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1843年,洪秀全吸收基督教傳教書籍《勸世良言》的內容,結合自己1837年的夢境,創立了拜上帝教。拜上帝教創立時的教義包括:上帝是唯一真神,人人都應當只敬拜上帝,不應敬拜其他任何神靈;遠古時期中國人與西洋人一樣是只敬拜上帝的,但后來中國人走上錯誤的道路,不再敬拜上帝,而是敬拜其他各種神靈;上帝派洪秀全做救世主,教導中國人重新敬拜上帝。拜上帝教之所以能夠出現,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基督教當時在中國的少許傳播,二是中國社會比較寬松的宗教環境,三是洪秀全個人特有的個性。初創時的拜上帝教是沒有政治性的單純的宗教,其教義實際上都是洪秀全的真實思想。
關鍵詞: 太平天國;拜上帝教;洪秀全
拜上帝教在太平天國運動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太平天國運動是一場具有理論指導的農民運動,而這一理論即拜上帝教。太平天國政權高度尊崇拜上帝教,將其視為最高“真理”和自己的指導思想,而且大肆宣傳,并要求自己管轄之下的所有人都必須信從。①拜上帝教也對太平天國的歷史進程產生了重大影響,它不僅是太平天國起義發生的誘因,而且對太平天國的各項政策措施以及太平軍與清軍之間的戰爭之進程,都產生了巨大影響。因此,準確、深入地認識和理解拜上帝教的歷史,將大大有助于推進對太平天國運動的起因、性質、政策、成敗等諸多問題的研究。
目前關于拜上帝教的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拜上帝教對太平天國興亡的影響,二是拜上帝教與儒家思想、基督教、道教、民間信仰之間的關系。②
至于拜上帝教的發展歷程(包括拜上帝教的創立這一事件),目前已有一些論著進行了概述,但均較為簡略,未能體現其全部具體情節。參見蘇雙碧:《論太平天國的宗教思想》,《求是》,1993年第2期;董劍平:《洪秀全與拜上帝教》,《煙臺師范學院學報》,1996年第1期;張曉思、胡維革:《拜上帝教新論》,《史學集刊》,1996年第1期;齊春曉:《洪秀全與西學東漸——淺論洪秀全的拜上帝教》,《黑龍江社會科學》,2011年第6期。夏春濤《天國的隕落:太平天國宗教再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一書對拜上帝教做了系統研究,其第一章第一節中對洪秀全創立拜上帝教的過程有所涉及,但敘事仍較簡略。方之光、崔之清的《洪秀全的反清思想與拜上帝教的創立》(《浙江學刊》1987年第3期)一文敘述了拜上帝教的創立過程,但該文認為洪秀全先決定反清后創立拜上帝教,把拜上帝教當作起義的工具,這種觀點不符合歷史實際,故該文對創教過程的敘述也是不夠準確的。關于拜上帝教的教義,目前也已有一些論著進行了論述,參見陳立生:《談談拜上帝教的思想結構模式》,《廣西社會科學》,1988年第1期;岑賢安:《洪秀全拜上帝教哲學新論》,《學術論壇》,1989年第2期。但也均較為簡略,未能體現其全部具體內容。而且,拜上帝教存續期間(1843—1864),其教義處于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之中,但目前已有研究多是綜合論述,以靜態描述為主,缺乏對不同時期教義的具體研究,因此未能充分體現不同時期教義的差異和教義的動態演變過程。夏春濤《天國的隕落:太平天國宗教再研究》第二章專門闡述拜上帝教的教義,論述詳盡深入,但其立意在于系統考釋拜上帝教中的上帝、魔鬼、天堂、地獄等概念,而并非著眼于探討教義的演變過程。鑒于此,本文擬專對拜上帝教的創立過程、創立時的教義等問題做一探討,期望能夠以此推進學界對拜上帝教發展歷程和拜上帝教教義的認知。
一、拜上帝教創立的過程
拜上帝教的創立經歷了一個過程,這一過程主要包括三個事件:一是1836年洪秀全在廣州獲得《勸世良言》一書;二是1837年洪秀全患病期間發生昏睡和異夢;三是1843年洪秀全仔細閱讀《勸世良言》并產生思想巨變。
(一)《勸世良言》的獲得
洪秀全是廣東花縣官祿埠村人,在當地擔任鄉村塾師。他曾多次到廣州府城參加選拔秀才的科舉考試(都未通過)。1836年在廣州考試期間,洪秀全在考場附近的大街上見到兩個人宣傳基督教。一個是外國傳教士,另一個是本地的中國人,為前者做翻譯。這個外國人對環繞的人群講話,宣傳基督教,并向人們贈送一部名為《勸世良言》的書籍,洪秀全也拿到一部。考試結束后,洪秀全將該書帶回家,當時并沒有重視它,不曾仔細閱讀,只是稍加瀏覽。[瑞典]韓山文著,簡又文譯:《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第840頁;《洪秀全來歷》,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二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第689頁;《干王洪仁玕自述》,羅爾綱、王慶成主編:《太平天國續編》第2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07頁。
《勸世良言》是當時流傳的一部向中國人宣傳基督教的書。其作者梁發是一名中國人,曾接受外國傳教士的正式洗禮,成為基督教徒,后又任職于教會,從事傳教活動。[新西蘭]麥沾恩著,胡簪云譯:《中華最早的布道者梁發》,《近代史資料》,1979年第2期;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4-846頁。該書經英國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修改,于1832年在馬來西亞的馬六甲刊印。
