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記的埃克塞特

邵玉田

埃克塞特，英國的一座文化歷史名城。

我沒有去過埃克塞特，只是每天看著這小小的地圖，白天像抬頭看太陽，晚上如看星星看月亮，辨別方向。然后，心里說，清楚了。

——題記

·智慧的圣殿·

有時候，人做事如同走路——當前一段路成了后一段路的理由，接下來，循環反復，堅持不懈，義無反顧，一直做下去，直到把事情做成。

在這樣的過程中，每一段路，都能解答一些問題，卻又帶出了更多的新問題。

看著一張地圖，去尋找它多姿多彩的答案，我會把埃克塞特曾經當成了《快樂谷》（英國塞繆爾·約翰遜的文學作品）來賞讀，那些優美的文字：“鳥兒啄食著漿果或谷物，好像非常幸福快樂在林間的樹枝上飛翔，還將生命浪費在鳴唱一成不變的音調上。”如此讓心靈得到釋放。

我也曾在錢先生的《圍城》里仔仔細細地尋找。因為，我知道錢先生1935年至1937年在埃克塞特留學。他構思《圍城》這篇作品，是否與有那段時光有所關聯，哪怕那有么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也是我孜孜以求的。

錢鐘書，字默存。意即默默存在，喜歡過一種寧靜的書齋生活。

他惜時如金，潛心研讀，不負苦心，學有所成。

可能在初夏的某一天，在溫煦美好的陽光下，錢先生漫步于散發著暗香的校園小道上;又可能瞻仰、觀賞這兒尖頂的教堂、圓形的劇場，堅固的城堡、碧綠的草坪、古老的書店、爬滿古藤的石墻……然后，在鵝卵石鋪砌的道路路邊黑靠背長椅上小坐片刻，引發出奇思妙想。

埃克塞特，一座智慧的圣殿。當時，在埃克塞特的中國留學生有十來個，其中就有英文翻譯《紅樓夢》的楊憲益先生，錢先生稱他為小楊。當時楊先生最熱衷的是古希臘、古羅馬文學。另外還有歷史學家向達。之后一段時間，向達先生鉆進倫敦大英博物館閱覽室里研究、抄錄于敦煌相關的經卷、資料等等。

一張圖，恰似一灣清流，從遠方延伸到我的面前，它在溫順的，悠緩的，滋潤著我。

·迷人的埃克斯河·

但凡去過埃克塞特的人，都說這里最有英倫情調的莫過于全長97公里的埃克斯河。

埃克斯河，源出埃克斯穆爾（Exmoor）高地，向南流經得文（Devon）郡，之后注入英吉利海峽。

埃克塞特，依河而建，地處陡峭山嶺的山腳地帶。埃克斯河和克里蒂河的交匯處，有一大片開闊平原。

沿埃克斯河溯源向上，它蘊含著高度;下游，面向大海，又意味著廣闊。

這里的地質結構，為砂巖和礫巖，地質勘察者判斷則有稀有金屬含量的可能。

哲人說，愿意當一粒稀有金屬，美得不寒而栗。

稀有金屬，是一種冷艷而沉默的美。

它不輕易找到，不輕易融化，可以承受一千度高溫，不易變形。稀有金屬，干凈明亮、擲地有聲。

2019年，孫兒凌方雷本科畢業，準備出國考研，他在云網搜索，對迷人的埃克斯河，一下子就動了心。

考試被錄取，埃克塞特大學還特地捧上了一束誘人的橄欖枝，學校在錄取通知單上留言，如果選擇該校讀研，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獎學金。這是獎勵、是召喚。

孩子征求家里意見，我舉雙手贊成。而且，本來是要到8月底才入學報到的，可是孩子已經急不可待了，盡管他之前已經是英語六級，基礎還不錯，但還是報了一個學前的英語班，7月20日提前去了埃克塞特。

出國求學，單人獨行，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他的主觀能動性，更何況是去了他自己想去的地方。相信此行，一定會收獲驚喜，一定會感悟更多，回味無窮，繼而變成自己滋養人生的財富。

·有味是清歡·

孩子去了埃克塞特，不久發回來了學生公寓的照片。在同一單元里有五個人，除一名尼日尼亞留學生，其余為中國留學生（江蘇兩人，湖北、黑龍江各一人）。他們每人一間獨立的帶衛生間的臥室，還配備了公用廚房、餐廳、洗衣間等附屬設施。學生公寓在市中心附近，距離學校只有二十分鐘步行的路程。

