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圖“三驚”“三問”
——看見《清明上河圖》的背后

馮啟軒

（武警警官學院，四川 郫縣 611731）

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主要描繪的是12 世紀初北宋都城汴京（今開封市）在清明時節繁盛的市井風貌，是國人最為耳熟能詳的畫作之一，被譽為北宋社會的“百科全圖”。全篇場面巨大，結構嚴整，人物眾多，在中國乃至世界繪畫史上都是獨一無二的。

長期以來，人們關注的焦點集中在畫卷的主題，歷朝統治者著眼于“清明”二字，往往將其用作對自己時代“盛世清明”的頌揚。然而，隨著對當時的歷史背景了解越多，就會發現，其實在看似表現繁榮的畫作背后，揭示出北宋當時許多社會危機和社會問題，“觸目警心”，《清明上河圖》雖然場面熱鬧，但卻是一幅帶有深刻憂患意識的“盛世危圖”。

一、“三驚”——驚馬 驚船 驚轎

（一）“驚馬”：引出全卷，折射北宋軍事防務的懈怠和失控

《清明上河圖》卷首，一群頗有聲勢的隊伍踏青而來，后有馬夫殿后。不知是何緣故，路上一馬受驚狂奔（前半身因殘破而缺失，從馬的身上的鞍轡來看，它應該是一匹官馬），三個馬夫慌忙在后追趕，周圍的人們頓時驚慌起來。這是張擇端在畫中描繪的第一個險象伏筆，預示后面還將發生更大的險情。

畫卷里唯一的望火樓中無一人守望，擺上了供休閑用的桌凳；原為軍巡捕屋（相當于消防站），現已改為軍酒轉運站，屋內撲火用的三桿麻桿皆已廢棄，屋前八只木桶原為消防存水之用，此時已變身酒桶，北宋末的消防系統已頹敗至此。北宋允許士兵們做一點生意，貼補生活費用，望火樓樓下兩排兵營式的平房已被改作飯館，表達的是軍隊從事商業活動進一步加劇了軍隊的廢弛。

《清明上河圖》中的描繪的不是甕城，無法構成防御體系，而且夯土壘成的城墻四處塌陷，上面也沒有放置任何城防工事，連射箭的城垛也沒有；畫中城門洞開，門禁制度看來已經徹底渙散，整個汴京完全是一座不設防的都城。根據歷史文獻記載，在北宋后期遼金等國的奸細多次暗訪汴京，刺探軍情是家常便飯，而畫家唯獨將駱駝隊和胡人畫在不設防的城門口，長驅直入，真實地反映了宋徽宗時期已日漸衰敗的軍事實力和日趨淡漠的防范意識，洞開的城門靜靜地等待著亡國之日。

（二）“驚船”：記錄日常，反映北宋商貿發展的混亂和無序

《清明上河圖》中最著名的高峰部分，是虹橋上人們爭睹一艘大船過橋的場景。可眼下的情形著實讓人大吃一驚：幾個纖夫埋頭拉纖卻忘了招呼船工放下桅桿，導致桅桿即將撞上拱橋！險情至此，拱橋上下行人大聲呼救，纖夫聞聲松開繩索，船工放下桅桿，船頂上的船夫奮力用長桿頂住橋梁……象征著畫中的各種社會問題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

《清明上河圖》里面有很多運糧船，但是這些船全部都是私家的，既不是官家的糧船又沒有一個政府官員在那里值守。在崇寧年間初期，宋徽宗決定把過去用來運糧食的官船改運花石綱，導致私家糧船紛紛涌入汴京，出現了嚴峻的商賈囤糧問題，這意味著朝廷丟失了國糧的儲運能力和機會，北宋潛在的官糧危機暴露無遺。

畫中街道兩邊，大量出現屋檐前加建雨塔、從平房延伸出來的遮陽棚和躲雨棚等，這些輔助性建筑物或開設買賣，或擺攤設擔，造成愈演愈烈的交通擁擠、消防通道堵塞等現象；而且在虹橋上可以看到，從橋頭一直延伸到橋中心，有賣食品的、有賣五金的、有賣雜貨的等，都給占滿了。這些嚴重的“侵街現象”是城市管理失控造成的混亂，隨意性泛濫。

（三）“驚轎”：激化矛盾，揭示北宋政治統治的腐敗和乏力

在另一個場景中，虹橋上正在上演官員爭道的鬧劇。坐轎的文官與騎馬的武官互不相讓，轎夫與馬夫個仗其主，爭吵不休，虹橋橋上與橋下險情共同構成全卷高潮。

卷首部分，描繪了頂風南下、艱難前行的一隊五人，與畫作中洋溢著的春天氣息截然相反。前面騎驢的婦人，左手緊掩著衣領，似有陣陣寒風向她襲來。居中騎驢的白須老人，雙臂環抱，凍得打戰，卻依然高揚著尊貴的頭顱。三個老仆，身穿棉長衫，兩臂袖在一起深藏著雙手，以避開刺骨的寒風。考察當時朝野發生的大事，有助于理解這一“反常之舉”：公元1102 年，徽宗改元崇寧，罷黜舊黨，詔令親書黨人碑，廢黜蘇軾舊黨與元祐學術，史稱“新舊黨爭”。張擇端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節，揭示出當時新舊黨爭的殘酷無情。

畫中兩處出現的這樣的場景：車夫們將被廢黜的舊黨書寫的大字屏風當做苫布（“奇特的蓋布”），包裹著舊黨人的其他書籍文字裝上串車，奉主人之命推到郊外去銷毀，“兩塊苫布反映的是當時黨派角逐的慘烈。”嚴酷的黨爭與瀆文悲劇，隱然藏于圖中。

二、“三問”——問醫 問道 問命

耐人尋味的是，張擇端在《清明上河圖》的卷尾處，畫了三個情節，其藝術處理手段，可謂是別出心裁。

1.“問醫”：一家診所“趙太丞家”，趙太丞可能是宮里的御醫，退休以后開了診所，里面有兩個婦女抱著孩子來問診討方。

2.“問道”：趙太丞家的隔壁，一個富戶人家門口，有一位進城的老鄉手里拿著點心匣子在問路，順著值守人的指示方向，畫卷戛然而止。

3.“問命”：街對面寫著“解”字牌子下面，一圈年齡相仿、裝束相似的學子圍著一個老者，算一算參加每三年一次的進士考試，他們命運如何。

整幅畫卷以這“三問”結束，真實地表現了畫家在描繪諸多社會弊病之后，心里留下的沉重隱憂，暗含了張擇端以畫興諫的寄望：找到治國醫方——開辟革新道路——挽救王朝命運。

解碼《清明上河圖》的種種細節，隱藏著的歷史信息讀之不盡，“藝術史研究已經進入細讀、精讀與深讀的時代，單純的泛讀與粗讀已經無法滿足研究的需要”，這幅“盛世危圖”還有更多的歷史謎底等待世人進一步挖掘、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