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南
(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外國語學院)
18世紀西方工業革命的開端與資本主義的崛起推動了城市化快速發展的進程,催生了大量代表性城市文學作品。相比而言,西方城市文學研究起步較晚,萌芽于19世紀末,直至20世紀三四十年代才主要關注城市對文學的影響,聚焦城市地形學、城市文學地圖的描繪和城市文學史的建構。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城市文學成為社會學、歷史學、地理學等眾多學科的重要研究對象之一。隨著空間理論的興起,城市文學研究轉向具體城市空間的象征意義與敘說功能,城鄉二元對立關系、城市邊緣人群的生存狀態、城市空間的權力話語關系等得到了比較廣泛深入的研究;但是,城市環境書寫的研究長期以來都不盡如人意,人們更關注城市的社會問題,將城市視為黑暗罪惡的溫床、錯位迷失的精神危機根源,將荒野和田園視為拯救人類的伊甸園。真正意義上的文學領域城市生態研究得益于城市生態批評的發展,該理論萌芽于生態批評的土壤,經歷了從“缺席到在場的轉變”。[1]
自1978年威廉·呂克特提出“生態批評”一詞以來,該理論積極回應全球生態危機,在世界各領域學者的努力下,呈現出四大浪潮的發展局面。第一波浪潮中,荒野文學成為研究主題,研究對象聚焦于以詩歌為主的英國浪漫主義文學和以梭羅為典范的美國自然寫作作家的非小說作品。第二波浪潮指出了荒野研究中城市的盲點,學者們認為城市和鄉村田野一樣也應該納入生態批評的研究范疇,代表性作品有社會生態學奠基人墨里·布克金的專著《無城市的城市化:市民權的興衰》(Urbanization without Cities:The Rise and Fall of Citizenship,1992)和邁克爾·貝內特和大衛·W.緹格主編的論文集《城市自然:生態批評與城市環境》(The Nature of Cities:Ecocriticism and Urban Environments,1999)。后者尤其強調了建構城市生態批評的重要性,明確指出需要重新認知城市化對人類與自然關系的影響以及城市的生態屬性,旨在剖析城市生態社會問題的同時探討城市棲居的可能性,為城市空間規劃提供指導,促進城市生態意識的培養。但是,處于摸索期的城市生態批評由于理論探索不足,經歷了曇花一現后很快被轉向全球性問題思考的第三波浪潮淹沒。在第四波浪潮中,物質生態批評致力于糅合新物質主義與環境美學,以此推動環境人文學的發展,它將物質定義為物質化的過程,為重新審視城市的物質性與生態屬性提供了可能。比如克里斯托弗·史萊菲克借用物質生態批評的觀點出版了《城市生態:當代文化中的城市空間、物質施事與環境政治》(Urban Ecologies:City Space,Material Agency,and Environmental Politics in Contemporary Culture,2014),指出重新解讀城市的物質有利于消除城市與自然斷層的偏見。這一時期的其他城市生態批評代表性作品有艾什頓·尼克爾斯的《超越浪漫生態批評:城市自然棲居》(Beyond Romantic Ecocriticism:Toward Urbanatural Roosting,2011),羅賓·墨里和約瑟夫·休曼的《城市生態電影》(Ecocinema in the City,2018)等。
