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璟璟
近年來,各種網貸的推廣和廣告無處不在,宣傳旗號打著“年化利率低”、“下款速度快”等套路信息,不斷有借款人深陷網貸的泥潭。
“放貸的平臺倒了,借的錢還用還嗎?”面對網貸“關停潮”,一些借款人想著“能逃則逃”,對債務開始以各種方式進行逃脫,有的借款人還在觀望。“還,還是不還?”
網貸關停,還要不要還錢?
第二天醒來,手機屏幕不再彈出還款日的提醒。李文健又翻看一遍手機日歷,確信將設置的還款提醒已一個個刪除,他這次要徹底擺脫網貸,實現“上岸”。
“一旦陷入網貸深淵,你還能從中走出來嗎?”面對這個問題,李文健給出的答案是,“能”。
2019年的12月10日,這一天對李文健來說非同尋常,他終于還清了最后一筆網貸,兩萬元。背靠沙發,李文健長長舒了一口氣,又迅速將手機屏幕上最后五六個網貸APP一一卸載。
他的手機下載了一堆APP,上面都有一個“貸”字,最多的時候有100多個,這讓他欠下了近300萬元的債。
李文健還清一筆網貸,便卸載一個APP。每天,他都會卸載一兩個。當最后一個網貸APP在手機上消失,李文健如釋重負,感覺自己又有了未來。晚上,他給自己買了一個蛋糕,點上蠟燭,一個人提前過了生日,心情好又看了一場電影,終于可以睡個安心覺。
對借款人來說,他們最大的希望就是“上岸”,從網貸的深淵中解脫出來。在各大社交平臺的網貸小組中,時常有人發帖求助,這些人都是欠了多家平臺的網絡貸款,每天都是還款日,到處想辦法籌錢,借錢來還貸。
李文健終于告別了這樣的日子,他希望分享自救的經歷,“讓大家都能走出來。”一些借款人聚集在貼吧、QQ或微信群里,交流如何應對催收和自救的方法。而現在,他們熱切關注著網貸平臺出現的爆雷潮。近兩年來,大量網絡現金貸平臺一夜之間崩塌,新冠疫情又加速了各大網貸平臺陸續清盤退出,全國多地接連宣布取締轄內網貸機構。
“放貸的平臺倒了,借的錢還用還嗎?”面對網貸“關停潮”,一些借款人想著“能逃則逃”,對債務開始以各種方式進行逃脫,有的借款人還在觀望,一直拖欠借款不還。“還,還是不還”,李文健一時不知如何回復。
“借貸一時爽,還錢火葬場”
曉雯(化名)大二那年丟了手機,一時虛榮買了一部蘋果手機,導致手頭拮據,無奈開始嘗試網貸。最初從“分期樂”開始,后來由于還貸壓力過大無法支撐,便開始了“拆東墻補西墻”的網貸生涯。最終從網貸平臺再也貸不出錢,被逼之下,開始嘗試地下賣卯,去醫院給高血壓藥做試藥,甚至去夜總會面試,去裸貸……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她最初從網貸平臺借了2000塊錢!
