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進

小時候上學時,經常無可奈何地要填寫各種莫名其妙的政審表。每填到社會關系一欄舅舅名下時便心生自豪,經常先將“舅”字在空白紙上練寫好幾遍,深怕寫不好辱沒了既是黨員又是赤腳醫生的舅舅。
我的舅家所在的陳文村東門城墻上長著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樹,因在方圓幾十里獨樹一幟,故成了陳文村的自然標識。我爹說樹大必有神,所以我到舅家走親戚時便也有了莊嚴之感和敬畏之心。記憶中第一次吃豆腐腦是在舅家戲臺底下,酸辣清凜之味至今猶存;第一次吃紅棗干也是在舅舅供職的醫療站,知道了紅棗原來還是一味中藥,而藥并不一定都是苦的。舅舅還領著我們去武術宗師楊大爺那兒學拳,因為是親戚娃,我們學拳時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不太上心,大爺也不像催促別人一樣緊著催。記得舅舅在周圍人的慫恿下,叼著煙耍了一路棍,贏得一片叫好聲,算是給我們以身示范。更多的時候是我們這6個外甥、外甥女眼看著學校報名開學了,學費卻沒有著落,舅舅四處找錢來幫我們交學費,如斯者再三再四,一直延續到我們工作多年后,還需要舅舅多方接濟。
舅舅是醫生,我們全家都被他呵護著。從我爺爺、父親直到下一輩,舅舅就像家庭醫生一樣隨叫隨到、不厭其煩。小時候不知道啥原因我嚴重脫發,眼看著就要禿瓢了,舅舅用一種膏藥給我擦抹,漸漸只剩下一小塊沒有頭發,被同學們喊做“月亮光”,又堅持治療一段時間,頭發便長全,好利索后沒留下一點疤痕。舅舅終其一生,寒暑不移,晝夜不分,力所能及地為本村和鄰村群眾解除頭疼腦熱之苦,踐行著毛主席“一個人做一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的教導。陳文村醫療衛生水平眾所公認,其中就有舅舅的默默奉獻和孜孜以求。
那時候也不知道父母親怎么那么忙,我記得連接燈繩、換燈泡這樣的瑣碎小事,也要等到舅舅來家幫著做好。大事如三年自然災害到北山換糧、買木料做家具變賣、套種蔬菜等,舅舅也一定是出力最多的。舅舅幾十年勤勉勞作,與我們相互扶持,相依為命,使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困難時期。然而隨著我們一天天長大成人星散各地,舅舅也漸漸老去。聽妗子說,舅舅還會經常評價我們寫的文章的好壞,連標題內容都記得清清楚楚,還聽說他整天在電視上尋找我們倏忽一閃的身影。舅舅每與人閑談,總是夸他外甥如何如何,這時的舅舅以我們能對社會有所貢獻為榮,外甥們成了他的驕傲,但當著我們的面他則從來沒有夸過我們。突然有一天,村里的街心高懸起“沉痛悼念王老先生”的橫幅,陣陣哀痛、聲聲哀樂彌漫開來,我的舅舅,竟然真的走了!唉,城槐斯人,從此只能永存在夢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