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4-846頁。全書共九卷,簡要介紹了基督教的基本教義,結合中國社會對基督教教義進行了解釋和闡發。書中多處引用了《圣經》的大段引文。《勸世良言》中所闡述的思想主要有:宇宙間只有一位真神上帝,上帝創造萬物,主宰萬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人人都應該只敬拜上帝,不拜其他任何神;所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是有罪的,上帝派遣他的兒子救世主耶穌為世人贖罪;信仰上帝的人靈魂會升入天堂,永遠享福,不信仰上帝的人靈魂會下到地獄,永遠受苦。梁發:《勸世良言》,《近代史資料》,1979年第2期。
關于洪秀全得到此書的時間,《洪秀全來歷》說洪秀全在廣州應試及獲得此書是在1836年,《太平天國起義記》說是1836年或在此之前,《干王洪仁玕自述》說是1837年。《洪秀全來歷》是洪秀全族弟洪仁玕于1850年代初在香港居住期間提供給瑞典傳教士韓山文的介紹洪秀全早期經歷的書面材料。《太平天國起義記》Theodore Hamberg, The Visions of HungSiuTshuen and Origin of the KwangSi Insurrection, Hongkong: The China mail office, 1854.是1854年韓山文所寫,其依據是洪仁玕提供的書面材料《洪秀全來歷》,加上洪仁玕的口頭講述以及其他材料。《干王洪仁玕自述》是1864年洪仁玕被清方俘虜后的供詞,其中包括對早年經歷的回憶。《太平天國起義記》和《洪秀全來歷》寫作時間在前,可信度更高,《干王洪仁玕自述》寫作時間在后,而且是在多年以后,記錯的可能性更大,故洪秀全得到此書的時間應是1836年。
有幾名當時的外國人在他們所寫的書中認為,洪秀全是在1833年去參加考試并得到《勸世良言》的。其中包括密迪樂寫于1856年的《中國人及其叛亂》、T.T.Meadows, The Chinese and Their Rebellion, London:Smith, Elder & Co., 1856, p.75.麥基寫于1857年的《太平王》、J.Milton Mackie, Life of Taiping Wang, New York: Dix, Edwards & Co., 1857, p.61.白倫寫于1862年的《中國太平叛黨志》。Lindesay Brine, The Taeping Rebellion in China, London: John Murray, 1862, p.66.《中國太平叛黨志》一書有許多內容是依據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而寫的,但該書并沒有采用《太平天國起義記》中的1836年之說,可見作者是依據他所掌握的其他信息做出1833年之判斷的。
美國傳教士羅孝全(洪秀全曾向其學習基督教)在1852年的一封信中也說,
1833年梁發在廣州向參加考試的文人散發《勸世良言》,洪秀全在參加此次考試期間遇到梁發,得到此書。“The Chinese and General Missionary Gleaner,” North China Herald, August 20, 1853.密迪樂、麥基、白倫、羅孝全都是當時的人,有一些了解太平天國情況的信息來源,所以他們所說的也有一定可能性。從時間上看,每隔三四年參加一次考試,符合一般人的通常情況,如果說洪秀全1833年還曾參加過一次考試,這是有可能的事。而且《太平天國起義記》中雖然說1836年洪秀全在廣州得到此書,但口氣并不是十分肯定。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0頁。但是,密迪樂等人畢竟不像洪仁玕那樣對太平天國有直接了解,而是信息來源更為間接的外國人,所以他們的說法與洪仁玕的說法相比,可信度要較低一些。因此,洪秀全1833年得書是可能的,但這種可能性不是很大。
(二)病中睡夢
1837年,洪秀全再次去廣州參加考試,然而又一次落榜。洪秀全原本以為自己很有才華,能夠在科舉考試中輕易高中,但至此為止已先后參加了多次考試,且只是考秀才的童試,卻屢屢失敗,因此極為悲傷和失望,精神沮喪憤懣,加之讀書備考已十分勞累,因而患了重病,于是他雇下一頂轎子,由兩名轎夫抬他回家。回到家中時,病情已經很嚴重,臥床不起。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0-842頁;《干王洪仁玕自述》,羅爾綱、王慶成主編:《太平天國續編》第2冊,第407頁。洪秀全以為自己將要死去,于是讓他的父母、長兄、次兄、長嫂、次嫂、妻子等家人來到病床前,向父母表達了自己不能報答養育之恩光宗耀祖的內疚心情。之后他昏睡多日,并在昏睡期間曾進入夢境。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0-842頁;《干王洪仁玕自述》,羅爾綱、王慶成主編:《太平天國續編》第2冊,第407頁;《太平天日》,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江蘇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6頁。
