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孩子“找到”，別著急“給予”

武曉偉

日本是個神奇的國家。比如這個彈丸之地經濟總量一直居于全球前列，直到2010年才被中國超越;比如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有20多位日本人獲得了諾貝爾獎，尤其在自然科學領域，日本在亞洲遙遙領先。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教育成就了這樣的成績？

2019年初到今年2月，我帶著兒子在日本早稻田大學做訪問學者。因為出訪時間較長，我兒子便申請了公立小學“西中野小學”就讀，由于兩個國家升學制不同，因此進入了比他在國內高一級的年級就讀。這給了我一個從“近處”觀察和研究日本基礎教育的好機會。

“慢”是日本基礎教育最大的特點——講得慢，教得慢，練得慢，學得慢。這是令我感觸最深的地方。這種“慢”的品質體現在學生學習的方方面面。

第一，在校時間短，作業量少，課程難度低。日本的小學一般要求學生早上8：00-8：20到校，即便遲到了，老師也不會特別懲罰，只是微笑著提醒你下次注意，不要因此給別人帶來不便和麻煩。我兒子就讀的學校，周一至周三下午2：30放學，周四和周五學校有戶外活動，下午3：30放學。而在國內時，我兒子就讀的公立小學的校車每天7：15準時出發，不等人。為了趕上校車，他每天早上基本是6：45起床，洗漱收拾好步行約3分鐘抵達校車停靠點，下午5：25左右跟隨校車回到小區，全天在學校時間近10個小時。比起這樣從早到晚都在學校的情況，日本的小學生在校的時長算是非常短的。每天放學后，我兒子通常在15分鐘內便把當天的作業寫完了。我驚訝于一個三年級的學生居然只有這么少的作業，甚至還專門去學校核實，結果的確如此。一位家長告訴我，原來學校在留作業方面有規定，一年級10道題，二年級20道，以此類推。學校曾發生過一位二年級的老師布置了28道題目而被學生家長投訴的事件。日本的教育家們認為小學生的作業不宜過多，過多的作業只能造成學生對于所學知識的抵觸和不滿，不超過半小時的作業量最適合。另外，日本小學階段的功課難度較低。以“數學”為例，我兒子在中國小學二年級已經開始學習“表內除法”（即無余數的整除）和基本的幾何原理;到日本后，我發現三年級的數學還在做100以內加減法的訓練。而中國二年級人教版的英語教材中所涉及的知識難度與日本初中一年級的英語基本持平。日本人很反對進行早期過度教育，認為這樣會造成兒童大腦永久性的損傷，并讓學生過早地感受到學業壓迫從而失去學習的興趣。

第二，教學進度慢，鼓勵學生自求自得。日本的小學教學進度相比國內來說是非常慢的，老師也不著急，每天帶著學生慢慢往前走，不催、不罵，也不會給學生們“貼標簽”。即便是遇到很“笨”的孩子，老師總會笑著對他和他的家長說：慢慢長大一點就好了！在課堂上，老師們很少給學生提供“標準答案”，而是不斷鼓勵學生自己探索，從不計較“探索”的時間。比如在我兒子的“理科”課（相當于國內小學生的自然科學課）上學“植物的生長”，老師就會給每個學生發一粒蔬菜種子，帶著學生種在學校的“菜園”里，然后用一張小紙條寫下學生各自的名字綁在一根小木棍上，插在種子旁邊。一個“植物生長”的課程能上整整一年的時間，直到學生自己種的種子發芽、開花、結果。學生需要完整地觀察和記錄這個過程，并且每月都要畫下自己植物的模樣，畫出它不斷變化生長的枝葉、根莖、花和果實。除此之外，老師還會帶著學生抓昆蟲，通常情況是抓到什么蟲就學習什么蟲。從天牛到蚯蚓，一個夏天學生能認識幾十種昆蟲，并了解它們的生活習性。教師鼓勵學生們觀察、記錄，把不同的昆蟲畫下來，自己做比較。盡管這個過程很“慢”，但學生的所得都是他們自己探究而來的，是自己“找到”的，而不是老師“給予”的。

