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用生命換來的衛(wèi)生習慣（下）勤洗手：降低傳染病流行風險

李忠東

每當提及地球生命所面臨的威脅時，我們總是想到核戰(zhàn)爭或小行星撞擊之類的事件。這些事件聽起來的確比單純的疾病更具破壞力和致命性，更不用說今天的醫(yī)療保健比以前進步了很多。然而，面對擴散至全球的新冠病毒，我們不由得反思，這場瘟疫對于人類來說意味著什么？該如何應對這樣的災難？在與新冠肺炎疫情的斗爭中，人類到底能發(fā)揮多少作用？

在人類文明誕生之前，地球上至少發(fā)生過五次生命大滅絕，其中包括小行星撞擊、超級火山噴發(fā)和板塊漂移等，每一次都有75%以上的物種滅絕，但病毒、細菌這些微生物卻總能安然度過。在社會各個不同的發(fā)展階段，人類一直飽受傳染病的困擾，卻從未放棄抗爭的勇氣。可以說，人類發(fā)展史就是一部與傳染病斗爭的歷史，人類在一次次與瘟疫的抗爭中總結出更多的經驗。

我們不知道還需要多久才能真正戰(zhàn)勝新冠病毒，也不知道下一個傳染病會在什么時候暴發(fā)，但我們依然會堅持那些用生命換來的讓人遠離傳染病的衛(wèi)生習慣。下面讓我們沿著歷史的軌跡，讀一讀有關戴口罩、喝開水、接種疫苗和勤洗手的故事，或許你能從中獲得某些啟示。

不愿洗手的背后

面對肆虐全球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各國衛(wèi)生專家建議人們勤洗手，或是用含有酒精成分的洗手液擦手，以減少感染病毒的風險。在許多國家和地區(qū)，公共衛(wèi)生機構、慈善機構、政治家和普通民眾聯手，發(fā)起了近年來最熱火朝天的一次洗手推廣運動。名人們積極響應，站出來演示“正確的洗手姿勢”。網上到處都是介紹洗手方法的資料，推出了一系列針對疫情的洗手視頻。

然而，據世界衛(wèi)生組織估計，在全球上完廁所“可能接觸過糞便”的人中，會用肥皂洗手的僅占26.2%。這或許可以用欠發(fā)達地區(qū)缺少足夠的洗手設施和肥皂來解釋。世衛(wèi)組織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數據表明，在最不發(fā)達國家中，約30億人的家中沒有這兩樣東西，能用上的人只有27%。然而即使在洗手池和肥皂十分充足的許多高收入國家，也只有50%的人在上完廁所后洗手。

作為人類歷史上最有助于拯救生命的發(fā)明之一，勤洗手這種簡單的衛(wèi)生習慣能有效幫助我們避開超級病菌和傳染病的威脅。每年，全球有350萬5歲以下兒童因罹患腹瀉和急性呼吸道感染疾病而死亡，而適當的洗手方法可以將腹瀉性疾病的發(fā)生率減少53%，將呼吸系統(tǒng)感染的發(fā)生風險降低6%～44%。

國際上有一個專門的“全球洗手日”，旨在關注各國洗手狀況，培養(yǎng)并支持用肥皂洗手的文化，倡導社區(qū)改善環(huán)境衛(wèi)生，包括洗手設施，從而提高預防疾病的健康意識。在洗手剛開始普及的1850年，人均壽命只有40歲左右，而如今的人均壽命已達到80歲上下，這與洗手的習慣是分不開的。

為了讓人們養(yǎng)成勤洗手的習慣，公共衛(wèi)生專家們努力奮斗了25年，遺憾的是仍有不少人做不到。

2015年，好萊塢影星詹妮弗·勞倫斯在一個電視節(jié)目上笑稱自己“上洗手間后不洗手”。沒想到此話一出，媒體開始追問勞倫斯的個人衛(wèi)生習慣。結果她在臉書上載短片澄清，表示當日只是開玩笑。無獨有偶，美國?？怂闺娨暸_主持人皮特·赫格斯曾說過一句驚世駭俗的話：“我想我已經有10年沒洗過手了。”雖然他后來解釋說這是種諷刺的說法，但是不靠譜的人設已然確立起來。他2012年在競選明尼蘇達州參議員時，曾經說細菌并非真實存在，因為“我看不到它們，所以不存在”。