2000塊錢貸款,經過幾家網貸平臺和私人借條周轉之后,欠款累計到5萬多。這就像是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無論是賣卵、給醫院試藥還是裸貸都沒能讓曉雯還清網貸。
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對未來非常恐懼不安,“不知道自己的裸照哪一天就會被公開在網絡上;不知道試藥有無后遺癥;不知道取卵手術會不會影響生育;更不知道捐出的那些卵子會變成多少個生命,將來會不會存在近親結婚等倫理風險。”
區區2000塊,怎么最終會演變為一場那么嚴重的悲劇呢?其實不光是曉雯,我們隨便在網上一搜就會發現,很多這種網貸的悲劇最初都是由幾千塊的小額借貸開始的。
在西安工作的小馮的第一筆網貸金額也是只有幾千元,因為沒有及時還上,最終滾雪球般的滾到了20多萬。小馮也是“拆了東墻補西墻”,每個月有20多天都在按照規定還款。3年來,已經還了至少8萬塊,還剩下17萬的窟窿沒填。
江蘇鎮江一位25歲的媽媽網貸了5萬元,最終要還大幾十萬。她從朋友處借了五六十萬元填坑,都還不夠。后來被催債的人逼債,不堪折磨走向絕路,留下了3歲的孩子、崩潰的家人,以及一身債務。
一個叫袁程程(化名)的網貸經歷更是讓人匪夷所思。她是一家咖啡連鎖店的工作人員,2018年9月的一天,她用手機下載了一款做菜的APP。沒想到,這款APP會“變臉”,第二天做菜的內容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貸款入口和各種“網貸”APP的鏈接。袁程程一時好奇,借了4500元。誰知,在以后的三個月時間里,她被迫在十幾個“網貸”平臺轉單平賬,先后還款6萬多元,而所欠的債務卻像雪球般越滾越大。還有的受害人借了1000元還20多萬元都沒有還清,有的甚至還到了100多萬元。
大多數人第一次都是出于好奇或是臨時的資金周轉。
“秒級申請、光速到賬”,李文健形容當時的感覺,“爽,就覺得錢來得很容易。”但是“只要借了第一筆,下個月還不上,你又會去找別的平臺,繼續借。”很快就會發現,網絡貸款是一個坑。
李文健首次接觸網貸是在4年前。他注冊了一家小公司承攬工程,當時急需資金。他無意間在知乎上發現網絡貸款的方法,第一筆網貸借了15萬元。之后就一發不可收拾,不斷的變換APP拆東墻補西墻,到2016年底,已在上百個網貸平臺借款,最小的一筆只有1000塊。“只要還錢了,就下載一個新的APP。這家APP借不了,再換一家。”李文健說,就這樣以貸還貸,越貸越多。兩年下來,他總共欠了280多萬元。“當時我的世界只有還錢,沒有別的想法。”李文健說,因為借貸太多,以至于后來都借不到錢了,有一段時間,他徹夜失眠,甚至想過自殺。“開車路過高架橋,想沖下去,腦海中總會閃現那樣的畫面。”
有一天早晨,李文健醒來發現身體不能動彈,除了一只手。他不由心慌,想吐,又一陣耳鳴、眩暈,感覺天旋地轉,他趕緊拿起手機,撥通120。“醫生告訴我中風了。”李文健不敢想,自己才28歲。
一個月后,李文健的身體逐漸恢復,但右耳失去了聽力,平時也不能劇烈運動了。醫生告誡他調整生活狀態。
李文健發現,以貸還貸陷入了惡性循環。像他這樣的人還有不少。
汪健畢業兩年,一直沒有合適的工作,偶然的機會接觸到了網貸,于是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貸款開網店,誰知網店剛有了個雛形,就收到了催款電話,接下來是每天不停的電話轟炸,他不得已開始以貸還貸,越貸越多,從起初的3萬變成了70萬,無耐之下只能求助于家人。
2019年6月5日,根據匯豐銀行、海爾消費金融、融360的統計數據顯示,超過一半的年輕人選擇網貸,其中90后群體負債率高達1850%,在消費貸款群體中占比達43.48%,以貸還貸用戶占比近三成。
“債務一直在增長,利滾利越來越多。”李文健說,每天都有三四筆還款,無論怎樣倒貸,都倒不過來。出院后,他開始思考解決的辦法,“我不想一直掉在坑里,想爬出來。”
列表格,保征信
“網貸還不上怎么辦?”李文健在貼吧、知乎上看到不少人發帖,絕大多數是和他一樣陷入網貸深淵的年輕人。
“大多數人,用貸款改善生活,也總會有一些人,被貸款改變生活,直至為貸款而活。”
李文健的收入比工薪階層要高。他給自己做了一份還款計劃,將所有欠款進行了統計,然后按照利息高低,一一進行排序。
“當你把那個清單拉出來,比如說一共有40個網貸,你可以算出來總利息,因為網貸的債務每天都在增加,一天比一天高,這個金額是非常可怕的。”李文健說,算賬的時候,他感覺到無比窒息。