第三，理論課少，實踐課多，重視“生活即教育”。日本的小學教育非常重視學生的體驗和實踐能力的培養，強調真正的知識不只來自書本，生活本身就蘊含著豐富的教育意義。一個學期，我兒子有好幾次“社會課”是在戶外上的。主題也很豐富，光是“了解我所生活的社區”這一板塊就有許多內容，如社區歷史文化、社區活動、農業和飲食、交通和法規等。老師不只會“講課本”，還會帶學生們去社區參觀和實踐，一處一處慢慢看，一點一點慢慢講，一個學期為了學習要出來好多趟，讓學生真正了解他們身處的社區，熟悉社區的地理、環境以及各種設施和功能。在這個過程中，學生們自己發現問題、討論問題、解決問題，同時，也看到各行各業辛勤勞作的人們，正在為了社會的穩定富裕、為了創造更美好的生活日復一日地付出，學生們自然心里會生出感恩與報答之情。

第四，讓學生變“聰明”很重要，但學會“等待”和互幫互助更了不起。在日本的小學里，“聰明”的學生并不似中國學校里那么備受老師關注。相反，老師會引導聰明的孩子“慢一點”，再想一想會不會有更好的答案或者更與眾不同的解法。同時，對于學習上有困難的孩子，老師也從來不“嫌棄”他們。日本實施“全納”教育，每個班都配備一名教師專門幫助有特殊需要的兒童，一對一地教。而在課堂里，老師有時也會停下來，讓這些孩子參與到正常的活動當中，鼓勵其他同學為有需要的學生提供幫助。日本人相信只有能夠學會協同與合作，才能創造更多的價值。

相比而言，中國的基礎教育走得非常快，幼兒園恨不得學會小學所需要學的知識，小學學會初中的，初中學會高中甚至大學的知識。初到日本時，我也帶著很多偏見和對于孩子學業的“焦慮”，看我兒子的學習進度很是著急，經常質疑“這一個學期下來究竟能學到多少知識”。隨著兒子學習和我在日本從事教育研究的深入，我發現日本的基礎教育看似“很慢”，事實上一點都不慢。他們更加注重在學習中慢慢培養起學生的興趣和愛好，不斷給孩子機會讓他們嘗試，使他們在某一科目中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然后根據興趣持續學習。再經日本獨特的“道德教育”的加持，學生們遇到困難不退縮，遇到難題勇于探索，全力以赴，直到最后學有所成。

學習，要慢慢來。每一個學生都是獨特而且自由的，有權去選擇自己所鐘愛的學科、未來發展的方向。人生是一場馬拉松，沒有一個參加馬拉松的人會特別在意“起跑線”。事實上，在諸如日本、澳大利亞和歐洲的不少國家，超前教育都是被禁止的。德國甚至把這一條寫進了教育基本法里，禁止家長在幼兒園的教學之外給孩子補課。在日本，幼兒園沒有教科書，老師只是教一些基本的道德倫理，重要的任務是孩子們安全和玩得開心;小學也只是學一些非常簡單的知識，到了中學才開始進入跑步通道，但依然還是慢跑;只有到了大學，真正成年了，才開始進入快速跑道。到了這個時候，終于有了競爭，也才顯示出每個人之間的差異。一名日本留學生告訴我，日本在接受外國留學生時，對學生的學習年限有嚴格規定，“少一年都要補齊，否則大學不予以接收”。它的目的是不希望學生違背生理規律超前教育，循序漸進地學會知識，真正熱愛學習。

教育無論何時都應以培養“完滿人格”為終極目的。培養一個具有健全人格能獨自面對社會的人，這應該是我們教育的底線，不要輕易地去跨越。慢慢來，相信我們的孩子都可以慢慢地成長;而成年人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也需要慢慢陪伴孩子成長。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教育學院）

責任編輯：谷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