雖然10年不洗手算得上是一種創(chuàng)紀錄的“壯舉”，但只要你細心觀察，上完廁所后卻固執(zhí)地不肯用肥皂洗手的人幾乎到處都是。心理學家指出，這也許不僅僅是懶惰在作怪，從思維方式到盲目樂觀，從對感覺“一切正?！钡男枨蟮綈盒母械膹娏页潭龋性S多心理因素都在潛意識中發(fā)揮作用。他們希望通過理解這些隱藏的認知偏差，可以說服更多人改變思想，養(yǎng)成洗手這種簡單的衛(wèi)生習慣。

心理學家之所以這么急著弄清洗手背后的心理因素，原因之一是這件事關乎性命，特別是對醫(yī)院里的病人而言。許多醫(yī)療工作者雖然接受了多年治病救人的培訓，但卻會忽略洗手這件有助于預防致命病毒和超級細菌的基本習慣。2019年在加拿大魁北克一家醫(yī)院開展的研究發(fā)現，醫(yī)療工作者洗手的頻率只有33%。即使在有著洗手文化的沙特阿拉伯，醫(yī)療工作者也經常不認真洗手。

洗手理論遭誤解

在19世紀，手部衛(wèi)生遭受非議。直到19世紀70年代，外科醫(yī)生才開始在手術前進行常規(guī)的手部清潔，一個多世紀后日常洗手才逐漸被普及。20世紀80年代，手部衛(wèi)生被正式納入美國醫(yī)療保健體系，首個全國手部衛(wèi)生指南問世。匈牙利醫(yī)生伊格納茨·澤梅爾魏斯第一次揭示了洗手的重要性，成為“產婦的救星”，然而他卻被世人誤解了許多年。

澤梅爾魏斯1846年進入奧地利維也納綜合醫(yī)院工作。該醫(yī)院有兩個獨立的產科病房：第一產科病房由男醫(yī)生負責，第二產科病房由女助產士負責。他第一個月就不安地發(fā)現，208名孕婦中有36名不幸去世。當年全年第一產科病房的死亡人數為451人，而第二產科病房僅90人死于產褥熱，死亡率只有2%。

澤梅爾魏斯對這一現象進行研究后，發(fā)現死亡人數與尸體解剖間有一定的聯系。原來第一產科病房的醫(yī)生上午要帶實習生觀察并做尸體解剖（實習訓練的內容），下午醫(yī)生和實習生回到產科病房檢查病人和接生。而第二產科病房助產士從來不參加尸體解剖，只在病房工作。他認為, 是醫(yī)生和實習生把“尸體微?！鞭D移到產婦身上，產婦感染這種“微粒”后死于發(fā)燒。病菌理論研究當時還剛剛起步，澤梅爾魏斯沒有稱之為“病菌”，而稱為“分解的動物有機物”。那時候醫(yī)生在看不同病人的間隙不必擦洗雙手,因此在尸檢過程中接觸到的任何病原體都會被帶進產科病房。

1847年，澤梅爾魏斯強制手下的醫(yī)生和實習生在接觸病人之前都必須用肥皂和清水仔細地把手洗干凈，然后再用含氯石灰溶液浸泡，直至雙手變得再也聞不到尸體的腐爛氣味。病房一定要用化學溶液進行消毒，特別是給產前或產后婦女做檢查時更必不可少。一個月后，由他掌管的第一產科病房的死亡率直線下降到了2%。自此以后的兩年間，該產科病房內死于產褥熱的病人數顯著下降，死亡率幾乎降低到了零。

