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南部少數民族神話與漢民族神話的深層結構研究

唐棱棱

基金項目：2018年貴州省教育廳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項目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18jd152。

摘? 要：神話是先民對神秘、變化的自然最樸素的認識，是先民對世界加以想象的解釋。各民族間的神話表面上雖看似形式各異，但主題比較單一，本文運用原型批評和敘事學深層結構的相關理論進行研究，揭示出貴州南部少數民族神話與漢民族同一主題的神話有著相同的深層結構，反映出原始先民穩定的心理結構。

關鍵詞：神話;貴州少數民族;漢民族;深層結構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2-0-02

引言：

神話的由來可借用魯迅先生的解釋：“昔者初民，見天地萬物，變異不常，其諸現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則自造眾說以解釋之：凡所解釋，今謂之神話。”[1]神話是先民對世界加以想象的解釋，對充滿變化而又神秘莫測的世界最樸素的認識，在蒙昧時期，神話的產生是必然，每個民族都沒有例外。神話凝聚著先民強烈的情感體驗，是先民留給后世寶貴的精神財富。

一、原型批評與敘事學理論簡介

產生于各民族間的神話表面上雖看似形式各異，但主題比較單一，同一主題的神話有著相同的深層結構。本文運用原型批評和敘事學深層結構的相關理論對神話進行研究。20世紀五六十年代，原型批評在西方盛行，諾斯洛普·弗萊是主要創始人。弗萊在《文學的原型》一書中提到“神話是一種核心性的傳播力量，它使儀式具有原型意義，使神喻成為原型敘述。因此，神話就是原型。”[2]原型批評注重從神話入手研究文學藝術的程式、結構模型和原則，從整體上把握文學的共性以及演變規律。原型來自于遠古神話，深藏于文學作品中，體現原始先民穩定的心理結構，原型體現為一種結構，與結構主義合流，所謂原型也就是一種深層結構。

六十年代，西方結構主義思潮盛行，瑞士語言學家裴迪南德·索緒爾奠基的結構主義語言學研究方法滲透到社會學、人類學、文學、歷史學等學科，“敘事學，就是結構主義思潮在文學研究領域結下的一顆最豐碩的果實。”[3]結構主義者注重整體性，但紛繁現象的結構只有通過理論模式來獲取，從而產生了敘事學對各種敘事作品模式探尋的啟發，區分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也是結構主義的一個重要概念。

在敘事學中，結構主義者注重通過眾多的表層結構去發現事物的深層結構。查閱不同民族間的神話故事會發現相同主題的神話故事呈現出不同的表層結構，但實則有相同的深層結構。本文從漢民族與貴州南部有代表性的苗族、布依族的創世神話、洪水神話、射日神話入手進行分析。

二、貴州南部少數民族與漢民族創世神話深層結構

提及創世神話，廣為流傳的是漢民族《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在這則神話里，宇宙之初是混沌的一片，沒有一絲光亮，宇宙就像一個很大的雞蛋。盤古孕生于其中，盤古手托著天，腳踏著地，開天辟地，矗立在宇宙中一萬八千年，在他死后他的身體也變成了自然界的各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苗族古歌里記載的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與漢民族的有很多相同的地方。苗族是貴州南部人口分布較多的民族，苗族古歌是苗族先民在長時期的生活勞動中創造出來的史詩，內容包括宇宙誕生、開天辟地、人類起源、洪水滔天、苗族的日常生活和社會制度等，成為苗族古代神話的總匯。根據燕寶整理的《苗族古歌·開天辟地》神話里記敘了在整個宇宙一片虛無的遠古時期，苗族祖先如何創造天地，創造萬物。“最古年份遠悠悠，在那最初古時候，是個申狃蛋生的，才有兩塊薄板兒（天、地），穩穩躺在那東方，風一吹來輕輕飏。”在苗族的神話里，世界最初是一個蛋，天地由蛋而生。“盤古老人熱心腸，狠狠擎著天向上，用他的頭去頂著，伸著只手去撐起，日日夜夜都這樣。”“盤古公公英雄漢，說起話來像雷鳴，眨眨眼睛就閃電，呼吸變成東風吹，眼淚匯成清水流，頭發變成柴和草，久久撐天太長久，身子散架落紛紛，盤古死后變山坡。”[4]與漢民族創世神話一樣，盤古開天辟地，身體變為自然界的事物。《開天辟地》古歌里除了記載了盤古開天辟地，還記載了友央、甫方、修狃、火亞立等半神半人者，他們與盤古一起或造出山坡，或點燃火種，或引水東流，創造出一個井然有序的的世界，萬物生長，糧食滿倉。

布依族是貴州南部有代表性的一個少數民族，是一個勇敢勤勞、歷史悠久的民族。在貴州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著的《布依族文學史》里，有《盤果王》、《混沌王》關于布依族的兩則創世神話，故事大意為：遠古時期，宇宙混沌虛無，混沌王哈氣成霧，扇之成風，宇宙一片混沌，天地不分。于時有盤果王出現，舉鞭揮之，將宇宙劈成兩半，浮在上者為天，沉在下者為地，上有日月星辰，下有河流山川，天地始得開拓。這兩則神話流傳于黔西南和黔南的大部分地區，是布依族較早的創世神話。

將貴州南部苗族、布依族的創世神話與漢民族的創世神話相比較，通過不同的表層結構剖析出它們有著共同的深層結構：天地混沌、虛無——神（半人半神）開辟——有序的自然世界。虛無混沌是先民對創世之初世界的認識，世間沒有萬物，由神或具有神性的人開辟天地，才有了萬物和有序的世界。開辟者的角色雖然名稱不一樣，但在神話故事里都起著相同的作用。可見，雖是不同的民族，但先民對于世界的開創有著相同的心理和認知。

