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沖
(四川大學 四川省成都市 610207)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刑事犯罪也在明顯增多,由于刑事規制手段的嚴厲性和強制性,決定了其具有兜底性。為了維護社會秩序和全民利益,高效打擊刑事犯罪具有其必然性,而盡最大限度實現犯罪打擊的精確性,要求司法機關在認定犯罪行為實施者本身的犯罪事實時有必要考量被害人的過錯,實現罪刑法定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保障犯罪行為實施者免受刑罰不當追訴的權利。
(一)準確認定被害人過錯,系刑法基本原則的內在要求。行為人的行為是否屬于刑法上的犯罪行為進而構成犯罪,在刑事法律法規中有明確規定,同時針對相應的犯罪行為和罪名,也有與之對應的刑種和刑期,以期最大程度地實現罪刑法定原則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減少司法人員量刑的恣意性,做到罰當其罪[1]。
行為人的過錯作為犯罪主觀方面和客觀危害性的考量因素之一,雖然并未在刑事法律中進行明確,但卻是刑事歸責原則的應有之義,貫穿在犯罪構成要件之中。在對行為人的行為從主客觀方面進行考量的同時,還應考量被害人的過錯,理由是一個犯罪后果的發生往往是由當事人雙方或者多方的原因疊加,還可能有來自于當事人之外的原因。因此,在多因一果的犯罪行為中,若要準確劃分責任,需要在準確認定犯罪行為實施者主客觀方面構成要件的同時,分析被害人的過錯,以實現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內在要求[2]。
(二)準確認定被害人過錯,是準確認定案件事實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準確認定犯罪事實是司法機關作出裁判的前提,認定事實的重要目的也是為了分辨孰是孰非。民事案件中,無論是違約之訴、侵權之訴或者其他類型的民事法律訴訟中,最終的歸責原則均繞不開過錯責任原則,即最終認定當事人各方是否應當承擔責任,以及承擔責任的類型和輕重均以各方當事人在特定民事法律行為中所起的作用和過錯為劃分依據,一方當事人過錯大則所承擔的后果就重,反之則小甚至不承擔責任。在刑事法律以及相應的司法解釋中,雖然沒有明確的關于過錯歸責的相應規定,但是無論從刑法總則中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內在含義,還是犯罪構成要件中的主觀方面中的動機、客觀方面中的社會危害性,均有過錯歸責原則的影子,因此,在刑事案件中準確認定和劃分犯罪行為人和被害人的過錯,是還原犯罪事實和認定犯罪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準確認定被害人過錯,是定罪量刑的必要前提條件。刑法作為懲治犯罪、維護社會穩定和社會公眾根本利益的兜底性手段,具有嚴厲性和強制性特征,正是基于其前述特征,在司法實踐中適用刑事法律懲治犯罪的同時,往往需要在適用刑罰與保障當事人基本權利之間進行權衡,以防止刑罰權的不當適應而嚴重侵害犯罪行為實施者的合法權益,損害司法公正。
在涉及多種因素合力導致的刑事法律后果的犯罪案件、特別是一果多因的普通或者共同犯罪案件中,在準確劃分各犯罪行為人之間的過錯的同時,還需要考量被害人對該犯罪后果的發生是否存在過錯以及過錯大小,進而正向和反向綜合認定犯罪行為人的刑事過錯,從而對定罪和量刑進行綜合認定。
在浩如煙海的刑事犯罪案件中,具體的犯罪行為必然千差萬別,其中包括犯罪行為人的主觀動機和故意,所實施的客觀行為,包括實施的時間、地點以及所造成的后果等,除此之外,也包括特定案件中被害人的對后果發生的過錯程度。
在某些犯罪中,被害人并無多少過錯,如大多數的強奸罪。在該類案件中,被害人往往處于完全被動的地位,該類犯罪的發生也通常具有突發性和不可預見性,之所以發生,是基于犯罪行為人的長期預謀或者臨時起意,被害人對犯罪行為的發生完全難以進行預料,因而談不上被害人過錯一說,此類犯罪在日常刑事犯罪中占據較大比例,此外還有以非法占有他人公私財物的職務非職務侵占罪等。與之相對應,在某些類型的犯罪中,被害人在特定犯罪的發生具有重要甚至決定性的作用,對犯罪后果的產生或者擴大則具有重大作用或者過錯,如某些故意傷害人身權利的犯罪,在該類犯罪中,往往是由于當事人各方因為之前一次或者一個事件積怨,更有甚者,各方在數年中發生若干不快事件或者經歷而在某一時刻突然爆發,如因長期難以忍受長期居住在一起的近親屬或其他關系人員的欺凌難以忍受繼而行兇殺人的行為,在該類犯罪行為中,被害人往往在犯罪發生前的一段時間甚至是數年內長期對犯罪行為人實施了定的侵害行為,導致后者不堪忍受而對其實施刑事犯罪行為。針對此類行為,在古代司法制度中,往往存在寬宥制度,以保護因特殊情況而實施犯罪的人,如報殺父之仇的行為人。在當前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的以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司法制度中,均并未在刑法以及其他刑事法律規范性文件中明確規定諸如古代的寬宥措施,在司法實踐中,取決于具體個案的承辦司法人員的理解和裁判傾向,在依據刑事法律對具體的行為進行定性的情況下,在相應的量刑幅度內進行一定限度的自由裁量。