這場睡夢經歷了較長的時間。《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稱:“天酉年三月初一日子時,荷蒙天父天兄大開天恩,恩差天將天兵接真圣主天王轉天。”《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下冊,江蘇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11頁。該書寫于1860年,專門敘述1837年洪秀全病夢期間,洪秀全的兩位兄長所見所聞的洪秀全的言行。這一描述實際上反映出,洪秀全于三月初一日進入昏睡并在昏睡期間出現夢境。其中所說的“升天”顯然是出于政治目的的編造,實際上只是昏睡不醒。《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又稱:“越有兩日下凡。”《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下冊,第711頁。這實際上是反映出兩日后洪秀全從睡夢中醒來。《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記載:“復于初三、四,我主又轉高天,大戰妖魔。”《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下冊,第711頁。這實際上說明三月初三、初四兩日洪秀全再次進入睡夢。《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雖然進行了大量編造,但其中所說的洪秀全睡去和醒來的情節應是真實的。由此可見,洪秀全三月初一開始昏睡,一共昏睡了三四天,并在昏睡中不止一次出現夢境。
關于這一夢境的內容,我們今天了解它的途徑,主要有《太平天國起義記》《太平天日》《干王洪仁玕自述》。此外,《王長次兄親目親耳共證福音書》和《欽定英杰歸真》也曾簡略提及此次夢境。《欽定英杰歸真》,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下冊,第763頁。 《太平天國起義記》中詳細敘述了洪秀全做夢前后的行為和夢境的內容。其描述內容大致是:多人奏樂并抬一只華美的大轎走近洪秀全,請洪秀全乘坐;洪秀全登上轎子,由他們抬到一個光明而華麗的地方;有許多高貴的男女迎接他,其中有許多是古圣先賢;出轎以后,有一個老婦人帶他到一條河邊為他洗凈身體,隨后他與眾人一起走進一個華麗的宮殿;一個金發黑袍的老人坐在高處的寶座上,老人告訴洪秀全,世界人類皆他所生所養,但人們卻不敬奉他,并帶洪秀全俯瞰人間;老人派洪秀全勸告世人敬拜他。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1-842頁。 《太平天日》刊印于1862年,將洪秀全病夢的經歷加以發揮,編造了一個洪秀全受命于上帝的故事,并聲稱這是真實的經歷。與直接介紹性敘述夢境的《太平天國起義記》不同,《太平天日》編造宗教故事并聲稱其為真實經歷,但它所述內容與《太平天國起義記》大致相同,只是細節上有一些差別,并將那個老人明確地說成是上帝,而且聲稱上帝命他做人間君主,誅殺逃到人間的妖魔。《太平天日》,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36-41頁。《干王洪仁玕自述》中對夢境有相近的描述,但更為簡略一些。《干王洪仁玕自述》,羅爾綱、王慶成主編:《太平天國續編》第2冊,第407頁。
《太平天國起義記》《太平天日》《干王洪仁玕自述》都是出自洪仁玕之手。洪仁玕對洪秀全病夢時的表現及夢境內容是比較了解的。兩人同住一村,洪秀全病夢期間洪仁玕曾經前去看望,因此能夠見到洪秀全病夢期間的部分行為。洪秀全的父親洪鏡揚、長兄洪仁發、次兄洪仁達、妻子賴氏等見過洪秀全病夢期間的幾乎全部表現,事后會對熟人講述,而洪仁玕能夠聽到一些。洪秀全病愈后自己對周圍的親友、鄰居講述過夢中經歷,而洪仁玕與洪秀全關系較親密,在病夢之后的幾年時間里,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機會很多,洪仁玕會親耳從洪秀全口中聽到夢中的一些內容。1843年洪秀全創教以后,為宣傳其教理,再次對周圍的人們詳細地講述夢中的內容,其中也包括洪仁玕,在此期間洪秀全曾對洪仁玕詳細講述夢中的內容。《洪秀全來歷》,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二冊,第690頁;[美]羅孝全著,簡又文譯:《洪秀全革命之真相》,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22頁。1859年洪仁玕到南京以后,直到1864年洪秀全去世之前,兩人經常共處一地,其間也可能談及此次病夢。所以,洪仁玕對洪秀全的夢境必然有一定的了解。
雖然洪仁玕對夢境有一定了解,但他所提供的這些材料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程度的政治宣傳的動機。洪仁玕向寫作《太平天國起義記》的韓山文講述這一過程時,太平天國已經起義,升天受命的說教已經確定并為太平天國所正式宣揚。作為太平天國領袖洪秀全的密友,洪仁玕必然會幫助太平天國做政治宣傳,盡力維護這一說教的可信性,對外人不可能講述與這一說教不符的情節,故其所敘述內容中難免會存在一些為適應說教而編造的成分。《太平天日》則完全是宗教宣傳品,是宣揚編造出來的洪秀全受命升天的故事。《干王洪仁玕自述》是對清方官員的供述,其對往事的追述可信度較高一些。但是,在提供給敵方的供詞中,洪仁玕沒有必要完全誠實地供述所有事情。而且,洪仁玕被俘后雖明知自己必有一死,但仍對太平天國事業的復興抱有希望。《干王洪仁玕自述》,羅爾綱、王慶成主編:《太平天國續編》第二冊,第418頁。因此,他對清方官員的供詞中難免會有一些仍在為太平天國做宣傳的成分,特別是他需要繼續維護洪秀全受命于天的說教。