本來，最不放心的是孩子獨立生活的問題。然而，沒有想到，他一次次地與我們微信，絕大部分的內容，是如何燒菜（一些家常菜的烹飪方法）如何煮飯（包括如何熬出簡單的營養粥）等等。

每一次的詢問和探討，是認真的，可操作性的。

詢問，實踐，再探討，再實踐。意趣和驚喜，一次次悄然而至，一種家的氛圍，油然而生，充盈于遠隔萬里的空間和一段漫長的時間。

久而久之，我有點明白了。細細品味“人間有味是清歡”這句話，讓我的思想開了竅。

所有的含蓄婉轉、深沉內斂，都只是為了沉淀、洗盡鉛華。就好像那山水樹木間游走的宋人，遇見梅花，既要遠觀又要親近的，竟然是要品味它的風致似的。

風致，原本是不可品嘗的，但宋人有自己的妙法。我聽說過，一樣是蜜漬梅花，除了楊萬里有這樣的詩，還蘊涵著許多文人“清歡的記憶”和人生的思考。

惦記原來在家時的那些家常便飯。讓我覺得，孩子一方面是在告訴我們，他具備了開始獨立生活的能力。同時，另一方面又似乎在向我們表示，適應了那里的學習環境。因為我們知道，在英國一年完成碩士生的學業，課程滿滿，學習非常緊張，但他不感到有壓力，或者是壓力可控，自己有辦法排解了。

走出課堂，去超市選購食材;回到寓舍，邊聽音樂邊燒菜做飯，放松放松心情，調整調整心態……因為滋味絕不只是味蕾的問題。

后來得出的結論，令我著實欣喜了一下。

2019年7月20日，由上海浦東飛往倫敦，安檢時他爸爸媽媽發現，孩子有一點點緊張，神情不太輕松。

這是一條怎樣的行程？從未邁出過國門的他，只身一人，去了一個未知的異國他鄉，那種迷茫，可想而知。但是我記得清楚，孩子當初選擇了埃克塞特大學時，就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既然去了，就必須不枉此行。

當然，在這之前，還另有一個話題。

南京財經大學本科畢業，孩子應聘南京農業銀行，筆試入圍，緊接著就通知他去面試，在這種情況下，他突然調轉方向，準備出國讀研，想再搏一搏，提升一下自己。

人生和生命的重要轉折，需要一些外力和契機。而埃克塞特，就是他的一個外力和契機。

·疫情來了·

埃克塞特大學，是世界一流研究型的大學。主流媒體發布排名多次在英國前十。而且埃克塞特大學商學院有著世界領先的研究水準，是獲得AACSB、EQUIS和AMBA三重認證的頂級商學院。埃克塞特大學的校徽（紋bai章）體現了du大學與歷史的聯系。紅色背景上有三zhi座塔樓的金色dao城堡代表著埃克塞特城堡（Exeter Castle，也被稱作Rougemont Castle）。14顆鑲嵌在盾徽周圍的金色圓徽（拜占庭金幣）源出康沃爾公國（Duchy of Cornwall，兩處英國王室直轄領土之一）的紋章，代表著康沃爾。白色背景上的綠色十字則出自普利茅斯城的紋章。

金色邊框的書卷象征著學習的主題，其上文字為拉丁文校訓“Lucem sequimur”，中文意為“我們追隨光明”。還有著名校友《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牛津大學前任校長安德魯·漢密爾頓等，他們都是孩子仰慕的偶像。優美的校園、一流的教學、友善的氛圍，孩子在這里的商學院就讀金融經濟學碩士，這無疑于他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一步。

金融經濟學，是研究金融資源有效配置的科學，也有人將其稱之為“不確定經濟學”。孩子說，他思維緊跟著他的導師oreffice sonia索尼婭，在那個古樸典雅，內部設施很現代的階梯教室，不僅生產新的知識，而且師生友情，“邏輯耦合”，給他提供了生生不息的動力源泉。

時而，他又會帶著導師布置的作業，來到金十字小廣場的咖啡店，翻開書本，一步一個腳印，繼續研討。

那個16世紀90年代初，莎士比亞從家鄉去倫敦找工作，途中曾經在這個小廣場邊的車馬店留過宿。孩子很希望由此而獲得破解難題的靈感。

2020年春節，一個人，他也是采用這樣的一種很特別的方式，歡度中國傳統佳節，并且覺得很意思。這是他心中的“詩與遠方”。

2020年，這個時間刻度，對人類發起了巨大挑戰。

我們這邊，他爸爸對一家人春節旅游作了安排：打算先去婺源三清山、南昌九江的廬山，然后去武漢，坐高鐵直接回鹽城。而此時，孩子已知道國內武漢發生了疫情，他建議立即調整行程，不去武漢。