不可否認,在世界環境惡化的背景下,生態批評順應了緩解全球性生態社會危機的時代需要,得到了全球學者的積極響應,從而推動了理論思潮在跨國性、跨學科性上的飛速發展??墒牵?1世紀拉開世界城市人口超越農村人口的帷幕時,生態批評的城市維度即使經歷了從缺席到在場的轉變,但是至今其研究狀態與世界城市的飛速發展及環境改善的時代要求極不相符。生態批評的一大謬誤是“對鄉村、西部和荒野空間的盲目崇拜”[2],導致城市研究成為荒野情結和田園書寫主流下的暗流,或淪為生態批評“理論的邊緣”。[3]xiii鑒于此,將城市納入為生態系統的一部分,考察其人類與非人類自然互動關系的城市生態批評研究具有極其重要的學術價值與現實意義。因此,我們亟須深思植根于自然與城市二元對立關系的反城市偏見,揭示城市本身空間的發展不平衡,并為消解這兩種怪象,有必要重新認識城市的生態屬性,伸張城市環境正義,使城市生態社區的建設成為可能。
凱斯琳·華萊士曾借用黑人女同性戀作家奧德莉·勞德的詩句“自然怪象”,分析勞德作為紐約市民所遭遇的種種怪象,“無處不在的種族主義、性別歧視、同性戀恐懼癥與環境惡化怪象顯得如此自然”[4]。在一定意義上,國際都市紐約所呈現的怪象也是全球城市的縮影,而解讀這些怪象是城市生態批評研究的重要部分。
怪象之一是城市環境惡化表象后面所隱藏的反城市偏見。布克金指出,對城市的抨擊可以追溯到圣經時代,至今未曾偃旗息鼓:鄉村與城市的對立就是文化與自然的對立,相比代表美好純潔的鄉村,城市被認為是罪惡的根源、丑陋的化身,而現代無序的城市更是“導致變態、恐懼、自私與一系列環境問題的根源”[5]xiii。這種城市反生態的理念和反城市傾向同樣滲透于早期的生態批評。在第一波浪潮中,深層生態學在責問人類中心主義時,所構建的生態中心主義卻主張離開導致生態精神危機的罪魁禍首——人類,來到荒無人煙的“真正”自然——荒野。對這些學者而言,經過人類加工的城市是非自然的,它侵占了大量山野田地與河流森林,密集的人群與高科技工業產品釋放大量的垃圾廢物,而遠離棲居自然夢想、居住在水泥森林中的人們更容易出現精神危機。這種反城市的偏見是城市環境進一步惡化的內在原因,鄉野變為自然的代名詞,而城市成為見證人類文明衰落的場所。這種偏見也反映在很多城市文學作品中。舍伍德·安德森在其作品《俄亥俄州瓦恩斯堡鎮》中再現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歷史進程,講述了工業化背景下鄉村的沒落與大城市涌現對小鎮的沖擊,書中主人公喬治·威拉德乘坐火車離開家鄉的背影也敘說著奔向城市的孤獨與迷茫。伊迪絲·華頓筆下的莉莉在紐約的鬧市期盼著“更安靜的地方”,華頓與同時代作家亨利·詹姆斯、西奧多·德萊塞等一樣繼承了對美國田園鄉村浪漫化的氣質,在謳歌鄉村的安謐環境與樸實靈魂的同時,表達了“對城市的批判”[6]。同樣,詩人卡爾·桑伯格在其成名作《芝加哥》中也揭露了城市“不加理性控制、無限吞噬自然資源以求發展”的陰暗面,在他筆下,城市是“狂暴、龐大、喧囂”的代名詞。[7]
為了“拯救”城市,讓自然回歸城市,修建公園和廣場成為重要任務。對于內戰后重建的美國,歐洲城市成為其城市化的模板,人們認為綠化有利于遮掩城市的粗糙,培養市民的溫文爾雅之風,從而降低城市的犯罪率??墒?,這種將城市綠化視為營造優良道德氛圍的做法無法根除反城市的偏見,反而更加凸顯了城市是非生態的怪象,就像《紐約兄弟》中的霍默,面對高樓大廈圍建的中央公園,他感嘆的是自然的“終結”。[8]在一定意義上,對于城市反自然的偏見也助長了反城市的氣焰,20世紀初城市的擴張讓位于該世紀70年代城市的逃離,“狂野自然的美化犧牲了城市的生態環境改善”,城市投資大幅度縮水,政府將投資大力轉向郊區居民區的建造,以迎合民眾遠離城市、走近鄉村的棲居需要。[9]173盡管郊區成為美國民眾的新田園,其擴建卻是“地理和生態意義上的失誤”[10]164。一方面,郊區建設導致城市雜亂無序擴張,成為一個缺乏中心的龐然大物:大量土地被征用,大量植物被連根拔起,大量動物失去賴以生存的家園,人們在城市與郊區之間的交通消耗大量的能源,分散的人群也勢必擴大污染的環境;另一方面,奔波于不同地點的生活方式并沒有給予郊區市民所期待的詩意棲居,新田園的夢想被現實的無根感粉碎。
