄然隱蔽自己的無所不在以及深不見底。其實權力關系、廣告話語、愛恨情仇,乃至生活的細節與選擇,都有各自的隱喻。你熟知的可能是“老人與海”,是“嫦娥奔月”,你懂得的可能是《牡丹亭》里有不死的情魂,又或是《二泉映月》里一把人生的二胡。即便那個每天會背著一個登山包只是上下班通勤擠地鐵的人,也深含了隱喻。
又即便時代的革命、道德的演進、科技的進步、文藝的復興,都已然幫助或者正在幫助我們克化對肉身的諸多約束,但并沒能徹底消解它的渴求、迷惑乃至困境。“自是世人肉身重”,“飛”始終還是人類對自由狀態的重要訴求和理解,它確然地是你最想要得到的技能之一,同時也確定地是最無用的空想無二。困惑和為克服困惑進行的求索,說不清誰更悠久,誰更永恒。按大藝術家達·芬奇的話說,人類的靈魂永遠只能模仿而無法企及鳥類的靈魂。“我想飛起來”,會是人類肉身永恒解讀的母題。
帶有更鮮明一些的指南屬性的話語,是所謂“詩歌是沉重肉身的自由飛翔”,詩意則同時是令人類超過一般動物的高貴特征。唐代詩人李商隱寫過無數叫《無題》的詩,讓后人猜謎無數,但又總大體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一句“身無彩鳳雙飛翼”,但“心有靈犀一點通”,刨去詩意,寫的不就是情人之間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恨不能頃刻飛過去?“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的李白,夢上天姥山靠的也是謝公屐、青云梯,不是一雙隱形的翅膀。那“青云”兩個字,明人也說暗語地,是他坎坷險難又念念不能忘的入仕之途。改成“飛上枝頭變鳳凰”就俚俗得多。我們當然不能只在這樣的世界里認知和受教。
光理解和運用常識是不夠的。上天入地,又何故“上天”要受歧視?前浪們也要接受后浪不僅僅在游戲里也能在工作上“帶你飛”了;那飛過去的汽車是變形金剛,是汽車人;而詮釋“飛”的雕塑,無一不算是人類如碎片般散布的原初信仰與圖騰。鋪開延展,杜甫、凡·高、海明威……我們看到的都不是他們的肉身,是他們的“飛翔”。就在此時此刻,北冰洋里一只藍鯨躍出了海面,它巨大的肉身短暫地在空氣中“飛行”。光想到這個場景,也能短暫撫慰不少在都市寫字樓的格子間里“996”的普通人。
雖然大智慧家莊子說哪怕是借風力飛到九萬里高空的大鵬,都是“有所待”,即有所依賴而不夠“逍遙”和自由。那些“飛”起來的是靈魂也好,自我也好,是夢也好,詩也好,都沒有什么能真正賦予我們終極觀察者的視角和權力,不好言之鑿鑿于一個前所未經的境界——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想象力是那個世界里唯一的限制。
而在此之前,肉身是你唯一的限制。
我希望所有向往“飛”的人的人生不是任務導向。我也預想不是所有在地面存在的人都自覺滿足和理想。一方面我們只是各自歷史和邏輯的統一體,在另一維度上,我們還是總和著思想和遠見的生命體。倘若,你接收到關于人生的一個信息,說你有一份“肉身‘飛翔’指南”,請查收。你大概率會心里在想這是胡扯,是騷擾吧?因為本文的立意已是胡謅,因此不能代表任何立場和建議,也無任何約束。
可是,我還是希望你不會予以拒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