可是沒有多長時間，歐洲疫情蔓延速度之快，西班牙、意大利、英國新冠病毒，來勢猛烈，讓人始料不及。

除夕我們在無錫，當晚決定，大年初一返回鹽城。

之前，孩子關注國內，關心 我們。現在，反而是我們擔心他在英國的安全了。

那些天，我和老伴天天在關注電視新聞，想從一個個報道的細節中去了解英國的疫情。孩子安慰我們，說埃克塞特位于英國南邊的海濱城市，人口少，流動量很小，相對來說比較是安全的。而且他爸爸在他上一次休假返回時，在他的行李箱里放了一袋子醫用口罩。他說一般情況下蹲在學校內不出去，臨時出去可以戴口罩。后來學校發出通知，明確他們可以回國，在網上授課。但孩子仍然堅持還是要把所有的課程完成之后，再作考慮。

·紳士風度與“些許幽默”·

2020年新年伊始，幾乎每個周末都是大風暴雨，英格蘭中部汪洋成災。三月初，雖然天氣開始好轉，新冠疫情卻連續升級。英政府終于在三月十八日決定關閉學校并取消所有大型活動，二十日宣布關閉所有酒吧飯店娛樂場所，建議社交疏離及居家禁足。

但那個周末，公園及各大景區卻處處人滿為患;二十三日，將“建議”改為“指令”，要求全民居家隔離，大舉減少人口流動和接觸機會，以延緩疫情蔓延的速度。

也就是那個時候，孩子說，課快上完了，他搶到了一張3月29日從俄羅斯轉機回國的機票，回到國內，按照學校的要求，可以在網上完成畢業考試、論文答辯。

有人將此時說成是英國的“至暗時刻”。而英國人還有一句話：遇到困難事，先開個玩笑再說。

面對這樣大的疫情，很多英國人不戴口罩，照樣去人多的草坪聚集，躺在綠茵上曬太陽。說“萬一染病，扛一扛就過去了”，這叫英國人的“些許幽默”。

我喜歡英國哲學家培根·弗蘭西斯，他的文字有一種優美而莊嚴的韻律，常常給我動人的美感。

但面對疫情，我不喜歡英國人這樣的“些許幽默”。

果然，英國人真的把玩笑開大了。3月27日為了避免去倫敦機場四個小時途中被感染的風險，四個同校的留學生拼了一輛車趕到倫敦住下，第二天3個28號機票的飛了，等到29號，孩子去機場窗口取票，被告知：航班已經取消了。

一個航班停飛，應該不是當天才決定的事，網絡如此發達的當下，十多天了，事前卻沒有任何的預告，這就是英國人所謂的“些許幽默”？

孩子說，當場，他一下子就懵了。但他很快又提醒自己要冷靜下來。馬上回到酒店，四處聯系，結果十分幸運，找到了他的做票務中介的大學同學，說有一張30號國航878的機票，由丹麥哥本哈根轉機去首都北京。價格是貴了點，還是讓孩子先拿著。因為，那段時間，多國限航、斷航、封鎖邊境，我們又怕在哥本哈根滯留，恰好這邊有位在首都機場工作的朋友，就在孩子快要登機前，被告知國航航班877（返程為878）已經起飛，去了丹麥哥本哈根。懸著的一顆心，始終放下了。

從倫敦到哥本哈根，不足二小時的航程，而北京至哥本哈根，則要十二個小時才能抵達。那天哥本哈根的候機大廳，除了等待航班的乘客，幾乎看不到人。十個多小時，漫漫長夜，黑燈瞎火的，如同關在了密不透風的悶罐里一樣，沒吃沒喝……國航班機準時抵達，很快安檢、登機，空姐給每人送來了面包和熱騰騰的一杯咖啡，那一刻孩子感覺像見到了黎明的曙光。

由于這段時間的折騰，他上呼吸道感染，時不時有點咳嗽。首都航班分流，降落在石家莊正定機場，被送到市第五人民醫院隔離，醫院的醫務人員關懷備至，精心護理，七天時間，感染治愈，不再咳嗽。轉至山里的眾誠假日酒店繼續隔離，三次核酸檢測，均為陰性。十四天隔離期滿，孩子回到家中。

這番經歷，聽起來如同一部精彩的小說，但它卻是孩子的一次人生的歷練。

這是一片人生的新大陸。陌生、孤獨、迷茫、變化防不勝防。

經歷了一些風雨，孩子也許才會明白：人生是一條漫長的路。

陌生感——

是培養勇氣的溫床，也是打敗懦夫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