城市的另一怪象是空間在種族和階級維度上的發展不平衡。毋庸置疑,無論在城市或鄉村,種族主義與階級不平等是美國社會面臨的普遍問題??墒牵诠I革命中擴張并彌漫著濃厚商業氣息的城市,種族與階級的維度卻有著欲蓋彌彰的特點,即炫目的商業化看似可以提升生活水平,減小各種社會差異,有利于掩蓋種族主義與階級不平等;但是,從環境非正義的視角來看,這些社會問題卻愈加凸顯。樓區林立、車來車往的城市日趨成為有色人種和下層階級的聚居地,而綠樹環繞、鳥語花香的郊區則是更多白人中產階級的選擇。20世紀上半葉大量美國南方農村人口向北方城市遷徙,而20世紀70年代開始的郊區遷徙實質上是“白人的逃離”,大部分遷居郊區的市民是中產階級白人,這樣他們可以遠離聚集于城市的貧困人口與少數族裔,避免其子女與這些“骯臟卑劣”人群的后代為伍,從而保證其人種的純潔與高貴。[10]166如果說美國內戰后從法律上宣告種族隔離制度的不合法,那么城市空間發展不平衡實質上導致“居住隔離”在種族和階級維度上的合法化,而“這種美國社會的主要結構特征致使城市貧窮延續,成為美國種族不平等的主要原因”[9]180。安德魯·萊特從認知角度重新解讀了“荒野”一詞,“荒野”不再指代遠離塵囂的自然世界,而是指代“野性自然中居住人群的野性”,即人們內心世界的野性,對很多白人而言,居住在城市的少數族裔并沒有被城市文明所征服,他們內心的狂野導致城市從文明之都淪落為野蠻荒原,因此,“這種對城市居民與城市空間的詆毀無異于過去對原住民與自然空間的妖魔化”[11]。貝內特在揭露城市貧民窟形成的歷史原因時,指出政府巨幅削減貧窮人口聚居的城市房屋建設經費,而大量投資于郊區中產階級房屋的建設,這種劫貧濟富的方式體現了嚴重的環境非正義,即嚴重損害了所有人口享受安全清潔自然資源的平等權。[9]179這種城市空間發展不平衡的怪象也在文學作品中得到印證,索爾·貝婁筆下的芝加哥擁有著“厚實的墻壁,黑人住的貧民窟里散發著臭氣”[12]334,主人公赫索格只有遠離喧囂污染的城市,在田園般的路德村才能享受到“寧靜的真情”[12]376。美國城市自然寫作的代表作家查爾斯·西貝特也在悲嘆紐約這座“曾經偉大的城市”隨著白人向郊區的遷移正經受著“可悲的衰落”,這里大部分市民是黑人和拉美裔移民,人們仿佛已經“遺忘”了他們的存在,政府很少投資城市的基礎設施,路面經年未修,到處一片頹敗。[13]
面對兩大怪象——植根于自然與城市二元對立關系的反城市偏見與城市空間在種族與階級維度上的發展不平衡,生態批評學者并沒有提出毀滅城市、回歸田園的建議,相反,他們提出應該將城市視為自然的一部分,認同其生態屬性,伸張城市環境正義,而這也是城市生態批評研究的另一重點。
針對城市非自然的偏見,有必要重新解讀城市內在的生態屬性,不同學者提出了不同的消解這一偏見的良方。大體而言,可以分為三類:城市為生態社區、城市為自然文化結合體、城市為物質化過程。
在專著《無城市的城市化》中,布克金強調城市的最佳狀態是生態社區。對布克金而言,城市本身不是問題,問題的根源在于城市化,即一個國家或地區由以農業為主的傳統鄉村型社會向以工業和服務業等非農產業為主的現代城市型社會逐漸轉變的歷史進程。盲目的城市化直接或間接導致了地球的人口分布不平衡、資源分配不均、環境惡化等諸多問題,歸根結底,城市化還是人類自身導致的問題。而解決問題的關鍵不是消除城市,完全抹殺城市化,而是從生態系統的整體主義和發展思維的角度將城市視為生態社區,鼓勵市民通過互動建構城市的“第二自然”,即“與自然環境共存的人為自然”[5]ix-x。在一定意義上,布克金所提出的城市生態社區的觀點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而這也是消除城市怪象的一大手段。