1850年春，澤梅爾魏斯參加維也納醫(yī)學會年會，在宣讀論文時向現場眾多醫(yī)生大贊洗手的好處。由于違背了當時公認的醫(yī)學智慧，他的洗手理論遭到醫(yī)學界駁斥。維也納綜合醫(yī)院放棄了醫(yī)生尸檢后不再洗手和消毒的規(guī)定，很快產婦的死亡率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水平。澤梅爾魏斯被迫離開維也納，回到家鄉(xiāng)布達佩斯圣羅奇老式醫(yī)院產科病房工作，仍然率先堅持洗手，大大降低了產婦死亡率，然而其理念卻無法被人們接受。

澤梅爾魏斯在1858年和1860年發(fā)表了關于洗手的文章，一年后出版了著作《產褥熱的病因、概念及預防》，但他的理論仍被醫(yī)學界拒絕，而持不同看法的醫(yī)生普遍譴責他的書造成產褥熱持續(xù)傳播。澤梅爾魏斯的健康狀況幾年后開始惡化，被關進精神病院，不久后就去世了，死因可能是他手上的傷口感染引起了敗血癥。

澤梅爾魏斯去世兩年后，蘇格蘭外科醫(yī)生約瑟夫·利斯特1867年提出了對雙手和手術器械進行消毒以阻止傳染病的想法，但也遭到批評。后來為了紀念這位偉人，布達佩斯醫(yī)科大學更名為澤梅爾魏斯大學，他的事跡曾經7次被搬上銀幕。在布達佩斯為澤梅爾魏斯建立了一座紀念碑，以表彰他通過洗手來改善醫(yī)療效果的不懈堅持。

錯誤的認知判斷

這些不聽洗手勸告的人真的不怕感染病毒嗎？他們都是怎么想的呢？其實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稱為“樂觀主義偏差”，是個體的一種認知上的偏差，又叫作“非現實的樂觀主義”?！皹酚^主義偏差”的人傾向于認為自己更可能經歷積極事件，而他人更可能遭遇消極事件。簡單地說，就是同樣的情況，別人更可能遇到“壞事”，而自己則不會。就是對于好事，我的是我的，你的也可以是我的；對于壞事，我的肯定不是我的，你的還是你的。這種期望偏差既是對未來生活充滿希望的期待，又是一種錯誤的認知判斷。

“不少人過于自信，就算經常不洗手，也一直不會生病。實際情況是，等真的生病時可能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根本不會將生病與沒洗手這件事聯系在一起，忘了是因為不洗手而染病?！眰惗卮髮W衛(wèi)生與熱帶醫(yī)學院教授羅拔奧格舉例說，“從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到新冠肺炎癥狀的出現，一般為5～6天的時間，人們也難以想到感染病毒和不洗手有關?！?/p>

研究表明，“樂觀主義偏差”是一種莫名的樂觀心態(tài)，可謂無處不在，遍及多種人類文化，在不同性別和年齡群體中都有。有的實習護士往往會高估自己了解的保持手部衛(wèi)生的知識，食品行業(yè)從業(yè)者總是低估自己造成他人發(fā)生食物中毒的風險。他們相信，壞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更低，結果導致誤判自己遭遇壞事的概率。2009年甲型流感暴發(fā)期間，紐約一所大學的研究發(fā)現，具有高度盲目樂觀精神的學生洗手的頻率更低。

在此次疫情中，“樂觀主義偏差”的人高估了自己的運氣，對待疫情有著僥幸心理。他們認為自己遭受病毒感染的可能性很小，而躲過這次疫情的可能性很大。有研究表明，個體的情緒狀態(tài)、事件特征、個體與事件間的心理距離等因素都會影響到個體樂觀偏差水平。具體地說：一是個體與疫情重災區(qū)，社會關系距離都較遠，周圍沒有確診病例；二是在疫情期間不關注社會新聞，表現出“不知者無畏”； 三是處于積極情緒狀態(tài)，將新冠肺炎定為自限性疾病，自己身體免疫力強不會被感染。

不潔產生厭惡感

雖然心理學家試圖幫助人們減少“樂觀主義偏差”，促進健康行為和減少危險行為，但他們發(fā)現難以達到目的，導致的變化不大，在某些情況下實際上偏差反而有所增加。澳大利亞麥考瑞大學的心理學家迪克史蒂文森認為，要使更多人養(yǎng)成勤洗手的習慣，列出一大堆應該洗手的理由也許并不是最好的方法，而令人對不潔產生厭惡感才是決定性因素。相比于讓洗手顯得有趣或性感，不妨在“惡心”方面做文章。