三、貴州南部少數民族與漢民族洪水神話深層結構

洪水神話流傳于各個民族之中，它又往往與人類起源緊密結合在一起，多為兄妹配偶型的洪水遺民再造人類的故事，伏羲與女媧就屬于這一類神話故事。敦煌遺書《天地開辟已來帝王紀》中有與伏羲、女媧有關的神話記載，這是迄今為止，伏羲、女媧兄妹配偶型洪水神話在我國典籍中最早的文字記載。“伏羲、女媧因為父母而生，為遭水災，人民死盡，兄妹二人，依龍上天，得存其命。見天下荒亂，惟金崗天神教言可行陰陽，遂相羞恥，即入昆侖山藏身，伏羲在左巡行，女媧在右巡行，契許相逢則為夫婦，天遣和合，亦爾相知。伏羲用樹葉覆面，女媧用蘆花遮面，共為夫妻。”[5]

苗族也有伏哥伏妹治人煙的神話故事，按照苗族的傳說，他們的祖先也是伏羲、女媧，他們本是兄妹，遭遇洪水，人類死絕，僅存二人，他們成為夫婦，繁衍人類。此外，在《苗族古歌·兄妹結婚》也有兄妹成婚繁衍人類的神話故事。洪水滔天萬山崩，人類都死絕，世間只剩下姜央兄妹倆，姜央想要娶妻，出門尋妻，多年未果，于是他想娶妹妹為妻，姜央使出計謀，最終讓妹妹答應嫁給他。成親后，妹妹生出個圓疙瘩肉團，姜央剁成九塊撒向九個大山坡，變成了九批小男女，于是就有了人類的繁衍。

布依族也有類似的洪水神話，《中國少數民族神話匯編·洪水朝天》敘述在盤古開天辟地后，有了萬物，但雷公貪睡導致人間久旱，布杰上天將雷公捉下凡間，囚禁在籠子里，由布杰的兒子伏哥和羲妹看守。雷公哄騙伏哥、羲妹，喝到了水，掙脫籠子逃回到天上。雷公為了報答伏哥、羲妹，將一粒葫蘆籽送給了他們，并囑咐他們種出葫蘆，將來可以躲到葫蘆里躲避洪災。雷公惡意報復，發洪水淹沒人間，世間百姓和動物都死光了，只剩下伏哥和羲妹。神仙勸他們成親繁衍后代，后來羲妹生下一個肉團，他們一氣之下將肉團砍成碎塊，四處拋撒，最后這些肉塊變成了人，世間便有了人煙。

將漢民族與貴州南部的布依族、苗族的洪水神話比較得出一致的深層結構：遭遇水災——人類死絕——兄妹成婚——繁衍人類。洪水災害是故事發生的重要背景，在人類死絕的情況下，僅存兄妹二人，為繁衍人類，在天命神力的撮合下兄妹成婚。聞一多在《伏羲考》里指出造人是整個洪水神話的核心。以伏羲女媧為代表的兄妹配偶型洪水遺民再造人類的故事，表達了先民征服自然、在惡劣的自然條件下繁衍后代、延續種族的樸素的愿望。

四、貴州南部少數民族與漢民族射日神話深層結構

在先民生活的初期，與變幻莫測的自然災害作斗爭是神話重要的主題之一，后羿射日是其中典型的代表，這個神話故事已是家喻戶曉。在《山海經·海外東經》里記載“堯時十日并出，堯乃令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烏盡死。”[6]關于后羿射日的神話故事在今人所編的《中國神話與民間傳說》等書里有更為詳盡的記載。

在苗族古歌里也有射日神話，《射日射月》里記載從前有十二個月亮，十二個太陽，山坡樹林燒成灰，在外勞作的人們也被炙烤而死。桑札成功地將太陽、月亮射落下來，掉落在水塘里的太陽和月亮分別變成了錦雞和白雞，從此天上只有一個太陽，一個月亮。

布依族古歌《十二個太陽》里記載從前有十二個太陽，石頭熔成沙，出門人難歸，種糧無收成，人們按著八字命盤去尋找能射太陽的人，并許諾射落太陽將分得田地，最終找到了王姜，他射落了十一個太陽和十一個月亮，人們又恢復到正常的生活和生產。

通過分析它們的表層結構，可以看到漢民族與貴州南部少數民族射日神話的深層結構：數日（月）并出——造成災害——神（神人）射日（射月）。在射日神話里，十個（十二個）太陽高掛在空中，百姓不能正常勞作生活，甚至被災害奪走性命，神或具有神性的人將太陽射落，百姓恢復正常的生活。此類以射日神話為代表的神話，表達了先民征服自然與自然作斗爭的智慧和經驗。

結語：

各民族各式各樣的神話，通過梳理紛繁眾多的表層結構，發現同一主題的神話有著相同的深層結構，反映蒙昧時期原始先民穩定的心理結構，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的體現，用瑞士心理學家榮格的解釋是“由遺傳保留的無數同類型經驗在心理最深層積淀的人類普遍性精神”[7]，而遠古神話反映出的就是這種積淀在心靈深處關乎人類的普遍性精神。

參考文獻：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7.

[2]（英）戴維·洛奇.二十世紀文學批評[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439.

[3]羅鋼.敘事學導論[M].云南：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4.

[4]燕寶.苗族古歌[C].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6：6、12、13.

[5]蘇凡.敦煌寫本《天地開辟已來帝王紀》考校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09.

[6]袁珂，周明.中國神話資料粹編[C].四川：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5：212.

[7]伍蠡甫，胡經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