另外,城市被視為自然文化的結合體。如果說“荒野像城市一樣由復雜的社會政治、經濟、哲學話語塑造”,那么城市也像荒野一樣由包括人類在內的自然因素合成。[2]與荒野不同的是,城市留下了更多人類打造的烙印,這就是城市被布克金稱之為“第二自然”的原因,但這也無法否認城市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它和荒野一樣需要水、空氣和土壤。在這里,人類與非人類自然也相互依存、互惠互利,不同的是,人們無法更直接地了解所建橋梁房屋和所造汽車電器等消耗的各種自然資源,而在城市中棲息的動物和生長的植物往往在種類特性上與荒野中的很不相同。而從開放滲透的角度考察空間,城市不僅包括橋梁房屋、公園街道等物質環境,還包括使城市充滿活力的人群、社區和機構,城市居民和鄉村居住者一樣,通過在城市空間中與其他人類與非人類自然的互動培養地方歸屬感,以此構成城市的自然文化結合體。勞倫斯·布爾在其專著《為瀕臨危險的地球寫作》(Writing for an Endangered World,2001)中,將“環境”定義為“感知世界中‘自然的’和‘人造的’兩個維度”,而城市和鄉村同樣都是物質的集合與想象的對象。[14]6鑒于城市居住是我們未來的指向,布爾提出我們不能逃離城市,而應該“重新棲居城市”,不僅城市規劃者與建設者擔當著促進“重新棲居”的使命,而且藝術家和知識分子也需要投入到“重新想象工業城市對自然景觀的改變以及重新想象自然環境的構成性影響”的雙重任務中。[14]86在一定程度上,將城市視為自然文化結合體顛覆了自然與城市的二元對立關系,艾什頓·尼克爾斯將這種結合體直接稱為“城市自然”(urbannature),其核心觀念就是“人類從未因為人類文化而脫離野性自然”[15]。
消解反城市偏見的第三種觀念就是解讀城市為物質化的過程。史萊菲克融合物質生態批評、文化生態與城市生態的觀點,建立了“城市文化生態”的范式,探察城市中自然環境與文化元素之間互相影響而形成的“多重復雜的物質互動聯系”[3]xii。從新物質主義角度來看,城市是“包含有機物/無機物和自然物/人造物等物質最密集的地方,也是人類與其他物質主體互動最復雜最糾纏不清的地方”[3]xxix。所有物質之間的互動過程組成了城市的能量流動與生態足跡,比如城市運轉過程中會產生工業污染物、農藥、垃圾等,它們是生產保證人類生存的其他物質時留下的有毒物質,嚴重危害人類自身的健康。從社會意義來看,城市物質生態批評是一種環境倫理,霧霾、毒氣等污染物作為物質主體會作用于包括人類在內的有機生命,人們應該關注并積極應對這種危害健康的物質化過程。可以看出,從物質的角度解讀城市空間再次證明城市是自然文化的組合體或生態社區,人類與非人類自然任何時候都進行互動,這些互動在公眾話語與文化想象中又不斷被再加工,從而形成了創造發展城市的物質化過程,而這也構成了整個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在一定程度上,將城市視為生態系統一部分的城市生態觀有力反駁了城市非自然的錯誤理念,作為一種“生態倫理,它關注人類主導的生態系統如何經營運轉,考察運轉中的各種弊端,提供讓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建議”[3]xvi。
針對城市空間發展不平衡的另一怪象,伸張城市環境正義是重要途徑。史萊菲克認為“城市是日漸擴大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典型社會環境”[3]xxxv。城市規劃作為環境政治的重要內容,涉及工廠、醫院、下水道、垃圾回收處等的位置規劃。由于各種利益集團之間權力分配不平衡,白人上層/中產階級成為主導社會話語的群體,他們成為決策城市規劃的主體,當他們維護自己的利益,將工業污染區、垃圾處理廠等建立在邊緣群體社區時,這些消聲的有色人種或貧困人群的健康將直接受到威脅,而這也直接踐踏了所有人擁有健康環境的平等權利,換而言之,這就是環境非正義的表現,“社會正義與環境保護應該齊頭并進,缺乏環境保護,物質環境將不宜居??;缺乏正義,社會環境也同樣不利于人類生存”[3]xxxvi。