但是,第一,我們仍然可以據此斷定,此夢確實存在,是真實發生了的。第二,依據這些即使虛構成分較多的描述,我們仍可以大致推測出夢境的最基本的情節,得知其大致情景。這就是,洪秀全在夢中來到了一個莊嚴而且華麗的地方,他在這里受到了一個威嚴的老人的接見,老人對他進行了一番訓導。
產生這一夢境的原因,如果做一個推測,一種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洪秀全一直渴望能夠金榜題名,在科舉考試中獲得成功,或許這個夢是科舉成功并得到皇帝召見的期望所導致的。更大的另一種可能是,他曾經聽外國傳教士講道,并簡略地瀏覽過《勸世良言》,于是產生了片斷性的、含糊的上帝、天堂等觀念,或許這個夢是這些觀念在他頭腦中的反映。
(三)思想巨變
1843年,洪秀全在鄰村的李敬芳家教書時,李敬芳某天偶然地在其藏書中看到《勸世良言》,向他詢問此書的內容。洪秀全回答說此書是從前到廣州參加考試時別人所贈送的,未曾仔細讀過,對內容還不太清楚。李敬芳于是將此書借回家,讀完之后說此書內容極為奇特,與尋常中國經書大不相同。洪秀全聽后,對這部書產生興趣,于是潛心地仔細閱讀。閱讀之后,他聯想到1837年患病時的夢境,覺得書中所說的內容與這一夢境有很多相符之處。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4-846頁。于是他將兩者互相印證,認為兩者都是真實的、正確的,確信書中所說的內容都是真理,上帝是唯一的真神,自己的夢境也是一次真實的經歷。他認為,自己1837年病夢的實際經歷就是,他的靈魂到了天上,受到上帝的接見,夢中高坐在寶座上的老人就是人人應當敬拜的天父上帝。他進而認為,上帝授予自己神圣的使命,派自己到人間來教導中國人,使中國人敬拜上帝。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8頁。
洪秀全之所以如此確信《勸世良言》所說都是真理,以及自己是上帝使命的擔負者,主要原因就是他的夢境與《勸世良言》內容相符,兩者之間有一定的共同之處,能夠互相印證。這種一致性促使洪秀全認為兩者都是真理,也促使他認為自己受命于上帝,負有教導世人的使命。《太平天國起義記》記載:“書中所言秀全均以為適符其夢中所歷也。有此相符之故,遂令其確信夢象與全書均為真理,而彼自己確為上帝所特派以拯救天下——即是中國——使回到敬拜真神上帝之路者。”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8頁。《洪秀全來歷》說:“書中所言教人信實上帝耶穌,遵守十誡,不可拜魔鬼,以及其病時靈魂所見,一一相同,故即照書中所言而行。”《洪秀全來歷》,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二冊,第689頁。《太平天日》說:“(洪秀全)將此書所說反復細勘,因想起天酉年升天及下天所見所為之情,一一與此書所說互相印證,若合符節……主此時如夢初醒。”《太平天日》,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43頁。
洪秀全吸收《勸世良言》中的思想,在此基礎上結合自己原有的思想和以往的經歷,將書中的內容與自己的夢中經歷聯系起來,經過自己的理解和發揮,他的思想發生了變化,產生了一系列新的思想。于是,一個新的宗教,即拜上帝教便由此產生了。
二、創立時的拜上帝教
拜上帝教創立時的教義,等同于洪秀全閱讀《勸世良言》一書以后所形成的新思想,這是一個含有較豐富內容的思想體系。這一體系主要包括三方面內容:一、上帝是古今中外的唯一真神;二、中國人在遠古時期曾經敬拜上帝,但后來不再敬拜;三、上帝派洪秀全做人間救世主,引導中國人重新敬拜上帝。
(一)上帝是唯一真神
拜上帝教創立時,洪秀全認為,上帝是唯一的真神;上帝創造世界萬物,主宰世界萬物,世上所有人的衣食等一切物品,都是上帝給予的;除上帝之外沒有其他的神,人們所信拜的其他神都是“邪神”“妖魔”;人人都應該只敬拜上帝,而不應信拜其他神。他還認為,人生來就是有罪的,上帝派遣其子耶穌下凡到人間替世人贖罪。他還認為,敬拜上帝的人死后進入天堂,永遠享福,不敬拜上帝的人死后進入地獄,永遠受苦。
創教時的教義主要反映在洪秀全寫于1844—1847年間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天條書》《原道覺世訓》等作品中。洪秀全在寫于1845年的《原道救世歌》中說:“道之大原出于天”;“開辟真神唯上帝,無分貴賤拜宜虔”;“天父上帝人人共”;“上帝當拜,人人所同”;“一絲一縷荷上帝”;“人而舍此而他拜,拜盡萬般總是空”。《太平詔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10頁。《太平詔書》是洪秀全早年所作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原道覺世訓》《百正歌》等幾篇詩文的合編。自1843年創立拜上帝教,到1847年前往紫荊山,洪秀全的思想在此期間沒有發生重大變化。所以這些寫于創教后幾年之內的作品,能夠基本反映創教時的思想。創立拜上帝教時洪秀全所作的一首詩中寫道:“神天之外更無神,何故愚頑假作真?只為本心渾失卻,焉能超出在凡塵!”《洪秀全來歷》,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二冊,第689頁。