他用excel將自己的欠款平臺全部列出來,每一筆欠款的還款日期做成一個清晰明確的表格,結算出自己欠款的金額,然后再把需要提前結清的利息,南高到低排下來,“利息越多,增長越快的先解決掉。”李文健說,“如果提前結清省不了多少錢的話,那就分期慢慢還好了。”
上海關天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先峰近年不斷接到客戶咨詢網貸案件,他深諳灰色網貸產業鏈及各種套路。他建議客戶先拉征信報告,將上征信的網貸平臺優先還款。比如微粒貸、招聯、螞蟻借唄。“征信如果搞花了,以后購房購車貸款都不好辦理,先要保住個人征信。”李先峰說,一些年輕人還沒開始以個人信用承擔房貸、車貸、經營貸等重要責任,就提前透支了自己的信用。
不是所有的網貸都需要還
第一筆網貸借了15萬元之后,李文健就去承包了一個工程。但還款的時候,他發現利息高達50%。他起初以為利息是30%,一共還款十九萬五千元。但實際上,網貸公司把15萬元分成12個月,分期還款,“每個月都要還款一萬多元。”李文健說,他不太清楚其中的算法,也沒有其他的選項。
后來才明白“每個平臺的套路都是不一樣的。”李文健說。
一般情況下,網貸常見的套路有以下幾種:
套路一:超低貸款門檻,引羊入室。超前消費在年輕群體中已經普遍存在,月光族、負債一族比比皆是。需要消費,囊中羞澀怎么辦?只能借。不好意思和父母朋友開口,網貸成了最佳選擇。網貸平臺正是瞄準了這部分群體,為了能吸引用戶貸款,網貸設置了超低借貸門檻,極盡所能的拉人借錢。不看征信,不用抵押,黑戶、征信低的用戶都可以借,只需身份證,在手機上申請立即到賬。
為了打消借款人的疑慮,大多現金貸均僅標注“日利率”“月利率”來蒙蔽貸款人,造成利率很低的假象。實際算起來年利率能高達百分之幾百。
先把你吸引過來,等你入了圈套,再利用套路利滾利。到時候怎么宰割,就是他們說了算。
套路二:利息套路多,高額利滾利。在網貸中存在“714高炮”套路,你借1000,也能讓你還上萬元。
714是指貸款周期一般為7天或者14天,高炮就是“砍頭息”和逾期費用。
所謂砍頭息,就是以管理費和服務費為名,扣除一部分錢。讓你實際上拿到手的,比借的數額少。比如你借了1500元,砍頭息30‰拿到手的只有1050元。6天后,還款利息是450元。沒錢還?他們會“好心”給你推薦再借一筆,拿來還之前的1500元。這是一個養肥的過程,讓你借更多的錢,進而收更多的利息。再次借的錢要繼續算砍頭息,于是利滾利,拆墻補墻。一個月后,從到手的1050元,變成了要還6000多元。三個月后,就要還20多萬元!
套路貸一步步把人吞噬,養肥再收割。你以為認命的把錢還了就結束了?事情沒這么簡單。
套路三:設置還款陷阱,收取逾期費。在你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套路,并且想快速還錢脫離困境時,他們沒撈到足夠的錢,不會輕易放過你。
到了還款日期,平臺會想方設法的先讓你還不上,簽訂的協議是自動扣款,到期了卻遲遲不扣。無論是聯系客服,還是平臺,都沒有任何回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逾期了。
有網友經歷了逾期一天扣100,到了第二天要扣2干的情況。等你逾期幾天,賺夠了逾期費后,就開始聯系你,催你還款。
套路四:暴力催收,逼入絕境。一旦逾期,網貸平臺有很多種方法逼你還錢。催債人開始暴力催收。
24小時打爆你的電話,河南小鄭的網貸逾期后,手機上一天就接到了600個催收電話。不過,短信通知、打爆電話已經算是“溫柔”了。
但是在這些種種套路里,李文健以前不知道,很多部分是可以不還的。
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問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6條中規定,借貸雙方約定的利率超過年利率36%,超過部分的利息約定無效。即使借款人已經支付了,超過年利率36%部分的利息,借款人也可以要求返還。
根據不同平臺提供的收款信、網貸公司給出的還款時間表,上海關天律師事務所律師李先峰介紹說,網貸公司絕大部分都是高利貸。一般工資收入水平的借款人,一旦產生逾期,實際上很難再還清。
“每個平臺實際利率多高必須精算出來。”李先峰指出,“你不會算的話,怎么證明利息有沒有超標?”
