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里的骨質（組詩）

趙登壘

進山記

一仰臉

目光就摁住了頂峰那塊大白石

它總能捷足先登

微涼 堅硬 混圓

哪一場地殼變動

擱它在那里

山路甩一條探繩

順著它

汽車載我們墜進歷史

退休后來山里養老的朝代

并不都按年齡排序

讀罷一塊隋碑

爬過一座清炮臺

又鉆進一個北魏石佛窟

半山腰

跟一輪紅日撞了個滿懷

天神對面站立

天神隱去形影

只露出眼睛 閱歷古今

此刻注視我

天神就一只眼

睡著了 叫月亮

某夜 再見我

可也有

時光里的骨質

擦燃磷火

掉進明天

明天

我們下到那里——

在山腰 導游講罷景點

手里的小藍旗

往下一指

下面是谷底

淡藍色薄霧里

幾頂白色帳篷飄出炊煙

草地上有人騎馬

那邊似在歌舞

爬上過澗天橋

腳一滑

我伸手抓緊護欄

這動作

就像跟掉進了明天的那些人

打了個招呼

瀑 布

有苦的叫苦 有冤的訴冤

盛怒的盡管狂吼 怪叫狂喜的盡管開懷破喉

小悲喜 小愁苦 小情調

隨意溜邊或委身裹挾

愛恨情仇一齊來吧！

擠壓磨礪匯集了那么久

怎能沒有一次爆發 一次釋放涌瀉

一次暢酣淋漓

再柔韌的生命也渴望一次暢酣淋漓

甩脫舊我 跌碎曾經

在跌落中飛升

在毀滅里再造——

開闊平靜里沉浸進泥土

或汽化升空進入又一個境界

擦擦眼 定睛看看

歷史的嘔吐物竟是萬里好江山

菩提樹

陽光在蛻皮

半晌 一片樹葉飄落

金黃

山頭該知道

這樹 這寺

哪個更古老

散落的經頁

風發送

葉脈經文縱橫著

老而不衰的秘訣

誦它 誦

成樹成寺成山

手臂伸展出枝條

裝訂時光

皇姑冢仰韶文化遺址

在草地坐下

野花和黃蜂醞釀著好聞的清香

按著泥土

手心濕潤清涼

身邊草叢里

一只蚯蚓的鳴叫徐緩清晰

這片泥土告訴我的

比它生長過的莊稼還要多

比它捧出過的糧食還要重

那是它經歷的

一部分

自畫像

一股涌流的清泉

一刻不停 翻騰著浪花和笑聲

一棵抱住青春就不再撒手的綠色植物

一個在生命里刪除了冬天的人

一樣的天地

只有你 把日子過成了圖畫和詩

從不憂愁

你怎么就沒憂愁呢？

多想親近你

又總在一定距離止步

念而不親

一親

就褻瀆 毀了你呀！

老房子

——兼致XQ

用身體

喂養了你二十三年

你吃掉了我多少次呼吸

多少談笑和哼唱

多少謀劃閱讀和鼾聲

送往迎來 病痛憂傷

消化著我

你安詳悠閑

笑瞇瞇坐擁時光

越被你吃

我個子越高

腰包越鼓

越見胖

要拆遷了

手扶門框合個影——

走罷 你我一樣

只能留些音像

完美留傳古猿

那臉傻瓜樣的迷茫

雪 人

一夜飄雪

院中那棵老棗樹

豐滿起來 有了人形

我的父親回來了

逝去太久

想家了

他要回來看看

看看壘石砌就的堂屋

看看大棚里手植的綠韭

看看他的孫子

頭頂高出了門框上的刻痕

推開屋門

我呆望著

一聲爹 凍結喉間

紅日慢騰騰踱進雪野

它消解這世界

焐上痛

綠樹為鄰

這地方生活過的人——

這地方生活過 逝去了的人

不舍這地方

相約這樣復活

這些樹

這些行道樹 綠地樹 園林樹 庭院樹

這些輩份高低、年齡不齊、品種繁多的樹

這些遠遠近近、男男女女的親人

扎根古城

無論曾經尊卑

一樣挺起了腰身

舒枝展葉 拂拭出藍天的新鮮

深入淺出 淘洗著歲月的心肺

風起處 它們爭先說今論古

講高興了 就笑出花朵

綠樹在我們生活里漫步

我們的生活在綠蔭里清新

時光煥發出青春的顏色——

閑來隨地傍一棵聊聊

興許是曹子建 興許是武訓……

藍裙子

開一身百合花的女人

張開那么多小嘴跟路人打招呼的女人

順手扯一道風景披在身上的女人

小腰扭轉著時令觀念的女人

裙擺蕩開滿眼晴朗的女人

收一天雪花溢出笑聲的女人

今日立春

藍裙子走過的地方

小城鮮嫩了一顆顆

百合花一樣吐蕊的心

橘子洲頭

人類呼喚春天的那次抒情

給了你一個輝煌的季節 永遠的季節

金秋喲金秋！

永遠的萬山紅遍 層林盡染

永遠的漫江碧透 百舸爭流

永遠的鷹擊長空 魚翔淺底

永遠的萬類霜天競自由

給了你一個東方男人成熟的壯美

一面旗子飄成了時光的波濤

引領著祖國的山山水水

一茬又一茬 在春風里采摘金果

繼續那次收獲了天下的

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