洪秀全在寫于1847年的《天條書》中說:“皇上帝為天下萬國大共之父,人人是其所生所養,人人是其保佑。”《天條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31頁。《天條書》的內容包括在各種場合舉行敬拜上帝儀式時所用的祈禱文,以及十條戒律。這些言論反映了洪秀全關于上帝是唯一真神的思想。創立拜上帝教時洪秀全所作的一首悔罪詩中寫道:“吾儕罪惡實滔天,幸賴耶穌代贖全;勿信邪魔遵圣誡,惟崇上帝力心田。天堂榮顯人宜慕,地獄幽沉我亦憐。及早回頭歸正果,免將方寸俗情牽。”《洪秀全來歷》,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二冊,第689頁。其中反映了洪秀全關于人生來就有罪的思想。《天條書》中說:“凡曉得在皇上帝面前悔罪,不拜邪神,不行邪事,不犯天條者,準上天堂享福,千年萬萬載,威風無了期。凡不曉得在皇上帝面前悔罪,仍拜邪神,仍行邪事,仍犯天條者,定罰地獄受苦,千年萬萬載,哀痛無了期。”《天條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26-27頁。其中反映了洪秀全關于天堂和地獄的思想。
(二)中國人在遠古時期曾敬拜上帝
洪秀全認為,中國古書中所說的“天”或“上帝”,與《勸世良言》中所說的“上帝”是同一個事物,中國古書所說的“天”就是《勸世良言》中所說的“上帝”。洪秀全在《原道救世歌》中說:“道之大原出于天”;“一絲一縷荷上帝,一飲一食賴天公”;“此皆上帝之靈妙,天恩能報得光榮”;“順天者存逆天亡,尊崇上帝得榮光”。《太平詔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10-14頁。他把“上帝”和“天”并提,顯然是視之為同一事物。《天條書》中曾大量地引用《詩經》《尚書》《周易》《孟子》等書籍中提到的“上帝”一詞的語句,以此證明遠古時期中國人已經信拜上帝。《天條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26-27頁。這些引用也說明,洪秀全認為古書中的“上帝”就是基督教的“上帝”。
洪秀全認為,在遠古時期,中國人和西洋人都是只敬拜唯一真神上帝的,但秦漢以后,西洋人一直在敬拜上帝,中國人卻走上錯誤的道路,被其他各種“邪神”“妖魔”所引誘,不再敬拜上帝,轉而信奉這些“邪神”“妖魔”。《原道救世歌》中說:“盤古以下至三代,君民一體敬皇天。其時狂者崇上帝,諸侯士庶亦皆然。”《太平詔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10頁。寫于1847年的《原道覺世訓》中說:“歷考中國史冊,自盤古至三代,君民一體,皆敬拜皇上帝也……至秦政出,遂開神仙怪事之厲階。”《太平詔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20頁。《天條書》中說:“中國有鑒史可考,自盤古至三代,君民皆敬拜皇上帝。”又說:“蓋拜皇上帝這條大路,考中國番國鑒史,當初幾千年中國番國俱是同行這條大路,但西洋各番國行這條大路到底,中國行這條大路到秦漢以下則差入鬼路,致被閻羅妖所捉。”《天條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26-27頁。這些言論都反映了洪秀全的這一思想。
(三)上帝派洪秀全做救世主
洪秀全認為,自己不僅僅是普通的敬拜上帝者,而且是擔負重大責任的救世者;不但自己應該敬拜上帝,而且還負有上帝所交付的救世使命。他認為,自己在1837年病夢期間,靈魂升到天上,見到上帝,夢中的老人就是上帝。上帝派洪秀全回到人世間拯救中國人,使被妖魔邪神所迷惑的中國人回到敬拜上帝的正確道路上來。洪秀全在《原道救世歌》中提到這件事時寫道:“予魂曾獲升天堂,所言確據無荒唐。”《太平詔書》,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上冊,第13頁。這是他真實的想法。
洪秀全認為,自己從得書到讀書的經歷,都是上帝為他特意安排的,上帝先讓自己生病和升天,教誨自己,然后使自己讀到這本書以醒悟一切真相。他自己曾說:“(《勸世良言》)實為上天特賜與我,所以證實我往時經歷之真確。如我徒得此書而無前時之病狀,則斷不敢信書中所言而反對世上之陋俗。然而徒有前時之病而無此書,則又不能再次證實吾病中所歷之為真確,亦不過視為病狂時幻想的結果而已。”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8頁。
洪秀全還認為《勸世良言》中多次提到自己。他把《勸世良言》中所引《圣經》段落中的“我”“爾”“伊”等代名詞,凡是可以附會成他自己的,都理解成他本人。每當見到其中有“全”字,就以為是指他自己的名字。《圣經》中有“聲聞全世”一語,洪秀全將其解釋為“秀全的世界”,《圣經》中有“全義也,比金,且多細金,更可欲獲”一語,洪秀全解釋為“秀全是公義,比黃金更可羨慕”,至于“誰可全知己過”一語,他則解釋為“孰能如秀全知過”。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9頁。正因為洪秀全認為自己是上帝派到人間的救世主,所以會產生這些理解。
(四)拜上帝教創立時的性質
拜上帝教創立時,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宗教,而不存在任何政治欺騙的成分。拜上帝教的產生,是自發地形成的,是在無意中自然形成的,而不是有意地創立的。創立者并不是出于某種政治目的而有意地編造一套說教。