“2020年高利貸、套路貸、‘砍頭息,這三種不合法的網貸不用還了。”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周垂坤撰文稱,2019年10月21日,全國掃黑辦聯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等部門發布了四個重要的法律政策文件。文件中明確規定了非法放貸,為非法放貸正式入刑提供了依據。
除此之外,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一些借款人不能按時還款,李先鋒建議“如果已經逾期了,要注意協商。”李先峰說,借款人應該盡量和平臺保持一個主動協商的狀態,高利貸平臺重點協商利息問題,正規平臺重點協商還款周期的問題。
這兩年,李先峰代理了十幾起網貸案件,都是通過非訴來解決。不久前,他代表客戶與網貸公司談判。這位客戶因為逾期,還不上欠款,網貸公司把她通訊錄里的電話都打爆了,這讓她很崩潰。“我們幫她算了一下實際利率,超出36%。”李先峰說,如果發生此種情況,借款人要積極與貸款機構協商,要求對方退還超過年利率36%還款的部分。之后,借款人和網貸公司的代表一同前來,通過律所協商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利率。網貸公司起初要求還款9萬多元,最后是談成3萬元結清。
李先峰再三強調,可以選擇主動跟網貸公司約談。網貸公司也是做生意,基于成本與收益考慮,差不多的情況下也會同意減免。
欠的總是要還的
新疆的冬天,工地一直停工,從11月開始,到來年5月。這半年,李文健也沒有閑著,他平時就跑滴滴,有時候一天跑兩三個小時,掙一百多塊錢,想盡一切辦法賺錢,還款。
“吃的、穿的,能省則省。”他說,吃了兩年泡面,一頓飯也就花兩塊錢左右,盡量少花錢,平時注重開源節流。他的家人現在才知情,李文健說,父母都在老家務農,也幫不上忙。
還清網貸后,李文健還是會上知乎、貼吧,和一些借款人交流。不管是給他們一些勸告還是建議。當然,“最好不要碰網貸。”
自2018年網貸平臺相繼爆雷,各地監管文件頻出,網貸行業開始加速出清。最新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3月31日,全國實際在營網貸機構139家,比2019年初下降86%,累計已有近5000家機構退出。一些借款人得知平臺即將清退,便故意不還貸。相關監管部門正設網攔截那些趁亂逃債的人。
2018年8月8日,全國互金整治辦下發了《關于報送P2P平臺借款人逃廢債信息的通知》。據新華社報道,為防范化解P2P網貸平臺風險、建立和完善互聯網信用體系,首批網絡借貸平臺借款人惡意逃廢債信息已納入央行征信系統,共涉及逾期金額近2億元。
據悉,北京互金協會目前正在聯絡各省(市)互金行業協會,在全國范圍內向P2P網貸從業機構征集借款主體“惡意逃廢債”名單。這意味著,“網貸老賴”將面臨更嚴厲的追責,等待他們的可能是整個財務資金賬戶的凍結。
“為了躲這幾十萬元的債務,把整個社會關系都切斷了,隔離自己,那還是相當不合算的。”
俗話說的好,“欠的總是要還的”,畢竟現在已經進入到了大數據時代,一旦上了黑名單,得不償失。所以無論網貸公司是否倒閉,只要之前的借款真實,“借來的錢終究是要還的。”
(綜合摘編自鳳凰網財經、貴州校園風險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