2016年4月13日,吳學占在蘇銀霞已抵押的房子里指使手下拉屎,將蘇銀霞按進馬桶里,要求其還錢。當日下午,蘇銀霞四次撥打110和市長熱線,但并沒有得到幫助。2016年4月14日,由社會閑散人員組成的10多人催債隊伍多次騷擾蘇銀霞的工廠,辱罵、毆打蘇銀霞。其后,他們將蘇銀霞和兒子于歡以及一名職工帶到公司接待室并限制人身自由,11名催債人員圍堵并控制了他們三人。其間,他們使用羞辱性話語辱罵蘇銀霞,并脫下于歡的鞋子捂在他母親嘴上,甚至故意將煙灰彈到蘇銀霞的胸口。催債人員杜志浩甚至脫下褲子,露出下體,侮辱蘇銀霞。于歡目睹其母受辱,從工廠接待室的桌子上摸到一把水果刀亂捅,致使杜志浩等四名催債人員被捅傷。其中,杜志浩因未及時就醫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另外兩人重傷,一人輕傷[3]。2017年2月17日,山東省聊城市中級法院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處于歡無期徒刑[4]。原告人杜洪章、許喜靈、李新新等人和被告人于歡不服一審判決,分別提出上訴,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于2017年3月24日立案受理。2017年5月27日,該案二審公開開庭審理。2017年6月23日,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認定于歡屬防衛過當,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于歡有期徒刑5年[5]。此后,本案入選“2017年推動法治進程十大案件”[6],于歡案二審主審法官、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吳靖在北京表示,通過二審開庭審理,最大限度地還原整個案件的事實情節,并在此基礎上通盤考慮天理、國法、人情,最終依法作出裁判[7]。本案一審中,山東省聊城市中級法院依據認定于歡構成故意傷害罪,由于沒有對被害人杜志浩等人的過錯,因而嚴格按照刑法判處于歡無期徒刑。二審法院山東省高院在認定于歡構成故意傷害罪的同時,充分考量了被害人過錯,最大限度地還原案發當時的事實,最終認定于歡屬于防衛過當,判處5年有期徒刑[8]。本案中,在對被告人于歡的犯罪事實進行認定時,二審法院通過充分還原現場的緊迫性,于歡事實故意傷害行為的原因,在認定被害人存在嚴重過錯的基礎上認定于歡的犯罪行為構成正當防衛并進行改判。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五條規定:“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原則;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證據,重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沒有被告人供述,證據確實、充分的,可以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證據確實、充分,應當符合以下條件:(一)定罪量刑的事實都有證據證明;(二)據以定案的證據均經法定程序查證屬實;(三)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而在現實中,特別是諸如強奸等刑事犯罪中,往往只有犯罪行為人和被害人在場,如果沒有其他諸如書證、物證、鑒定意見等類型的關鍵證據而只有當事人陳述,特別是在犯罪嫌疑人供述與被害人陳述相互矛盾的情況下,被害人陳述一般情況下對特定案件的定罪和量刑都將產生重大影響。而根據上述法律規定,司法機關不能僅僅根據雙方當事人的口供定罪,更不能僅依據被害人陳述認定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構成強奸罪。實踐中,大多情況下可以綜合全案證據進行事實認定,如分析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的關系、相識的時間長短、雙方在發生關系之前的通信記錄、主動邀約方,以及雙方的經濟依賴程度等證據或者事實,分析被害人是否存在“仙人跳”等行為動機,分析嫌疑人是否符合該罪的主客觀方面的構成要件,如果構成,是否系被害人在先行為導致行為產生犯罪動機,從而在對行為人進行定罪量刑時進行適當考慮,使其免遭刑罰權的過度追訴[9]。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處于高速發展的轉型期,隨著刑事法律法規的不斷完善,再輔以配套的司法制度改革,我國的刑事法治事業不斷發展和完善的道路上一直前行。而犯罪構造中的一方當事人,被害人作為犯罪行為不利后果的直接或者間接承受者,應當沿用刑事責任中的報應主義對實施犯罪行為者進行懲罰,以實現對刑事法益的救濟和保護。同時,為達到對犯罪行為實施者罰當其罪,罪責相當,在量刑時,除了應當考察諸如自首、立功等法定或者酌定處罰情節外,還應當考量被害人在特定犯罪中所存在的過錯,以實現刑罰對犯罪行為者的教育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