他領導的研究團隊在一項洗手習慣的研究中，讓學生做了一項測試。研究人員首先詢問被測試者目前的洗手習慣以及對惡心事物的敏感程度，然后要求他們觀看三段視頻中的一段：一段是純教育類視頻，一段有惡心畫面的視頻，以及一段與內容無關的自然紀錄片的節(jié)選。過了大約一周，研究團隊再將這些學生請來，讓他們坐在一張放置了一些消毒擦片和含酒精的免洗洗手液的桌子旁邊。接著，研究人員讓學生們將各式各樣的臟東西拿在手中，包括臟兮兮的蒼蠅拍、用過的馬桶刷等等，然后再要他們從盤子里拿一片餅干吃。

那么在接觸食物之前，這些學生會不會對手部進行消毒呢？結果正如研究人員所料，之前觀看惡心視頻的學生清潔雙手的概率比另外兩組高得多，甚至比另外兩組加起來總數還要高。后續(xù)的研究中證實，這點在現實世界中同樣有效。研究團隊在幾間廁所里對人們的洗手行為進行了暗中觀察，發(fā)現人們看到有惡心畫面的海報（比如面包上的糞便、手上的細菌）后，洗手的概率會大大提高。相比之下，純教育類的海報則沒有這么好的效果。

雖然這種效果能持續(xù)多久還有待研究，但史蒂文森的測試說明，簡單的說教遠遠不及恐嚇來得有效。我們要在特定情境下激勵人們洗手，如通過廣告和洗手標志等等。如果這種激勵持續(xù)下去，洗手也許就能變成一種習慣，只是還不清楚這個過程有多長?！艾F在的情況非常特殊，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許多人都對洗手產生了興趣。”史提芬斯指出，“問題是我們能讓足夠多的人學會洗手并將這種習慣保持下去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過段時間才能揭曉。不過，至少我們不會再聽到某位名人吹噓自己有多久沒洗過手了?！?/p>

在海地和埃塞俄比亞開展的一項針對洗手的研究發(fā)現，惡心是一種進化出來的保護心理，就像其他情緒一樣，各人感到的程度也會有所不同。對惡心不敏感的人洗手的頻率更低，洗手時間更短。與個人的惡心感受強烈程度相比，個人的健康知識和意識與洗手頻率的關聯度并沒有那么高。

在法國開展的一項研究中，來自63個不同國家的64 002名受試者被要求回答“你是否贊同在如廁后用肥皂洗手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行為”這個問題。結果發(fā)現：在多個亞洲國家的國民中，如廁后有洗手習慣的人口比例都偏低；在歐洲，有如廁后洗手習慣的比例較高，例如荷蘭是50%，意大利是57%；養(yǎng)成如廁后洗手習慣的人口比率偏高國家，包括有沙特阿拉伯(97%)、波黑(96%)和阿爾及利亞(94%)等。即使在各國內部，人們的衛(wèi)生理念也會有所不同。一項研究發(fā)現，女性在高速公路服務區(qū)洗手的概率高達男性的兩倍。甚至在最近的新冠肺炎疫情中也存在這種趨勢，美國“商業(yè)內幕”新聞網站今年2月進行的網上調查發(fā)現，為避免感染新冠病毒，女性似乎比男性更注意洗手，前者和后者中會勤洗手的人分別為65%和52%。

“一個人洗不洗手，還與社會準則有關。社會準則包含復雜的心理系統(tǒng)，取決于我們看見別人做了什么，認為他人對自己有何期望，以及是否感受到自己需要復制他人行為的壓力?！眾W格解釋道，“研究表明，人們的行為與有沒有見到其他人做同一件事有關。在衛(wèi)生間里看到別人洗手，自己就會跟著洗手。但如果沒人洗手，自己必須洗手的壓力也就不存在了，而且還可能安慰自己：‘如果去洗手的話，會顯得另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