創教初期的一些行為反映出洪秀全敬拜上帝的信仰是虔誠而堅定的。洪秀全十分尊崇《勸世良言》一書,如果有人要借去閱讀,他必定嚴格告誡對方切勿私自竄改或添加符號,因為書中記錄著上帝的話,是真理。一天,洪秀全去訪問一個溫姓秀才,與溫某談到了此書及其所記載的真道。溫某不相信洪秀全的話,并說:“請把原書給我看,我將為你改正其言,庶可糾正你的錯謬。”此話大大觸怒了洪秀全,所以溫某雖然為洪秀全特意宰殺了一只雞,準備做飯招待洪秀全,洪秀全仍拂袖而走。在此期間,洪秀全還表現出了強烈的傳布真理、完成上帝所授予的使命的決心,決心不畏艱難,努力完成這一使命。他曾高聲大喊:“我曾在上帝之前親自接受其命令,天命歸予。縱使將來遇災劫,有困難,我也決心去干。倘違悖天命,我只膺上帝之怒耳。這幾本書豈非是其他一切書所載的真道之基礎嗎?”產生新思想以后,洪秀全還產生了如夢初醒的感覺,認為自己這時才大徹大悟,才明白了一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說:“秀全如夢才醒,彼覺已獲得上天堂之真路,及永生快樂之希望,甚為歡喜。”對《勸世良言》所引的《圣經》中的宗教故事,洪秀全均信以為真。《太平天國起義記》中說:“讀至(《圣經》中所講的)洪水泛濫、所多馬城之毀滅,及末日審判諸段,彼等(指洪秀全、馮云山、洪仁玕三人)皆生恐怖,不知此等災劫果再臨否。”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46頁、848頁、849頁。
洪秀全以上這些表現都說明,在創教之初,拜上帝教教義與洪秀全的內心真實思想是完全一致的。洪秀全確實是認為自己曾靈魂上天,是真心地認為自己曾經受到過上帝的召見,受命于上帝,做人間的救世者。拜上帝教成為欺騙性的宗教,出于政治目的而對教義加入編造的內容,那是后來的事情。
三、拜上帝教出現的原因
拜上帝教之所以能夠在中國出現,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二是中國社會較為寬松的宗教環境,三是洪秀全個人特有的個性特征。
(一)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
明末清初,基督教一度在中國有一定程度的傳播。1721年康熙下令禁止基督教在中國傳教以后,基督教的活動和信仰者均極少且處于地下狀態。1807年,基督教新教傳教士、英國倫敦布道會傳教士馬禮遜(Robert Morrison)到中國傳教。繼馬禮遜之后,其他一些傳教士也陸續來到中國進行傳教。他們翻譯《圣經》,編寫、印刷并散發傳教書籍,勸說中國人信奉基督教。于是,基督教又開始在中國一些地方進行傳播,有少量中國人信仰了基督教。
這一時期,西方傳教士的活動范圍涉及廣州、福建、上海、江蘇、浙江等地,但主要是在廣州一帶活動,很少進入其他地區。如1836年時,在廣州的外國基督教教士有美國公理會的裨治文(C.Bridgeman)、衛三畏(S.W.Williams)、伯駕(P.Parker)和史蒂文斯(E.Stevans)。據衛三畏1855年7月1日寫于廣州的關于基督教會在中國傳教活動的報告,見北京太平天國歷史研究會編:《太平天國史譯叢》第二輯,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31-145頁。雖然中國有可能接觸到傳教士的地區很少,這些地區里有可能接觸到傳教士的中國人也很少,但這些傳教活動畢竟使這些地區的中國人有少許機會接觸基督教。正是在廣州的大街上,家住廣州附近的洪秀全得以與傳教士和基督教發生接觸,從而為他接受基督教和創立拜上帝教提供了條件。
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直接促發了拜上帝教的產生,洪秀全正是在接觸基督教以后,接受了它的基本教義并進行一些發揮,從而創立了拜上帝教。基督教還極大地影響了拜上帝教的教義,其教義成為拜上帝教教義的主要來源之一,拜上帝教吸收了其大部分基本教義。
傳教士在宣傳基督教的過程中采取了一些策略。例如在將基督教教義翻譯成中文時,為了使所宣稱的唯一真神“God”易于為中國人所接受,有意借用中國古書中已有的“上帝”一詞,將“God”一詞翻譯成“上帝”二字。《勸世良言》所引用的《圣經》漢譯本中,就把“God”一詞翻譯成“上帝”。梁發:《勸世良言》,《近代史資料》,1979年第2期。這樣,就將中國古書中所說的“天”與基督教中的“God”即“上帝”有意地等同起來。
中國人傳統上有對“天”或“天帝”的信仰。有時“天”也被稱為“上帝”,中國古代經典書籍中曾有多處使用過“上帝”一詞,指代“天”或“天帝”,其含意同于“天”。中國古書中所說的“上帝”與西方基督教中的“上帝”,其實完全不是同一個事物。但由于《勸世良言》中用“上帝”兩字表述基督教中的這個唯一真神,這就導致了洪秀全的誤解,使他將兩者完全等同起來,認定兩者是同一個唯一真神,并且因此接受了《勸世良言》的全部內容,視其為真理。
(二)中國社會的宗教環境
在當時的中國社會,宗教信仰是比較自由的。中國人所信奉的神靈有很多。中國社會對神靈信仰具有較強的包容性,對各種神一般都能容許其存在,一個人可以只信奉一個神,也可以同時信奉多個神。中國社會對新出現的神靈信仰也持有比較寬容的態度,當一種新神出現時,會有一些人信奉,也會有許多人不會信奉,但不信奉者一般不會去打擊它,而是能夠容許別人去信奉。一個人增加一個所信仰的神,甚至創立一個以往沒有的新神,是可能發生的事情,也是為社會所容許的事情。這種情況為洪秀全接受《勸世良言》并創立一個新宗教提供了寬松的社會環境。在這種情況下,洪秀全創立一個新的神靈上帝,不但有可能,也為社會所容許。