史萊菲克用多部文學作品分析證明,城市化過程中的環境政治規劃導致了當今的城市環境惡化,比如垃圾堆積與溫室氣體大量排放,也帶來了環境非正義,不僅危害本地市民尤其是邊緣群體,而當地的環境污染也會導致全球環境惡化。但是,史萊菲克也指出,環境政治不僅包括由主導群體或利益集團上傳下達的城市規劃決策,而且也涵蓋草根民眾對這些決策的反饋影響以及維護自身權利的環境正義訴求,很多社會媒介其實就是這種訴求在想象空間的再現,而文學作品是社會媒介中的重要部分。比如英德拉·辛哈的代表作《據說我曾經是人類》揭露了化工廠毒氣泄漏后對城市居民的影響,曾經可以站立行走的主人公在這場災難后淪落為四肢行走的怪物,他的創傷經歷傳達了作者對邊緣群體的同情,也是作者作為普通市民對城市環境非正義的控訴。在一定程度上,這些想象空間的藝術產物再次證明了城市作為生態社區的復雜性:人類與非人類物質的互動一方面推動了城市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危及環境健康的災難;城市決策者在環境問題上的短視或者對邊緣群體利益的無視將導致環境惡化,而包括邊緣群體在內的普通市民也可以通過發聲伸張環境正義。比如朱恩·德懷爾以美籍墨西哥裔女詩人桑德拉·希斯內羅絲為例,探討少數族裔在房屋建設中的創造性表達不僅挑戰了白人對整齊劃一社區的標準,也抒發了個人傳達本族文化元素、樹立民族歸屬感的情懷。希斯內羅絲曾將自己的房屋粉刷成墨西哥祖先欣賞的紫色,卻因為違背了白人中產階級要求社區整齊劃一的標準,被城市設計審查委員會告至法庭。希斯內羅絲并沒有向西方主流話語妥協,她堅持少數族裔在歷史進程中參與了生存空間的創建,并且事實證明他們能夠改善居住環境,以此駁斥了西方有關少數族裔是導致城市貧困罪惡的不良分子的論斷。希斯內羅絲的觀點也反映在她的小說《芒果街的小屋》中,她在想象空間中再次證明房屋的主人可以通過反抗城市規劃中的主流話語實現自我建構,反過來,這種自我表達又可以為社區帶來“創新與活力”,“使貧民窟變得典雅,為郊區增添情趣”[16]。
綜上所述,人們用不同的方式消除城市非自然的偏見,將城市視為生態社區、自然文化集合體或物質化的過程,有利于肯定城市的生態屬性,從而糾正城市反生態的錯誤理念,扭轉反城市傾向;針對城市空間在種族與階級維度上的發展不平衡,我們需要認識到主導社會話語群體在導致該怪象中的負面角色,并發現城市邊緣人群在反抗環境非正義、表達環境訴求的重要作用。
從世界城市化進程來看,城市生態批評的疆界拓展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根據聯合國最新出版的《世界城市化展望》,全球城市化進程還在不斷加速,本世紀城市人口首次超過農村人口,預計到本世紀中葉三分之二的世界人口將居住在城市。在這種背景下,回避城市化問題已經絕不可能,而選擇隱居鄉野的做法無異于自欺欺人。根據生態世界主義觀點,環境風險是超越本土界限的,城市化帶來的問題也已經是全球居民所要面對的問題。鑒于此,城市生態批評研究的繼續推進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與社會意義,對于中國的城市化同樣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我國城鎮化飛速發展的背后是城市規劃的諸多不平衡問題,尤其嚴重的是環境問題。在這種形勢下,城市生態批評研究能為當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背景下城市建設提供指導性建議,也體現了其社會價值。面對世界城市的飛速發展和環境改善的時代要求,城市生態批評的研究有必要發揮其巨大的發展潛力,消除反城市的偏見與空間發展不平衡,推動城市生態社區的建構進程。