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鵬
“朋友?”
亞強挑著眉毛,看著坐在副駕駛位上滿身酒氣的玉彬。外面暴雨如注,兩條雨刷以最大擋位來回擺動,咯咯作響,車前窗卻依舊是一片模糊。
“一個領導介紹的?!庇癖虼蛄藗€酒嗝,隨即解釋。
“還是領導好使,都給你喝成這樣了?!眮啅姵榱思埥恚f給作勢嘔吐的玉彬。
玉彬用紙巾捂住嘴,到底沒有吐出來,這才接了句:“都是朋友……”
“那你們是真朋友!”亞強聽得來氣,酒場結束了,請他冒雨來代駕了,“我們是十六年的交情了,我有送過你茅臺酒嗎?”
十六年的偵查工作,亞強的眼毒著呢!他指著玉彬腳邊的酒,兩瓶五十三度的飛天茅臺,市場上一瓶已經漲到兩千四百元的天價了。
“推不掉,推掉了領導會對我有看法。晚飯是我請的,請了好幾個人作陪。知道你不喝酒,這場合沒叫你?!庇癖虮A粢恍┰?,這種場合是需要排面的,對于沒有職務的亞強來說,湊一起太尷尬。
紛亂的雨點打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猶如襲面而來,隔著玻璃卻也讓人心里頭亂糟糟的。
“還記得陳生那個案子嗎?”亞強降下了一點兒車窗,帶著塵土腥味的空氣涌了進來,不禁讓人清醒了幾分。
“記得……”玉彬有些不耐煩,十幾年前的事,這都什么年代了,提那時候干什么?成功的人始終向前看,失敗的人總懷念過去。這或許就是他和亞強如今最大的不同。
那是他們剛參加工作不久偵辦的一起販毒大案,也正是這起案件,讓玉彬從一群青年民警里脫穎而出。
那時候,他們倆對工作充滿熱忱,任何細微的線索他們都充滿了好奇,都想要徹查到底。他們從一條吸毒人員的線索下手,幾天幾夜追蹤蹲守,最后追到了陳生的販毒窩點。
那天也下著雨,他們無處躲避,長時間留在外圍容易暴露,所以不等大隊援助的人馬到達,兩人便直接破門而入,最后在衛生間里堵住了陳生。而陳生正拆著包裝袋往馬桶里倒毒品,企圖毀滅證據。
玉彬拿槍頂在陳生的太陽穴上,亞強上前搜身。陳生像沒有看到警察一般,手哆嗦著繼續倒毒品。
“叫你不許動,聽到了沒有!”玉彬用槍頂了頂陳生的太陽穴喝道。
陳生面色蒼白,卻并沒有看他們一眼,自顧自地倒著,嘴里還念念有詞:“我不動,我不動,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廢什么話呢!”亞強一把拽住陳生肩膀將他掀翻在地上,銬了起來。窗外的雨沿著密封不嚴的窗框流進來,地板上濕漉漉的,陳生手里的半袋子毒品灑落了一地,馬桶內壁上還有沒來得及沖走的毒品,混在一起,再也來不及清除掉。
陳生面如死灰,卻還在掙扎:“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陳生當然沒有馬上就好,在那個年代,像販賣海洛因這樣的大案,都是從重從快判決。陳生很快就被槍斃了。
“兄弟,槍頂到腦門上的時候,還會馬上就好嗎?”亞強拍拍玉彬的肩膀,把他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遠處一個閃電凌空劃下,幾秒之后,轟隆隆的雷聲比槍聲更顯震懾。
玉彬酒醒了大半,他拎起茅臺酒,塞給亞強一瓶,然后拉開車門,走到路旁的灌木叢邊上。亞強也跟著下了車。
雨澆在他們身上,玉彬從容地拆開酒盒子,一手握住瓷瓶,一手拉掉紅絲帶,擰掉瓶蓋,瓶身倒置,茅臺酒順著瓶口汩汩流出。亞強見狀,也倒起酒來。
酒流得很慢,落在冬青樹身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和著雨滲入泥土中,每一滴都仿佛在炫耀著它不菲的價格。
酒香四溢,亞強嗅著空氣里的味道,吧咂著嘴:“咱今天可是‘暴殄天物!”
“快倒快倒!聞到酒香你是不是舍不得了?”玉彬催促著,語氣變得輕松起來。
亞強抹了一把頭發上滴落的雨水,換作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胡扯,這東西再香也比不了二鍋頭好下肚?!?/p>
“你把活兒做細,倒干凈。”玉彬指導著,“把瓶口拽下來,里頭還能再倒出來一杯?!?/p>
“好嘞,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亞強專注地研究著怎么拽掉瓶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禁不住抬頭,和玉彬相視大笑起來。
責任編輯/謝昕丹
繪圖/舟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