在中國社會,“天”或稱“天神”“天帝”在人們的心目中具有很高的地位,受到中國人的普遍信奉,對其極為尊崇。這種敬天的傳統觀念在中國人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深受傳統文化影響并熟讀古書的洪秀全也持有這一觀念。他在一些著作中,曾多次引用中國古代經書中關于“上帝”或“天”的語句,這說明他對傳統敬天觀念的認同和堅信。見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編:《太平天國印書》。正是這種傳統的敬天觀念,加上基督教中的“上帝”概念與中國原有的“天”的概念有相通之處,以及傳教士有意混淆兩者的傳教策略,促使洪秀全誤以為基督教的“上帝”就是中國傳統的“天”,并在這種誤認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基督教的全部基本教義。敬天的觀念對拜上帝教教義的內容也產生了影響,成為拜上帝教教義主要借鑒對象之一。拜上帝教認為,“天”即“上帝”,是世界上的唯一真神,并認為中國遠古也同西洋人一樣是敬拜上帝的,這一教義主要是來源于基督教,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是來源于傳統的敬天觀念。
中國傳統宗教信仰中的其他一些內容與基督教某些教義也有相近之處。如基督教中有“天堂”“地獄”“來世”等概念,中國人原來也有天堂、地獄的觀念,并認為好人升天堂、壞人下地獄。兩者在這些問題上的一致性,也促使洪秀全接受基督教的主要教義。另外,當時的中國人普遍相信托夢,認為人的靈魂在某些情況下可以脫離身體。因此,洪秀全在讀書以后,很自然地以為1837年之夢是自己的靈魂脫離身體而升天,這在當時并不是一種很離奇的事情。
(三)洪秀全的個性特征
洪秀全能夠產生一系列新思想,創立一個新的宗教,也與他的一些個性特征有關。洪秀全在早年生活經歷中,老師、家長等周圍的人一直對他十分贊賞,認為他很有才華,并相信他一定能早日在科舉考試中獲得成功,從而做高官、光宗耀祖。為此,有的教師愿意免費教他,有的族人向他提供物資幫助;父親雖家境不裕卻堅持供他上學,并時常在人前夸獎他;洪秀全因家境原因停學以后,有同學因認為他有才學而請他伴讀以為助益;停學后人人都嘆息,認為很可惜,并為此聘請他為村塾教師。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38頁。周圍人們的這種態度,對洪秀全個性的形成產生了很大影響,促使他形成一種十分自負的個性。他認為自己很有才華,而且具有較高抱負,希望自己成為顯赫的大人物,并且堅定地相信自己絕不是一個普通人。洪秀全在讀了《勸世良言》以后會認為自己是上帝派遣的救世主,與他這種自負的個性是有關的。
同時,由于洪秀全一直自恃才學高超,卻屢次考試不被錄取,抱負不能實現,于是心中感到壓抑和抱怨。《干王洪仁玕自述》中說:“(洪秀全)十二三歲經史詩文無不博覽。自此時至三十一歲,每場榜名高列,唯道試不售,多有抱恨。”《干王洪仁玕自述》,羅爾綱、王慶成主編:《太平天國續編》第2冊,第407頁。在這種心態之下,當遇到相應的機會時他容易采取一些非常規的行為,以實現出人頭地的個人抱負。因此,這種抱怨心態對洪秀全產生新思想、創立新宗教也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
另外,洪秀全具有喜好新奇事物的心理特征。在讀書期間,他就在學習四書、五經以外,閱讀了許多內容比較奇異的史書和小說。韓山文:《太平天國起義記》,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六冊,第838頁。由于具有這種心理特征,洪秀全能夠接受非正統的、在一般人看來比較新奇的思想。在閱讀《勸世良言》之后輕易地接受了書中內容,與他這一心理特征是有關的。當一個普通的中國人讀了《勸世良言》這種書以后,會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接受它,認為它所說的是真理,另一種可能是排斥它,認為它所說的是荒誕的。由于《勸世良言》中的思想與中國傳統觀念不同,所以多數人可能會采取后一種態度。但洪秀全是一個比較喜好新奇的人,因此當他閱讀《勸世良言》以后,很容易地接受了其中的內容。
余 論
由上述可見,拜上帝教的出現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并沒有一定會孕育出拜上帝教的土壤,或者說,拜上帝教并不是必然要出現的。只是出于一些偶然的原因,包括洪秀全的個人因素,拜上帝教得以創立。當然,由于當時中國社會矛盾的存在,太平天國這場大規模運動的興起卻是具有必然性的。由于拜上帝教后來成為太平天國起義發動的誘因,因而結果就是,一個偶然性事物,誘發了一個必然性事物的產生。
拜上帝教的出現是一個自然的過程,而不是人為地、有意識地為了某一目的而創立。拜上帝教的出現,實際上就源自洪秀全的真實思想發生了一些變化,或者說,洪秀全產生了一套新思想。一套新思想出現了,拜上帝教這一新的宗教也就自然地形成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拜上帝教的出現,實際上是一個客觀的“形成”過程,而不是一個主觀的“創立”過程。這也反映出拜上帝教的性質有一個變化過程。創立之初,它是純粹意義上的宗教,并不具有任何政治性,其教義完全就是洪秀全的真實思想。后來,當洪秀全等人于1848年決定反清起義以后,為了給起義制造理論基礎,才開始有意地對拜上帝教加以改造,加入了大量有政治目的的欺騙性的教義。此后拜上帝教的性質發生了根本性的轉化,它不再是純粹的宗教,而是成為一種政治工具。
基于上述論斷,我們可以進一步理解太平天國運動的性質和緣起。太平天國運動是一次舊式農民戰爭,舊式農民戰爭包括兩類,一類是具有宗教性的,如黃巾大起義,一類是沒有宗教性的,如明末農民起義。由于拜上帝教在太平天國中的存在及其對太平天國的巨大影響,太平天國無疑是具有宗教性的,而且宗教性很強,屬于前一類。同時,太平天國又與其他一些同樣具有宗教性的農民戰爭有所差異。太平天國起義的發動,并不是先有反清起義的想法,然后創立一個宗教作為組織和發動起義的工具。而是先出現一個純粹的沒有任何政治色彩的宗教,此后在傳教的過程中,與當時的社會矛盾相結合,從而引發了起義,并成為起義的指導思想。太平天國運動緣起于一個純粹意義宗教的傳教過程之中,這與歷史上那些出于動員起義的政治目的而有意創立宗教的陳勝、吳廣起義之“狐鳴篝火”、黃巾起義之“太平道”等,都是不同的,這是太平天國起義自身的一個特點。
責任編輯:宋 鷗
On the Foundation of Worshipping the God in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WU Tong
(School of the Humanitie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Jilin,130012,China
)Abstract:In 1843 Hong Xiuquan founded the Church of God by incorporating the teachings of his Christian missionary book, the Good Counsel of the World, into his dreams of 1837.The Credo of the religion of worship of God includes: God is the only True God, everyone should only worship God, should not worship any other gods; ancient Chinese and Westerners are the same in only worshipping God, but then the Chinese went to the wrong way, and instead of worshiping God, they worshiped other Gods; God sent Hong Xiuquan to be the savior and taught Chinese to worship God again.There are three main reasons for the appearance of worship of God, one is the early spread of Christianity in China at that time, the other is the more relaxed religious environment in Chinese society, and the third is Hong Xiuquans unique experience and personality.At the time of its creation, the religion of God worship was a pure religion without politics, and its teachings were in fact the true thoughts of Hong Xiuquan.
Key words: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Worshipping the God; Hong Xiuquan
收稿日期:2020-05-09
作者簡介:吳彤,吉林大學文學院中國史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晚清政治史。
① ?傳統觀點認為太平天國的理論綱領是《天朝田畝制度》。但事實上,在太平天國,《天朝田畝制度》雖確是一份正式發布的文件,卻并未曾得以實施,只是一紙空文而已。并且,在宣傳能力極強的太平天國,所刊印的書籍“汗牛充棟、人人習見”,對《天朝田畝制度》的宣傳卻極少,甚至時人幾乎無人知道這一文件的存在(張德堅:《賊情匯纂》,中國史學會主編:《太平天國》第三冊,神州國光社1952年版,第260頁)。相反,在太平天國,對拜上帝教的宣傳連篇累牘,隨處可見;“敬拜上帝”被奉為最高行為準則;拜上帝教所宣揚的“獨拜上帝”(即天下所有人都敬拜上帝,成為拜上帝教的信徒)和“殺盡妖魔” (即推翻清政府,拜上帝教中的“妖魔”指清政府的皇帝和官兵)也被太平天國當作最終的奮斗目標。所以,太平天國的理論綱領,實際上并不是《天朝田畝制度》,而是拜上帝教。此問題已超出本文探討范圍,茲不贅述。
② 如段本洛:《“拜上帝教”與太平天國的興亡》,《江蘇師院學報》,1980年第4期;陳玲:《拜上帝教與太平天國的成敗》,《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09年第4期;周俊杰:《論拜上帝教對太平天國興衰的影響》,《軍事歷史》,2019年第2期;宋德華:《拜上帝教:中西文化畸形結合的產物》,《學術研究》,2002年第8期;劉美英:《洪秀全拜上帝教思想與基督教思想的聯系》,《中州學刊》,2010年第5期;楊軍:《論太平天國拜上帝教與道教的關系》,《云南社會科學》,200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